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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子建:培养学生独立思考能力,是对他们最大的爱护

2017-07-17贺嘉钰

人民教育 2017年1期
关键词:北极村迟子建写作者

贺嘉钰

迟子建曾三次获鲁迅文学奖,还有冰心散文奖、庄重文学奖、茅盾文学奖:《雾月牛栏》《清水洗尘》《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北极村童话》。读她的文字,充满了理智的快乐。

2015年,她成为北京师范大学驻校作家,因为工作原因,我能有更多的机会看她束起高高的马尾,笑起来脸蛋儿上漾出深深的一对括号,看她如何对待身边的事物,讲述她如何理解文学,看她如何进行文学教育,你会感觉到她的温情、朴素甚至柔软。

只有体味过人生寒冷,才能真正用文字生出火来

1985年的夏天,迟子建作为最年轻的写作者,参加了黑龙江作家协会在小城呼兰举办的小说创作研讨班。就是那一次,她犹豫着,最终鼓起勇气将中篇小说《北极村童话》的退稿递给时任《人民文学》编辑的朱伟,“结果他用离开前的一段时间飞快看完,然后找到我,第一句话就说,你为什么不早点寄给《人民文学》?这篇小说后来发表在1 9 8 6年2月号的《人民文学》上。”这是迟子建初登文坛的第一部中篇。她身上有股子“倔”劲儿,认准的井会一直打下去,直到打出水来。

迟子建用中篇小说耐心地织出了一片绵密锦绣。在她看来,中篇小说有“优雅的姿态”和“傲然的风骨”,约束着写作者不放纵。她告诉年轻的写作者:“如果你们是未来的文学的伟大的海洋,请一定记得从溪流开始一生的事业。慢慢地,慢慢地。”的确,莫言、贾平凹、苏童、余华莫不如此。

她说:“莫言是个大天才,他的短篇不是特别多,但他有非常多优秀的中篇,例如《红高粱》系列,为他的文学做了非常结实的铺垫,因此他的长篇小说几乎没有废笔,每一篇都与众不同。”

只有体味过人生寒冷,才能真正用文字生出火来。经历了与亲人生离死别最深切的痛,人生遭遇裹挟着她的文本完成了从“忧伤”走向“荒凉”的“渡过”,这会让作品长出一点皱纹。当伤痛和死亡不再只是意象和背景,而成為真实客观的存在,迟子建感到自己“真正沉潜下去了,早期写《北极村童话》时的忧伤已然化作苍凉。在写作《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时,我确实感受到一个人的伤痛和众生的伤痛比起来,很轻很轻。我愿意以自己很轻的东西,像大海上的一个鱼线的浮漂,钓到更沉重的伤痛”。

“因为经历了太多寒流,所以当寒流再袭来的时候,我没有恐惧感,我身体里已经因这寒流集聚了足够的热量和能量。”很多时候,她不是用一支笔去温暖谁,而是给自己一种信心、一种不太相信世界永远是漆黑一团的感觉。迟子建的文字定格了数不清的“美”和“暖”,迟子建文字里的暖,来自生命内部深切的渴望,那是天寒地冻的雪地里父亲递给她的一颗腾着热气的“亲亲土豆”,是内心里以柔软的力量给人决心的抚慰。

而写作本身,也给予了她丰盛。例如,写作《额尔古纳河右岸》时,“我感到自己进入了特别松弛又特别迷人的境界,所以我不忍心把它写完,写完之后特别失落。我要和这样一群人告别了,而我塑造的这样一群人,可能是我最想相处的人,我不忍告别”。

培养学生独立思考的能力,是对他们最大的爱护

迟子建,这个名字对于很多中小学师生来说并不陌生,她的文章曾多次被中高考现代文阅读考题选用。但很多人不知道,她曾经也是一位中学教师。

直到今天,迟子建依然记得17岁那年考取大兴安岭师专,乘上慢行列车独自离开北极村那晚一个女孩对外面世界的最初渴望。1984年从大兴安岭师专毕业后,她曾做过两年语文教师,先是在童年生活的学校教初中语文,然后调到县高中教高考辅导班。到大学给同学们上写作课、做讲座,对她来说,是“教师”身份的回归。

两年教师职业经历让迟子建对语文教学有了一些自己的看法:“语文最接近我们的日常生活,所以好学,很少会有学生语文不及格。可也正因为好学,许多学生对语文是忽视的。其实,良好的语文基础是学习的阳光,可以照耀其他学科。当然,有的学生忽视语文,与我们匠气的教育方式有关。”

近年来,有的考生高考遇到了她的文字,考后就在她的微博或贴吧留言,问她写那篇文章的本意,这让迟子建感慨颇多。她说:“我不主张给课文做整齐划一的‘中心思想',这样遏制学生对一篇文章感性和丰富的理解,是伤害语文的。”她认为,对学生文学素养的培养来说,“培养学生独立思考的能力,就是对他们最大的爱护”。

课堂里,当年轻的写作者讨教起有关写作的种种,无论问题是否已经回答过多次,她的耐心总是新鲜。谁提问,那个望过去的眼神就专属于谁。从“写什么”“为什么写”到“怎样写”,如果说写作是一门手艺,迟子建乐意摊开那些被时光磨洗得发亮的金刚钻,围着火光讲述每一样的用处和由来。

她说,一位好老师不必和学生表面上“打成一片”,但一定要在精神上与学生“息息相通”。与晚辈交往,她也从来都是亲和。第一次给她发短信,粗心如我,将“子建”之“建”篡改为“健”,短信递出,一万个懊恼在胸中奔突。对于将对方名字打错这件事我无法忍受,连忙道歉,她旋即复信:“别在意,小姑娘,你是在祝福我健康呢!”离开学校的最后一个晚上,与她在学校门口一家小面馆吃面。我们都点了阳春面,坐在面馆的小角落里,忍不住从淡淡的氤氲而起的雾气里望向她,她忽然掏出两包台湾小零食,递给我,我装进口袋,说,留着。不吃掉,就会一直保有她送给我的一种甜。

“你背后那片天空和土地,就是你文学的童年”

谈起文学教育,她不认为小说必须承载使命,也反对作者将自己的光明强加给笔下人物,她鼓励初写者放开来去写熟悉的、喜欢的生活。

她说每个人的经历都是文学的富矿:“你们每个人身后都有自己的天空和土地,它或许蔚蓝或许阴霾,你一定要记住,它就像你文学的童年,会一直跟着你走下去。你要从生长的土地和童年建立起的经验世界里,去发现你文学的东西。”

迟子建有一个“作家导演”理论,一些写作者甚至将其奉为圭臬。“作家不要做演员,要做导演。你要去调动所有的场景、人物、灯光、布景,安排情节的推动,照顾到所有细节。作家写作时,往往容易把自己放在作品中一个主要人物身上,跟着他走而忘了其他人。你写某个心有所动的人物,他会带着你走向人物想去的地方,但那不是人物应该走向的地方。他只是你小说中的一分子,你要按照小说的逻辑去发展他,而不能按照你个人性情的逻辑,纵容他无限地走,因为,他也许走向的是一个人物的深渊呢”。

她说,故事是需要唤醒的。在北师大的文学创作讨论课上,同学们一齐精读过迟子建的《一坛猪油》,张清华教授分析这篇小说时说它无一个废字。语言精练之外,《一坛猪油》的出彩在于迟子建有意识地给故事里放进一个“核”。“我只不过在一坛猪油里放进一枚戒指,但放进这枚戒指,就放进了一个情感的故事,它是小说的核”。找到唤醒记忆的那个点,你的整个故事将被唤醒,将会动人。就故事而言,古今中外的经典名著似乎已将能写的故事基本穷尽,“我们的新意在于情感的微妙上,要写出细节和微妙的差异。没有意蕴,很多时候是缺乏对生活细节的把握,而每个细节的闪光,将造成你小说的气韵”。

2015年亚洲周刊评选年度十大小说时,对《群山之巅》的点评迟子建很认同,“把当代中国放在一个镇子上来看,以小见大,这恰恰体现了小说的‘小'字”。“小”之于迟子建,还表现在她的笔触总是着落于小人物,从她对小人物天然的亲近、悲悯和热爱上,我们看得到她对人性之光的捕捉。迟子建喜欢伊朗电影《小鞋子》,“小兄妹俩在街道上换了鞋奔跑的画面,就如同辛酸的生活里穷人的眼泪在滴滴答答地流啊”,唯美的表达方式带来的是震撼,那种亲情,那种暖,在里面。

毫无疑问,阅读作品与文学素养的建构是正相关的。要从小培养文学素养,应读什么,如何读?迟子建说:“就从童话、诗歌、散文这些读物读起,循序渐进走入小说。因为前者是青青的草地,后者是骏马。先把草地铺好,骏马才好驰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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