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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江河上一只舟

2017-07-16严西秀

曲艺 2017年6期
关键词:扬琴江河曲艺

严西秀

四川扬琴《秋江》,取材于明代剧作家高濂的《玉簪记》。《玉簪记》又脱胎于元代剧作家关汉卿的《萱草堂玉簪记》,是中国古典戏剧中的十大喜剧之一。

千百年来,《玉簪记》或该剧中的一些场乃至桥段,被不少剧种和曲种移植,倾注了历代艺术家的智慧和心血,逐渐形成保留剧目,盛演不衰,成为经典。

四川扬琴《秋江》的故事是其中一小段。说的是寄居在姑母尼姑庵读书备考的举子潘必正,与带发修行、年轻美丽的尼姑陈妙常一见倾心,彼此爱慕,两情相悦。姑母察觉后,强迫侄儿去临安赴考。陈妙常匆忙赶到秋江河边送别,不料潘必正已乘船离去。陈妙常不顾封建礼教和宗教法度约束,雇了一只打渔的小舟,穿波踏浪,追赶而去……

扬琴是四川曲艺以唱为主的代表曲种,唱腔细腻,曲调优美,文学性强,品位较高,似曲艺中的阳春白雪。传统演唱样式为“五方”艺人(多为盲人)手操扬琴、三弦、二胡、鼓板等,以不同角色“坐地传情”,“用声音塑造形象”,故有“清唱剧”之美誉。《秋江》的音乐属于四川扬琴小调[月调],唱腔由若干曲牌连缀而成。音乐十分动听,扣人心弦,最适宜演唱才子佳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四川扬琴《秋江》只有两个人物——急匆匆赶到江边的陈妙常和慢吞吞风趣幽默的老艄翁,故事发生在江边和小舟上。陈姑赶来,潘郎已去,眼前只有一只打渔小舟,只有这位刚刚收了工、正急着要去喝酒的老渔翁。看,这独特的典型人物和典型环境就确定了——急惊风偏遇慢郎中,你急他不急。人物性格的冲突和诉求的冲突就慢慢展开了。老艄翁慢吞吞地拒搭载,慢吞吞地讲价钱,慢吞吞地“打老庚儿”……陈妙常好不容易上了这只小船,他又半天才解开缆绳,还要按“秋江河的规矩,先唱歌后开船”……陈妙常只好央求他“你边开边唱嘛”。于是,老艄翁又慢吞吞唱起了船歌——秋江河上把船开,雨打船篷风又来。秋风阵阵吹黄叶,那江上的芙蓉独自开。……(顺便说一句,这“船歌”似乎还不能称之为“曲牌”,因为在我所知的四川扬琴曲目中,它仅仅使用了这一次。)

总之,陈妙常越心急如焚,老艄翁越不来气。但他并无恶意,只是“老顽童”性格使然。他心里很清楚,“小船赶大船,只要几篙竿”。戏就在这样情景中不经意进行了,老顽童风趣幽默的性格也就自然流畅地展现了。

“秋江河上一只舟”。陈妙常站立船头,满眼是秋日的江水和江面上弥漫的烟波,心中是隐没烟波深处、渐行渐远的情郎。船儿虽快,却不知能否追上?此一别是暂别?是永别?天才知道,命才知道。可老天爷太捉弄人了,剧作家太撩拨心了。此刻,偏偏又让江面上飞来一对又一对的鸳鸯鸟儿,陈妙常触景生情,悲从中来。老艄翁却在一旁絮絮叨叨,揭穿了人家的心事——“白日里并翅而飞,到晚来交颈而眠。”眼前景况,人不如鸟,这让陈妙常情何以堪啊!

因为整台《玉簪记》是喜剧风格,所以这样的人物性格和规定情景设计,就是十分妥帖的了。

然而,喜剧风格并没有捆住艺术家手脚。戏到此刻,情到深处,那略带悲情而又十分悦耳的[银纽丝]飘了出来——“风儿一起,雨儿又来,思想起我的潘郎好不伤怀。滔滔东流水,一去永不回,只怕他得第高中忘却恩和爱……”前辈艺术家不会自设藩篱,他们深知“喜剧中的悲情”和“悲剧中的喜点”比金子还宝贵。只要准确把握住了人物内心脉搏,喜也罢,悲也罢,都是手段,塑造人物才是目的。他们调动了各种可能的、合理的手段,层层推进,步步紧逼。波涛中的船儿,迎面而来的风儿、雨儿、鸟儿,前方追逐的人儿以及一旁唠唠叨叨的老头儿,形成生动的画面。这画面虽美却并不尽如人意,甚至总在撞击陈妙常的痛处。好心的观众屏着呼吸,任其摆布。不知不觉间,观众对人物认可了,同情了,对人物的命运感同身受了。一声声欲罢不能的感叹,一滴滴挂在眼角的清泪……探究悄然升起——陈姑赶潘,追到了吗?潘必正临安赴考,考上了吗?如果考上了,他还认不认这个在尼姑庵里爱得死去活来的小尼姑呢?你看,观众已经在关心主人公的命运了。

这时,只有在这时,这个作品的生命力和演员的艺术魅力才真正实现了, 作品的思想价值和审美价值也在不知不觉中植入了观众心田。

当然,我应该告诉大家,她追上了她的心上人,接下来的是四川扬琴《船会》。在时间允许时,《秋江》与《船会》是可以连在一起演唱的。《船会》是陈妙常对潘必正无微不至的关心,是潘必正向陈妙常海誓山盟的承诺,然后是难舍难分的告别,最后几句是说书人“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中国式结局,满足了观众的好意与好奇。这当然是后话了。

《秋江》是四川扬琴大师李德才的代表曲目,四川扬琴后学者几乎都要学习。四川省曲艺研究院的刘时燕、徐述、林德川、杨奎本等都是德派传人,刘时燕、徐述还是四川扬琴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他们演唱了几十年的《秋江》,既得大师真传,又根据自身優势有了创新与发展,无论在情景渲染上,还是在人物心理刻画上,作品都达到了炉火纯青的高度。他们的《秋江》脚本,经过曲艺作家张继顺、王永梭加工润色,增添了文学色彩,细腻了人物内心;音乐唱腔经过作曲家温见龙富有才情地扩展,有了更加丰富的表现力。杨奎本、万弘、李晓军都出色地演唱过老艄翁。聆听他们这一辈艺术家通力合作的《秋江》,会勾魂夺魄,让人长吁短叹,得到心灵的抚慰和艺术的享受。

进入二十一世纪,四川扬琴《秋江》又有了新的发展。刘时燕、徐述老师的弟子吴瑕、曾洁、唐瑜蔓、胡郦珈、蔡宁、李伟等德派第三代传人,敬畏传统,勇于创新,努力满足当代观众的审美需求,加大了人物表演的力度,运用各种舞台手段塑造人物,从声音到形象,从化妆到服装,一颦一笑,一招一式,内心根据,眉目传情,都在着意把“美”演绎到极致。四川省曲艺研究院十七人的乐队全是四川音乐学院毕业生,他们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把音乐的表现力大大提升,从而令《秋江》的综合魅力和审美层次迈上了新的台阶,达到了新的艺术高度,使四川扬琴在市场上、赛场上成为稳稳收获“雷动掌声”“眼亮心悸”的精品。

前两年,中国曲艺之乡四川岳池,用四川曲种荷叶的形式演绎了《秋江》。舞台上一个女演员扮陈妙常手持檀扳演唱,有时是陈妙常,有时又是说书人。三个演员扮上老艄翁风趣十足地表演,很有情趣。这个节目有幸赴巴黎参加了中国曲艺节,得到了法国观众的喜爱和好评。

四川扬琴《秋江》是四川曲艺中的瑰宝。主人公陈妙常寄托了几辈作家、艺术家的美好情怀,奉献了许多才情与心血。陈妙常的精神高度决定了作品的精神高度。同样,她形象的审美高度决定了作品的审美高度。

她是美的化身,爱的结晶。

《秋江》揭示了这样一个主题——爱情与幸福,有着无与伦比的诱惑力。爱是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止的,无论这些力量看起来多么强大。

秋江河上一只舟,陈妙常站在船头急切眺望,老艄翁手撑篙竿,船儿穿过风刀雨箭,勇往直前。不顾礼教约束与佛法惩戒,勇敢地、执着地追逐幸福去了!

秋江河上一只舟,这画面,着实让人震撼而且感动!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陈姑赶潘”的故事,距离今天的爱情似乎已经很远很远了。然而,如今的年轻人也许还会重复这样的故事。不是形式上的重复,而是心灵上的重复。曾经在某时某地有一段情缘,令你刻骨铭心,终生难忘。你是否勇敢地去追逐了?后来的时光是否证明了你的追逐具有价值?

这样的共鸣,让四川扬琴《秋江》拥有了强大的、鲜活的生命力。爱是心灵的碰撞,这在“物质至上”的当下,自然具有现实意义,自然能够在新的时代里闪烁光芒。陈妙常以“内在美和外在美圆融”的女神形象,经久不衰地被人们唱下去,听下去,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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