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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之人的低语

2017-07-19GULU

新青年 2017年7期
关键词:吉田宫崎爱子

GULU

吉田修一曾说自己“越快乐的时候,感觉越有一种细腻的孤单在里面”,如此看来,爱子心中响起的第一声欣喜的足音,也是预感到爱将失去的第一声呜咽。

作为一位在纯文学和通俗文学领域均有建树的“跨界作家”,吉田修一因其作品天然的画面感和剧本气质,成为小说被改编成影视剧最多的日本作家。

作品被翻拍成电影后,极高的完成度也为热爱吉田修一的读者留下深刻印象。电影和小说,哪一个更好看?以他的代表作之一《怒》为例,想比较一下:

《怒》是一部多线叙事小说,讲述了震惊全国的杀人案凶手整形后逃跑,一年后,日本三个地方分别出现三个来历不明、貌似凶手的男子,与他们相关的人们因此陷入信任危机的故事。凭借推理小说的阅读酣畅度、社会小说的思考深度、情感小说的感情厚度,《怒》一度成为大热畅销书,在日本销量就突破200万册。

同名电影《怒》汇集了渡边谦、妻夫木聪、绫野刚等实力派演员,这样的阵容只能让人“喜”,决不会“怒”。而执掌导筒的是日籍韩裔导演李相日,这也是他与吉田继《恶人》之后的第二次合作。吉田参加了《恶人》的剧本创作,却没有介入《怒》的改编,对此的解释是:“感觉这个剧本会很难,还是拿给专业人士吧”——这也许注定了成片后会有遗珠之憾。

当被问及是否满意李导演处理情节的效果时,吉田说起电影中自己喜欢的一幕:洋平接女儿爱子回家,电车上,女儿执意让他听手机里东方神起的歌。当洋平弯下身凑过去听时,东方神起的歌突然跳转成镰仓海岸派对舞会上的强劲舞曲,随后,藤田优马妖娆登场。音乐与音乐之间的无缝对接,将小说中15页的情节一笔带过,“场景间的连接方法让我惊艳”。

但我更喜欢小说《怒》中流露出的那份“对生活韵律的细腻把握”,诚如作家角田光代评价《怒》时所说:“故事的展开是悬疑的,同时又有着纤细的笔触,仿佛那些无声之人在不断低语。为了不听漏低语声,我读得仔细……”

擅长借罪案揭露人性的幽微,更擅长书写都市人孤独的吉田修一,他的小说最打动我的,正是这看似不经意的低语声,你需要特别留意才能发现,需要有一颗孤独的心才会听到:小说里的爱子,不同于电影中她的扮演者宫崎葵,是个“胖乎乎”的女孩,她曾离家出走,去东京靠卖春为生,后来被父亲接回了家。“缺根筋”的爱子从未向旁人解释过这么做的原因,她是个“无声之人”,看电影时以为她自甘堕落,但小说中有这样一处情节:因为恋人意外身亡,表姐想要投海自杀,是爱子“挥舞着她那胖胖的胳膊追过来”,不会游泳、眼看要溺水了的爱子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让她最终放弃了轻生的念头。

所以我喜欢小说,因为吉田用笔为肉欲的爱子添上良善的骨骼:后来,爱子邂逅了在父亲公司打工的田代。一天,当她看到田代在一个人吃饭时,便走到他身旁坐下,“坐下去的那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大腿似乎一下子胖了一倍,赶紧用便当盒挡住”,曾经羞耻感极其稀薄、“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客人,都拼命地提供服务”的爱子,会在乎自己的腿胖不胖?!吉田修一用这极其纤细的一笔描写,让我听到爱情踏入爱子心中的第一声足音。

吉田修一曾说自己“越快乐的时候,感觉越有一种细腻的孤单在里面”,如此看来,爱子心中响起的第一声欣喜的足音,也是预感到爱将失去的第一声呜咽:

与田代相爱并同居的爱子,因为怀疑田代是杀人犯而举报了他,田代逃走了,当警察对比指纹后发现田代并不是凶手时,爱子嚎啕痛哭。

小说里的描述是:“那惨烈的哭声让人感觉原来人竟然能哭成这样”,但读到这儿时,我始终感觉爱子所蜷缩的空间是安静的,并没有哭声传入耳畔,可是在电影中,宫崎葵哭得太让人震撼了,真是撕心裂肺到让人汗毛竖起。有网友截过一帧图,说宫崎葵的表演仅看这幅剧照,就能把人感染落泪。将无声之人的低语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这是电影的魅力。

《怒》中最接近“无声之人”的存在,该算是少年辰哉。他寡言少语,即使想邀请喜欢的女孩泉去看电影,也开不了口,只会站在那里,“不停地用右手拽着左手的食指”。正是这样一位木讷的少年,答应了泉帮她保住被驻冲绳美军侵犯的秘密,为此刺死了将秘密刻在墙上肆意宣扬的田中(也是书中在逃的杀人凶手)。

这是一位少年之怒!

“恶,就是一心只想著自己”,吉田修一说。尽管杀了人,我仍看到了生长在辰哉心底的善:小说结尾,得知真相的泉给狱中的辰哉写了三封信才收到他的回信,为了不让心爱的少女背负着沉重的愧疚过完后半生,辰哉在信中淡淡地说:“我这次做的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做这件事不是为了你。所以,希望你能尽快忘掉这件事”。

这也是相比电影《怒》,我更喜欢小说的原因——电影删去了辰哉的信,这就等于删去了一个无声之人最震撼人心、最有力量的一段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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