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出世与入世中“身”与“心”的离合
——以梭罗、王维为例
2017-07-14马子月东北财经大学新闻传播学院辽宁大连116025
⊙马子月[东北财经大学新闻传播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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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出世与入世中“身”与“心”的离合——以梭罗、王维为例
⊙马子月[东北财经大学新闻传播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25]
美国作家梭罗与中国诗人王维分别在瓦尔登湖和“辋川别业”滞留隐居,而两人“出世”与“入世”的行为始终相关联却又以不同的方式进行呈现,有身心一致的趋同性,也有身心分离的矛盾性。本文拟从二人的身世背景出发,以“出世”和“入世”为关注点,对梭罗与王维的处世态度与心灵世界进行比较。
梭罗 王维 出世 入世
美国作家亨利·戴维·梭罗的精神世界是由他的《瓦尔登湖》一书所展现出来的,他尊重生命,热爱自然,永远对生活保持着一种最为诚恳的态度。而他隐居在瓦尔登湖的生活与中国文人隐居山林田园的人生选择十分相似,林语堂曾在《生活的艺术》一书中说,“就其整个人生观来说,梭罗在所有美国作家中最具中国情趣”。
瓦尔登湖之于梭罗,正如“辋川别业”之于王维,看似是隐居之地,实则是心灵之所。他们二人都绝非是为了归隐而隐居,梭罗把人世当作实践的起点与终点,王维则一直过着半官半隐的生活,他们以这种回归自然的方式回归生命本身,向内表现为对世界的思考与心灵的洗礼,向外则表现为对文学的构筑与感情的抒发。一方面,正如俄国作家别林斯基所说的,“内在生活把外部事物化成了自己”,他们将客观的外在世界与主观的内在世界融为一体,创造出了一个可以不断叠加审美体验的心灵世界,表现出了各自独特的文学意蕴和哲学意味。另一方面,尽管选择了隐居的生活,但他们仍然心系家国社会,其作品兼有“出世”与“入世”两种处世态度,而纵观二者的人生经历与时代背景,其出世与入世的表现特征却大不相同,相比之下,梭罗保持了出世与入世的身心一致性,而王维的出世与入世则更多地呈现出身心分离的状态。
一、出世选择中的自我实现
王维与梭罗的文学成就备受关注,然而更为相似的是,他们二人都是少年早慧、博学多艺,也都曾被投入狱中,并且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隐居的生活方式与山水田园派的写作风格。尽管美国工业时期与中国盛唐时的社会样态几乎完全不同,但是对于心中饱含思想抱负的年轻人而言,无论身处哪一种社会之中,当个人理想与社会现实相背离时,心中的失望便会一点点地消解他们对名利的热情,并通过不同的方式实现自我的完成与净化。
梭罗的家庭背景约与现在的中产阶级相当,而王维则出生于盛唐的官宦之家,两人都受到过良好的教育,梭罗二十岁即从哈佛大学毕业,而王维更是二十一岁就高中进士。但因仕途不顺,开元十四年(726)春,二十五岁的王维便选择了第一次辞官归隐。两年后王维回到长安闲居,年少高中却遭到贬谪、青春恰好却赋闲在家的经历让他心灰意冷。故而,当孟浩然落第返回襄阳时,他曾作诗劝别孟浩然云:“杜门不欲出,久与世情疏。以此为长策,劝君归旧庐。”直至张九龄上台,王维才得以重返官场任右拾遗。可是好景不长,变化无常的政局令王维日渐消沉,天宝三年(744)王维购置了原属初唐诗人宋之问的蓝田辋川别墅,经过一番修缮后过起了半官半隐的生活。王维的一生几起几落,也曾官拜右丞,也曾阶下为囚,晚年时看似仕途通达、令人钦羡,而实际上王维内心的政治理想已经趋于枯涸,他在官场内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自己心灵的那分纯粹和自由,而在世俗外则皈依佛门,安心佛学,与自然为伍,共明月清风。
梭罗从哈佛大学毕业之后曾在康科德中心学校谋到一份教师的差事,年薪在500美元以上,报酬优厚,可保其衣食无忧,也是在这里,他接触到了一批“超验主义者”,其中包括对其一生影响甚大的爱默生。爱默生曾两次雇佣梭罗,并允许他在自己所买下的瓦尔登湖的土地上盖一座小屋。1845年梭罗在瓦尔登湖开始了他为期两年的实验,用自己的双手过了一段简单朴素的隐居生活,并开始了散文集《瓦尔登湖》的创作。他在生活中舍弃了一切多余的东西,一人独居,不去教堂,从不选举,甚至因为拒绝纳税而被投于狱中。他的生命如此极端却又如此丰富,如此丰富却又如此简单,属于他的一切似乎都显现出一种梭罗式的气质,具有极高的辨识度。他始终坚持一意孤行,不在乎世俗的评价与束缚,对内完成了自我的实现,对外则向社会阐释了他的理想与信念。
二、入世精神与社会关怀
《瓦尔登湖》的文字充满了一种散步式的哲学,这种非概念化、非体系化的思想散见在全书的各个篇章中,真实而鲜活,瓦尔登湖及以它命名的不朽之作几乎已经成为梭罗的象征。梭罗丝毫不因隐居而刻意地去回避对社会的关注,他在经济篇的开篇即言:“你们是本书的读者……我要谈的是有关你们的境况,特别是你们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城里的外部境况,或者说是环境,我要谈谈它的现状,谈谈是否非得在这么糟糕的环境里度日,是否它已经到了无法改进的地步。”显然,这里的“环境”既指自然环境,也指社会环境,甚至是人类的内心环境。19世纪的美国人对金钱的追求和对自然的索取已经呈现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态势,梭罗隐居的行为与其一生始终避免拥有过多财富的生活方式,表现了他对城市喧嚣的远离与对拜金主义社会的直接拒绝。“过剩的财富只能买过剩的东西。灵魂所需要的东西都是用不着钱来买的。”对此,我国当代文学大师木心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在精神世界经历既久,物质世界的豪华威严实在无足惊异,凡为物质世界的豪华威严所震慑者,必是精神世界的陌路人”。在短短四十五年的生命中,梭罗极为苛刻地使自己摒弃一切不必要的物质需求,同时也极为苛刻地扩大着自己思想的空间与内涵,在文学、政治、生态思想等方面都做出了突出的贡献。他一直致力于文学与教育,支持废除奴隶制,呼吁人们善待并保护自然,提倡人们远离物质社会的诱惑,或许正是由于这种极简的物质体验的压缩,反而使他的精神体验喷涌而出以至于达到了一种巅峰状态,并使这种思想时时刻刻与社会和人类的生命本质相关联。
王维以其别具一格的禅意诗闻名于后世,而其诗作中也有很大一部分充满着对人生苦厄的思索与对社会现实的关怀。例如《洛阳女儿行》中对贫女的同情:“城中相识尽繁华,日夜经过赵李家。谁怜越女颜如玉,贫贱江头自浣纱。”又如《少年行》中对报国立业的决心:“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王维的入世精神在前期诗歌中表现得较为明显,而在后期诗歌中表现得则较为隐晦,如《文杏馆》:“文杏裁为梁,香茅结为宇。不知栋里云,去作人间雨。”此首虽似禅诗,但细观之下,却依稀能感受到他内心中愿化云雨、常润苍生的气节,表现了一种“出世中的入世”。
三、梭罗出世与入世的身心一致
梭罗的文字透露出一种禅意的出世韵味,但他对社会的关注却从未间断,早在1837年的毕业演讲上,他就做了题目为“现代商业精神对民族政治、道德和文学品格的影响”的演讲,表明了“让人类忠实于他们的天性,培养道德情操,过一种豪迈独立的生活”的愿望。而在《瓦尔登湖》中,他也说道:“我隐退入孤独的大洋深处,条条社会之河流入其中。”梭罗的出世和入世都是一种主动的行为,毫无牵强痕迹,甚至可以说,他“出世”的终极目标便是为了“入世”,他对自然的关注其实是对自然与人的关系的关注,他希望社会应该对人类的生存方式和生命意义给予关怀,留给人们充分自由的思想空间,并保持和谐自然的生态环境。
“我离开森林,就跟我进入森林有同样好的理由……想人世的公路如何给践踏得尘埃蔽天,传统和习俗形成了何等深的车辙!我不愿坐在房舱里,宁肯站在世界的桅杆前与甲板上,因为从那里我更能看清群峰中的皓月。”瓦尔登湖是梭罗实验的一个暂居之地,整整两年的时间里,他将自己的身体和心灵一并投入自然之中,不被任何人干扰,他亲自造屋种地,一个人观察四季的变化,过最朴素的生活,思考最本质的真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所要寻找的究竟是什么,始终保持着身心一致的处世哲学与思维方式,从自然中发掘,再回馈社会,故而他说自己“要像雄鸡站在栖木上起劲地放声报晓,只要能把邻居唤醒就行”。
四、王维出世与入世的身心分离
王维是中国历史上一个特别的诗人,有“诗佛”之称,也兼而保持了一种“隐吏”的角色。与梭罗从人世踏入森林,再从森林回归人世的阶段式体验不同,王维人生后期的“出世”与“入世”几乎是同时进行的,一方面他超脱尘世、醉心山林、入佛诵禅,另一方面他依旧在官场与社会中来往沉浮、亦官亦隐。
古人云:“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早期的王维也曾陷于“仕”与“隐”的苦闷之中,这种茫然徘徊的矛盾在他给堂弟王 的诗中可见一斑:“少年识事浅,强学干名利。徒闻跃马年,苦无出人智。即事岂徒言,累官非不试。既寡遂性欢,恐招负时累。清冬见远山,积雪凝苍翠。浩然出东林,发我遗世意。惠连素清赏,夙语尘外事。欲缓携手期,流年一何驶。”此诗前四句是对自己前半生仕途生涯的总结,后四句则慨叹了“官”和“隐”进退两难的境地。尽管“世网”给王维带来种种心灵上的打击,多次令他想要完全归隐,但面对家与国的社会责任,他只能慨叹“沉吟未能去”。在自然、佛道、社会之间的徘徊与思考中,他将“身”与“心”相分离,将奉佛与报君相协调,身体遵循“守仕”继续为官,心灵皈依自然佛理宛如隐士,渐渐地由年少时“圣代无隐者,英灵尽来归”的豪气转变为中年后“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淡泊。
王维这种将出世与入世相协调的“身心相离”的仕隐模式,在他的《与魏居士书》中做了详细阐述:“可者适意,不可者不适意也……苟身心相离,理事俱如,则何往而不适?”此信意在劝魏居士出仕,看似将出世与入世在心态上做了调和统一,实则却与王维内心一贯秉持的超然追求相违背,特别是言词中对于陶潜等人的尖锐批评着实令人费解,与他从前所言“岂厌尚平婚嫁早,却嫌陶令去官迟”产生了极大的矛盾。王维文中是否有奉命的违心之言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其身心分离的处世模式或许始终是存在矛盾的,故而有学者说:“《辋川集》的目的是把辋川庄构成一个理想的与世隔绝的世界。”后期他虽渐渐模糊了仕隐的界限,可是在离开辋川时依旧生发出“忍别青山去,其如绿水何”的留恋,他那种“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的态度大概只能从文学中才能得到舒缓与实现。
五、结语
人生是一个不断进化与净化的过程,社会和时代的熔炉一遍遍地将前人生命里遗留的精髓不断炼化,留给后人无限思考的空间。梭罗与王维都在出世的选择中完成了自我的实现,在入世的精神中体现了对社会的关怀,尽管在“身”与“心”的离合中二者有所不同,但他们的处世态度始终与社会、自然密不可分。在社会与自然的两大归属中,生活在社会中的人不可能完全隔离自然,而生活在自然中的人也不可能真正地做到与世隔绝,所谓的“出世”与“入世”本质上只是一组相对的概念,在其各自适用的范围内均有其独特的社会属性与哲学意味。尽管在主观与客观、东方与西方、生态与宗教等方面二人的偏重有异,但其所展现出来的处世态度均丰富了“出世”与“入世”这一对看似矛盾实则相互关联的文化命题,灌溉出一片不断向上发芽生长的精神世界。
① 林语堂:《生活的艺术》,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8年版,第125页。
② 〔俄〕别林斯基:《别林斯基选》(卷三),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年版,第4页。
③⑦⑧⑨(15)(16)(17)(18)(19)(20)(22)(23) 陈铁民:《王维集校注》,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84页,第4页,第34页,第415页,第349页,第73页,第27页,第191页,第1095页,第468页,第466页,第476页。
④⑤⑩(11)(12)(13) 〔美〕梭罗:《瓦尔登湖》,译林出版社2011年版,第2页,第230页,第236页,第103页,第227页,第60页。
⑥ 木心:《素履之往》,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74页。
(14) 陈国本:《通鉴史论集》,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年版,第70页。
(21) 〔日〕入谷仙介:《王维研究》,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63页。
[1]斯蒂芬·哈恩.梭罗[M].北京:中华书局,2014.
[2]霍松林,傅绍良.盛唐文学的文化透视[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作 者:马子月,东北财经大学新闻传播学院2014级在读本科生。
编 辑:魏思思 E-mail:sisi123_0@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