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商人》中的女性话语权解读
2017-07-14崔苗苗张之燕华东理工大学上海200237
⊙崔苗苗 张之燕[华东理工大学, 上海 200237]
《威尼斯商人》中的女性话语权解读
⊙崔苗苗 张之燕[华东理工大学, 上海 200237]
《威尼斯商人》的魅力不仅在于其跌宕起伏的戏剧情节和细腻的人物形象构造,还在于它反映了当时的一些重要社会问题。在这部喜剧中,我们可以从很多角度看到女性话语权的缺失。本文运用福柯的话语理论来系统分析剧中的男权社会中的男性话语权以及女性的“失声”和“发声”,笔者认为《威尼斯商人》中的女性在男权社会中被迫陷入了“失语”的境地,此种解读能帮助人们更深入地认识该剧的社会意义。
《威尼斯商人》 福柯 话语权力 女性话语权
一、引言
“话语”一词,源自于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MichelFoucault)话语理论中的话语。福柯认为:“话语是构成知识的方式,各种话语不仅是思考产生意义的方式,更是构成它们试图控制的那些主体的身体的本质、无意识与意识的心智活动以及情感生活的元素,无论身体、思想或是情感,它们只有在话语的实现中才有意义。而权力无所不在,它存在于社会的每一个点之间,在男人和女人之间,在家庭成员之间,在老师和学生之间,在有知识和无知识的人之间,存在着各种权力关系。”话语和权力总是交织在一起,“权力是由话语组成,话语是权力的产物。但话语并不仅仅是权力的附庸,话语一旦由权力产生出来,其本身又具有能动的生产权力的功能。因此,话语与权力之间有着复杂的互动关系”。在话语的发展史中,权力始终是与话语如影相随的伴侣,而话语最终也成为了一种权力,也就是我们现在论述的“话语权”。
二、男权社会中的男性话语
在《威尼斯商人》中,父权统治的时代,男性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女性在权力关系中总是处于受支配的地位,是附属品,无足轻重,远没有财富和友情重要,纵使是被牺牲掉也是合情合理的。
1.巴萨尼奥 巴萨尼奥在向安东尼奥借钱时说过这么一段话:
我欠了您很多的债,而且像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一样,把借来的钱一起挥霍完了;可是您要是愿意向着您放射第一支箭的方向,再射出您的第二支箭,那么这一回我一定会把目标看准,即使不把两支箭一起找回来,至少也可以把第二支箭交还给您,让我仍旧对于您先前给我的援助做一个知恩图报的负债者。
巴萨尼奥平日里只会挥霍,欠下了许多债,他想娶鲍西亚是因为他得知鲍西亚是富翁的女儿,娶了她就相当于获得了一大笔财富,这样他就可以还清债务。巴萨尼奥借放第二支箭来指通过娶到鲍西亚来获得财富,我们可以看出巴萨尼奥是怀着贪图财产的心思才去娶鲍西亚的,鲍西亚在他的心中远没有这笔巨额财富重要。当在法庭上夏洛克咄咄逼人,执意要割安东尼奥的肉,众人束手无策时,巴萨尼奥又说出了这段话:
安东尼奥,我爱我的妻子,就像我自己的生命一样;可是我的生命、我的妻子以及整个的世界,在我的眼中都不比你的生命更为贵重;我愿意丧失一切,把它们献给这恶魔做牺牲,来救出你的生命。
巴萨尼奥虽然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妻子,但又说自己的妻子比不上安东尼奥的生命重要,巴萨尼奥好似重情重义,但在他的眼里自己的妻子却不如朋友重要。
2.夏洛克 当夏洛克的女儿带着钱离家出走后,夏洛克在街上大喊大叫:
我的女儿!啊,我的银钱!啊,我的女儿!跟一个基督徒逃走啦!啊,我的基督徒的银钱!公道啊!法律啊!我的银钱,我的女儿!一袋封好的、两袋封好的银钱,给我的女儿偷去了!还有珠宝!两颗宝石,两颗珍贵的宝石,都给我的女儿偷去了!公道啊!把那女孩子找出来!她身边带着宝石,还有银钱。
夏洛克的夫人去世后,女儿杰西卡成为了自己唯一的亲人,但在夏洛克得知自己的女儿和别人逃走了之后,并不是沉浸在失女之痛中,而是不停地强调他的银钱和珠宝被女儿偷走了,他让人帮自己找女儿只是为了找回女儿身上带着的宝石和银钱,夏洛克的女儿在他的心里显然还没有银钱重要。
夏洛克的女儿杰西卡与人私奔并偷走了他的钱后,夏洛克一方面心疼自己被偷走的钱,一方面觉得自己身为一个犹太人,女儿却和一个基督徒跑了,自己的面子都被女儿丢光了,对女儿恨得要死,竟然诅咒女儿死后下地狱,由此看来夏洛克的女儿还没有他的面子重要。夏洛克最后在法庭上还说:“这些便是相信基督教的丈夫!我有一个女儿,我宁愿她嫁给强盗的子孙,不愿她嫁给一个基督徒。”夏洛克的女儿杰西卡喜欢上一个基督教徒,但身为犹太人的夏洛克与基督教之间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所以夏洛克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嫁给基督徒。他甚至宁愿牺牲女儿的幸福也不同意让她嫁给基督徒,由此看出,夏洛克的女儿与他的宗教信仰相比无足轻重。
3.葛莱西安诺 在戏剧的一开始葛莱西安诺就说过这样一句话:“那就再好没有了;只有干牛舌和没人要的老处女,才是应该沉默的。”葛莱西安诺的这句话虽然是句玩笑话,但也反映了女性在这个男权社会中没有话语权,尤其是没人要的老女人,更应该保持沉默。葛莱西安诺曾说过“我们是两个伊阿宋,把金羊毛取了来啦”。他把自己和巴萨尼奥比作是伊阿宋,他们娶妻就好比伊阿宋取到金羊毛,他们的妻子不过是一件价值连城的物品,他们娶妻更看重的是财富。葛莱西安诺在法庭上说过:“我有一个妻子,我可以发誓我是爱她的;可是我希望她马上归天,好去求告上帝改变这恶狗一样的犹太人的心。”葛莱西安诺发誓自己爱妻子,但他竟然希望自己的妻子马上归天,好让上帝去改变犹太人的心意。且不说安东尼奥只是自己的朋友,而且葛莱西安诺的妻子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自己的事,他竟然狠心让自己的妻子去死,由此可见,葛莱西安诺将自己的妻子置于何等地位。
三、男权社会中“失语”的女性
福柯曾说:“在任何社会里,话语在其产生的同时,就会依照一定数目的程序而被控制、选择、组织和再分配,这些程序的作用是避开话语的权力和危险,控制话语的偶然事件,避开话语的物质性。这些程序包括外部控制、内部规则和接近知识的规则。”“外部控制的第一原则是‘禁止’,话语中存在大量禁忌,我们不能随心所欲地不分时间、场合地讲任何话。权力与话语可以说是不可分割的,作为人类社会代言人身份出现的权力话语,往往抹杀了‘他者’的声音,以确定自己的主体地位。”
维多利亚时代的女性还处在社会的边缘,依旧是男权社会中的弱势群体,是男性的附属品。伍尔芙曾写过一篇《一间自己的屋子》,在这篇文章中伍尔芙假设莎士比亚有一个妹妹,虽然和兄长一样聪明有天赋,但因为在父权制的社会中女性没有话语权,莎士比亚的妹妹纵有万般才华,却只能被压抑,最后落得郁郁而终的结果。“在父权控制一切的社会里,女性行为甚至命运都已经被安置注定了,一度作为唯一的声音出现的男权话语按照臆测和潜意识中的意愿用文字塑造出如其所愿的女性形象并且形成了巨大的知识积累,其中的无意识和有意变形阻碍着真正的妇女认识。”
1.鲍西亚 鲍西亚对自己的婚姻毫无自主权可言,对此,她只能徒发感叹:
可是我这样大发议论,是不会帮助我选择一个丈夫的。唉,说什么选择!我既不能选择我所中意的人,又不能拒绝我所憎厌的人;一个活着的女儿的意志,却要被一个死了的父亲的遗嘱所钳制。尼莉莎,像我这样不能选择,也不能拒绝,不是太叫人难堪了吗?
鲍西亚虽然出身贵族,腰缠万贯,但她没有选择自己幸福的权利和自由,自己的婚姻、自己的意志,却要受到死去父亲的遗嘱控制。她的父亲竟然要求女儿用三个匣子选婚,把女儿的婚姻当成一场游戏,婚姻是爱情双方心的交流与互动,怎能依靠命运的抉择。由此可见在当时的社会中男性才是社会的主导,女性并不能为自己的婚姻做主,也没有话语权,无权维护自己的权利。“要是没有人愿意照我父亲的遗命把我娶去,那么即使我活到一千岁,也只好终身不嫁。”这句话更反映出了鲍西亚的悲哀,鲍西亚对自己的婚姻没有话语权,如果没人选对正确的匣子,鲍西亚将面临孤独终老的结局,鲍西亚的父亲通过这种选匣帮女儿选丈夫的行为不仅荒唐可笑,还非常的不负责任。鲍西亚虽不满父亲的做法,但却又不敢不从。
虽然身为女儿身,鲍西亚在父权制社会完全遵从父亲的遗愿,但是她骨子里却充满了男子气概,如她所言:
要是我们都扮成了少年男子,我会把两个姗姗细步并成一个男人家的阔步;我会学着那些爱吹牛的哥儿们的样子,谈论一些击剑比武的玩意儿,再随口编造些巧妙的谎话,什么谁家的千金小姐爱上我啦,我不接受她的好意,她害起病来死啦,我怎么心中不忍,后悔不该害了人家的性命啦以及二十个诸如此类的无关紧要的谎话,人家听见了,一定以为我走出学校的门还不满一年。这些爱吹牛的娃娃们的鬼花样儿我有一千种在脑袋里,都可以搬出来应用。
从这段话我们可以看出鲍西亚一直梦想能有一个男性的身份,因为作为女性的她一直只能呆在家中听从父亲的安排,不仅在家中没有话语权,没有自由,还被条条框框的男权社会的规范所束缚。但如果自己能成为一个男人就真正地掌握了话语权,想谈什么就能谈什么,无拘无束。从这一段我们可以看出鲍西亚对话语权的渴望以及当时男权社会中女性没有话语权的情况。
当巴萨尼奥最终选中了正确的匣子后,鲍西亚向他吐露心声:
她有一颗柔顺的心灵,愿意把它奉献给您,听从您的指导,把您当作她的主人、她的统治者和她的君王。我自己以及我所有的一切,现在都变成您的所有了;刚才我还拥有着这一座华丽的大厦,我的仆人都听从着我的指挥,我是支配我自己的女王,可是就在现在,这屋子、这些仆人和这一个我,都是属于您的了。
鲍西亚虽然说自己是支配自己的女王,但她却连自己的婚姻都不能做主,只能听从父亲的遗愿。当夏洛克执意要安东尼奥以肉还债时,众人都束手无策,是鲍西亚扭转了乾坤,解救了安东尼奥,单从这点来说,鲍西亚就智慧过人。但当巴萨尼奥选中匣子时,鲍西亚却说自己是一个“不学无术,没有教养,缺少见识的女性”。由此可见鲍西亚为维护丈夫的尊严,故意掩盖自己的才华,贬低自己。鲍西亚虽然是一个聪慧的女子,但仍然不得不接受父权制社会的统治制度,甘心把自己当作附属品,为了爱情更是宁愿抛弃自我,把丈夫看成自己生命的全部,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一切交给自己的丈夫。
“鲍西亚再次丧失自由,将它拱手让给未来将主宰她一切的丈夫手中。最终,她的聪慧没有帮她逃离男性为她安排好的角色和命运,却只能帮助丈夫还清债务,给挥霍无度的巴萨尼奥提供继续享乐的资本。这种‘聪慧’才是男权社会允许并需要的。”
2.杰西卡 杰西卡托家中的仆人给自己的爱人偷偷送信时,对仆人说“我不敢让我的父亲瞧见我跟你谈话”。从杰西卡说不敢让父亲看见自己与仆人谈话可以看出,夏洛克对女儿管教很严,杰西卡在家中甚至连与仆人交谈的权利也没有,她深受男权社会中父权的管制,没有自己的话语权。杰西卡成功离家出走后对自己的爱人说:“罗兰佐啊!你要是能够守信不渝,我将要结束我内心的冲突,皈依基督教,做你的亲爱的妻子。”杰西卡为了爱情,偷了父亲的钱与异教徒私奔,出卖自己的父亲,出卖自己的信仰,出卖自己的种族,虽然实在谈不上是一种高尚的举动,但足以证明她为爱不顾一切,为了自己的丈夫,卑微地牺牲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信仰。杰西卡好不容易从一个父权的牢笼逃出,却又自愿踏入夫权的牢笼,为了爱情将自己置于“失语”的境地。
四、女性的“发声”
“哪里有权力,哪里就有反抗。”作为权力关系的一部分,反抗的存在从没有离开过权力,而且,反抗正是在权力关系发生作用的时候形成的。女性话语在男权话语强势管制下丧失权力的同时,也以女性自身独特的方式得以建构和回归,对抗男权话语。
正如杰西卡为了对抗男权话语离家出走,逃离了夏洛克的管教,而后又落入夫权的牢笼;鲍西亚利用自己的小聪明成功地挑到了如意郎君和女扮男装上法庭成功解救安东尼奥都是对男权话语的一种反抗。很多人会认为鲍西亚女扮男装在法庭上解救安东尼奥此举是她身上女性意识觉醒的证明,然而仔细研读作品,我们就会发现鲍西亚在结婚时曾将自己的一切财富包括自己都交给了她的丈夫巴萨尼奥,在得知丈夫的朋友有难时她想方设法地去帮助,为丈夫排忧解难。综合看来,鲍西亚此举并不是女性意识的觉醒,而是履行自己在男权社会中的职责,才华不过能让她更好地服务于男权社会,完全符合男权社会对女性的期望。
要拥有话语权首先必须学会发声,因为发声是一个群体或个人打破沉默,表述自己,建构自我的重要手段之一。当鲍西亚成功地逆转了局势之后,别人就不停地称赞她为“博学多才的法官!一个再世的但尼尔,一个但尼尔”。鲍西亚虽然能在法庭上慷慨激昂地“发声”,让夏洛克输得彻彻底底,并获得许多称赞,受人景仰,但这些都是有前提的,就是她不得不把自己装扮成男性。“鲍西亚必须取得表哥的推荐信和律师的衣服,才能化身为神,扭转乾坤。作为女性,她只能期待男权社会给她暂时的通行证,只能靠那身男性的服装来获得男性行动的自由。”
只有男性才拥有合法的话语权,不然鲍西亚纵有万千才华,却只能像伍尔芙笔下莎士比亚的妹妹一样,就连上法庭的机会都没有,更何来展现自己的才华。鲍西亚女扮男装借来了话语权的机会,却也只是用来维护男性的权力。可见鲍西亚的“发声”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发声,而是成了帮助男性的工具,鲍西亚的话语权仍然是被剥夺的。
五、结语
“福柯认为,影响控制话语运动的最根本的因素是权力。话语与权力是不可分的,真正的权力是通过话语来实现的。”在《威尼斯商人》中,男性是社会的主导,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巴萨尼奥、夏洛克和葛莱西安诺等男性将女性看作是物品,在他们眼中女性甚至比不过银钱、面子、信仰和朋友,他们对女性有一定的掌控权,他们认为女性是可以被牺牲掉的。而从鲍西亚到尼莉莎再到杰西卡,从她们的身上我们不难看出男权社会中女性话语权的缺失,她们总是受到父亲或是丈夫的压制,没有话语权。她们虽有一些反抗意识,也发出过些许声音,但并不强烈,她们仍然符合男权社会对女性的要求。就拿最典型的鲍西亚来说,从表面看,她披上了男装似乎获得了话语权,成为了勇敢、智慧的女英雄。然而实际上,她的成功完全得益于那件男装,穿上女装的她依旧是没有话语权的,并且鲍西亚争取来的胜利果实是属于男权社会的,鲍西亚不过是服务于男权社会的工具。
① 福柯:《权力的眼睛——福柯访谈录》,严锋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76页。
② 福柯:《性史》,张廷深译,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1989年版,第249页。
③ 莫伟民:《主体的命运》,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203页。
④ 彭俊广:《婚姻突围失败所折射的女性话语权的缺失——小说〈飘〉主人公郝思嘉形象辨析》,《湖南科技学院学报》2008年第5期。
⑤ 杨俊蕾:《从权利、性别到整体的人——20世纪欧美女权主义文论述要》,《外国文学》2002年第5期。
⑥ 郭亚丽:《〈威尼斯商人〉中鲍西亚的女性视角解读》,《时代文学》2012年第20期。
⑦ 覃秀良:《女性话语权的丧失与复得——评析林宝音的短篇小说〈出租车司机的述说〉》,《文学界》2012年第11期。
⑧ Lyon,John.The Merchant of Venice.London:Harveser Wheatsheaf Press,1988:52.
⑨ 潘润润:《〈宠儿〉中的权力话语观念》,《成都大学学报》2009年第4期。
[1]朱生豪译.莎士比亚全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作 者:崔苗苗,华东理工大学2016级英语语言文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张之燕,华东理工大学教师,硕士生导师,英国埃克塞特大学(University of Exeter)博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学与比较文学,尤以莎士比亚作品研究为兴趣所在。
编 辑:康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
本文受到华东理工大学USRP项目“哈姆雷特在中国”和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