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珍之死
2017-07-13刘耀兰
刘耀兰
细松家前后有院子。院子不是很大,可有风景。院子里栽了梨树、桃树、枣树、橘子树,其实别的人家院子里也栽了这些树,到成熟的季节,也都有这些果实,可偏偏男人们爱到这里来。秀珍也是个贤惠人,看到男人们拿眼睛朝院子看着,有些人嘴角还流着不易察觉的口水,便忙不迭地请他们进院子。她或是搭梯子,或是拿长篙子打枣钩梨。男人们趁她忙碌,贪婪地欣赏起她细长的眉毛、水一般的眼睛、如白藕一般的细胳膊细腿。运气好的话,她昂首挺胸踮起脚来的一刹那,月白褂儿拉到了肚脐上,还能看到她如瓷器一样的肚皮。大有做梦一般,梨枣砸了头也浑然不觉,往往这个时候,男人们便很满足,当然吃不吃梨吃不吃枣就无所谓的啦。没有这些果实的季节,男人们也往这儿凑。有空儿,也给我做件衣裳啊。本来这些事是娘们的事,男人无话找话跟她说。秀珍的笑声如银铃,要得撒,只是别嫌我手艺不好。
有些男人天生就满足不了,每当这个时候,就会嫉妒起她老公细松,不约而同地贬起他来。何细松,这个人啊,也亏他是大老爷们,脸皮太薄,尖声细嗓的,像个太监。秀珍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屎巴里。村里那些男人只要提起他,都会这么说。细松也的确是绵,哪个女人要是跟他说句话,他把头低到胯裆,脸也涨得通红。他说话声音软软的,总是一副害羞样。他话不多,往往是别人问一句,他吱唔半天才回一句。那些女人会骂他,看你个毬样。骂归骂,可打心里都喜欢他。就因他不说脏话,不占女人便宜,还喜欢帮助人。在家里也是这样,秀珍不说话,他就没话。也不是没交流,他们只是几个眼神,就把彼此要说的全说了。所以儿子到姥姥家去了,家里就安安静静的。他们家前后有院子,院子里栽满了树,一天到晚,不是鸟叫,就是虫叫。
细松白天在外卖工,天黑才回来。秀珍做裁缝活儿,细松未到门口,就能听到缝纫机“嘟嘟嘟”,或是“哒哒哒”地叫。那浑厚的声音,必定是给哪个怕冷的人,做那些厚棉衣。那脆亮亮的声音,听那欢快的叫,一定是在绣花。秀珍见他回了,二话不说,放下手里的活儿,进厨房端出饭菜。二人不作声,就听“哧哧啦啦”地吃粥,或喝汤的声音。
吃完饭,细松掏出烟来,点上火,靠在门上,一边看着媳妇忙碌,一边悠然地抽着。你个烟鬼,饭后抽烟对身体不好。秀珍扭过头埋怨道。咳咳咳,嘿嘿。他听到这话,忙把烟放鞋底踩灭了,将半支烟夹在耳朵上,说我不就没记性嘛。你抽一包烟,我得做一件衣服,秀珍嘟哝着。他笑了笑说,我就这点爱好。秀珍觉得也是,便不再作声。他一天只抽三五根烟,村里人说的四季烟,而且是几块一包的,比起那些男人,他的确是少了好多开销。
天完全黑下来了,厨房的活完了,秀珍拿把椅子坐在院子里。李南山来过了吗?细松坐在石条上问。秀珍吓了一跳,她心里一慌,手上的蒲扇掉在了地上,“啪”的一声把她吓了一跳。问这做什么?她极力地掩饰着内心的慌乱。他说要找你做件衣服,他说。她在心里骂道,好个流氓痞子,畜生养的,胆大包天,欺负我家老实男人。爱来不来,我不缺一两件衣裳做,也不缺那俩钱花。她朝他狠狠地搧了几扇子,细松听到几只蚊子在耳边“嗡嗡”叫着,仓惶地逃跑了。每当想到跟李南山做的那件龌龊事,她内心就十分愧疚。她一边给他打着扇,一边忙把话题扯到别的事上去。
树上有两只鸟在亲昵在叫唤着,声音越来越细,最后就听一只鸟“叽叽”唤了两声,终于归于寂静。秀珍害怕静,便想说点什么,一时又想不起来,便扯着嗓子“哼”了两声。自从她跟李南山有那档子事后,她觉得说的话会伤到细松。活儿累人吗?她开始扯闲篇儿。不累。他又忘了,从耳朵上拿下那半截烟,叼在了嘴上。他的身边放着一包烟,秀珍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将他嘴上的半截烟扯下来,丢在了地上,将那支烟往他嘴里塞。抽一支整的。她说罢拿起地上放着的打火机,“啪”的一声给他点上了。细松轻轻地笑了两声,算是谢了。
虫儿在“唧唧”地叫着,就在秀珍坐的凳子后面。秀珍转过身子,虫儿立刻止了声。秀珍怕吓着它,给细松打着的扇也变轻了,喉咙痒了,也只是轻轻“嗯”了一下。那个虫儿似乎知道,这两人并没有伤害它的意思,便扯开嗓子“嘟嘟”地大叫起来,接着便有两只跟着唱。它们在对歌,近处的虫儿叫一会儿,停了下来,远处的虫儿又开始“唧唧”地和着。早些时候看过《刘三姐》,小伙子们伸长脖子大着嗓门唱,女孩儿们扭捏着身子,尖细着嗓子在那里和,把桂林的那些山那些水都唱醉了。《刘三姐》就是秀珍的爱情启蒙,想到这儿,秀珍想流泪。她把凳子往细松身边拉了拉,往他身上往紧里靠。天黑了,外边看不见院子里头,她想亲昵地依偎着他。你身上好大汗味,她勾起地上的扇子,给他搧着风。你身上好香,他呵呵一笑,给她拍马屁。儿子不在家,你想吗?女人往他身上使劲靠,一语双关撒着娇地说,想不想?细松当然明白她的话,装糊涂地说,想什么,不在那儿?
一般男人哪受得了这些诱惑,心里早已是热血沸腾。好在细松的定力不错,他只是像城里人那样,用手去迎接她的热情,用手抚摸着秀珍那缎子被面光滑的脸。秀珍一下又勾起了跟李南山那害怕的场景来。想起李南山,她恨得牙根痒。那一天,秀珍心情很好,她一下收到了好几件衣服的活儿。她一边哼着山歌,一边弯腰划布,吱吱吱,然后又是大剪刀,喀嚓喀嚓。李南山来了,说要给他做件衣服。李南山花心是出了名的,秀珍知道他的德性,便想撵他走,说你没看我忙不过来吗?你有的是钱,到街上去买名牌。你这人,送上门的生意,你不做,做什么?李南山涎着脸。秀珍斜了他一眼,发现他色眯眯地朝她脖子里看。她躲过他的目光,心里提防着他。她见他不走,知道他难缠,便给他量尺寸。李南山腰大,像有九个月身孕一样,秀珍几乎是脸贴在他的腰间。她两只手够不着,李南山一把将她的手一拉,就把她拉到了自己的對面。后面的事情就由不得她了。李南山色胆包天,他不管不顾,像个畜生一样。李南山见她哭了,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玉镯来,说是早就想送给她,一直没机会。这可是秀珍梦寐以求的,但她不为所动。她扭着身子骂道,你不得好死!我要告你!死皮赖脸的李南山边往外走边说,好哇,我等着。他拿住了女人的弱点,知道她不会。她想把这玉镯还回去,可又怕把事搞大了,她走出门上,一扬手丢进了门前水塘。果然,这个脸皮厚的李南山趁细松不在家,又来过两次。秀珍没给他好脸色,趁没人的时候,把他骂出了门。endprint
“唧唧唧”,一只虫儿在细松的身边高声叫了起来,细松惊得发出“嗫”的一声。秀珍叹息一声说,就因你胆儿太小,我遇事也大气不敢出。细松不知她话里的意思,说你莫怕,我就是那藏獒。你知道藏獒吗?别看他憨厚样儿,为了他的主人,是敢拚命的。秀珍把手放他的手心里,使劲地一捏。
第二天,李南山真的来了。他不像先前那样,没进门就观察细松在不在家,这次他低着头就往家里闯。看到李南山,秀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李南山一进门,正撞上细松在剁着一只开膛破肚的鸡。李南山大方地笑道,哟,我可真有口福,啊?秀珍没理他,细松倒是忙停下来,从口袋里掏出烟,递给李南山。李南山正要接,秀珍一把抢过来,细松拿眼睛问她这是为什么。就因为仇恨,秀珍的胆子突然大了起来。秀珍说,你一不求他借钱给你,二不求他帮你发多大财,他是当老板的,他不敬你的烟,你倒给他烟抽,你是贱骨头呀?李南山有些尴尬,呵呵一笑说,你这人做人有问题,我又没得罪你。好汉不打上门客,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说,我发财也是正经发财,也没发没良心的财。秀珍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有些人明里没拿刀杀人,暗地里什么坏事干不出来?发点财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家细松要是心黑一点,也早就当老板了。李南山嘿嘿一笑,怎么样发财?拿刀杀人抢劫?他有那胆儿吗?秀珍冷笑一声,怎么不敢?只要我一句话,叫他杀谁,他就杀谁!不信试试!细松,你说是不是?细松不笑,冷着脸说,是。听着秀珍和细松这充满挑衅的话,再看细松拿着刀用手试锋刃,他吓得后退了一步。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有事,我走了。
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子,秀珍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都笑出来了。细松问,你今天怎么啦?秀珍说,我今天看他不顺眼!
细松卖工去了,秀珍又在踩着缝纫机。格噔噔噔格噔噔噔,那机器的轰鸣就如她嘴里的诅咒,死鬼李南山,你把人家占了,还那么不在乎,我恨死你了!想我刚跟细松结婚时,跟他第一次亲昵,他竟浑身颤栗,捧着我的脸呜呜地哭了起来。她本来不怎么喜欢他,就因他这一哭,把她融化了。每次跟他亲热,他就像一个仆人一样,给她倒水喝,帮她擦洗身子。她懒洋洋地躺在那儿,心里像灌了蜜似的甜。有一次,他说他想开灯看看她的身子,她说,不要开灯,好羞。他也就不开灯,借着窗帘透进来的月光给她擦洗着,朦朦胧胧中,她那玉般光滑的身子令他着迷,他的手如抚摸着一件心爱的宝贝,那么轻那么柔。她就感到她化成了一滩水,再也起不来了。
想到这儿,她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想法,想搬到镇上去,远离李南山这个恶魔,看到他一次,她就难受几天,就有想杀他的冲动。再说,现在很多人不是搬到县城就是搬到镇上住,田地都撂荒了。她有裁缝手艺,手艺人到哪儿都不会饿肚子。
细松回家了,她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细松说,行,你想怎样就怎样。
他们很快在镇上租了一间房子住上了,在一个小区里。然后,在临街面租了一小间门面,挂了一个缝纫店的招牌。刚开始,没什么生意,秀珍心里不痛快。细松说,你看人家有钱的女人,哪个不是白天在家打牌,晚上出来跳舞?你就是没事做,还怕我养活不了你?秀珍这才有了笑脸。细松说,你晚上也跟人去跳舞吧。秀珍说,我才不去丢人现眼。细松说,不是,人家都说我没用,我要让人家看看我,娶了个多么好看的老婆。秀珍开心地笑了,狠狠地捶了他一拳。晚上,秀珍在细松的推推掇掇下,来到了广场。广场上跳舞的女人居多,边上还有很多看热闹的。秀珍跟细松站在人群里,细松就偷偷地推她,她迟疑着往前挪一步。看着看着,她又退了回来,对着细松摇了摇头。
广场边有一个摊子,是卖烧烤的,那腾起的火焰能看到卖烧烤人那淌着油汗的脸。那些小孩手举着烤羊肉串,在人群里钻来钻去的。有的一手拿着肉串,一手捏着小鸡撒着尿。舞场上那雪白的灯光,把广场照得如同白昼,秀珍朝周围一看,发现这个广场有很多花树还开着花儿,远处那些花树和房屋影影绰绰的,大概也开着花。舞场上,人们跳得汗流浃背,伸胳膊蹬腿,噼呖啪啦的,动作一致,声音一致,就如一根绳系上穿着的木偶,只是看不到那个提木偶的人而已。男人倒是不多,仅有的几个男人成了众星捧月,一曲没跳完就有女人上去抢。秀珍看了细松一眼,说这天长日久不出事儿呀?细松似乎没听见她的话。
细松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跑到烧烤摊前,买了两串肉串。他说,快吃,趁热的。秀珍说,我不吃,让人看我嘴馋。他说,嗯,那我留着回去你吃。你吃嘛,她推了他一下。嘿嘿,我吃不惯。
秀珍低头看看脚下,皱了皱眉头。昏黄的灯光下,那些花砖缝里长满了草,分明是那些斑斑尿渍。她鼻孔似乎闻到一股臊气。秀珍是个挺爱洁净的人,她哪见得这些肮脏东西。她拉了拉細松的手,说回去吧。细松还张大着嘴看得入神,那都是些娘儿们,她有些吃醋了。秀珍掐了他一下,细松这才回过神来。我们走,秀珍说。他“嗯”了一声,便跟她退了出来。
在回家的路上,对面很多人朝舞场上涌。人群穿流不息,还夹杂着鸣着喇叭的汽车横冲直撞,细松护着她躲闪着。秀珍和细松并排走在路上,走着走着,秀珍就走到细松的左边去了,细心的细松马上就从她身后,转到她的左侧。秀珍说,你怎么总是在我身后跑来跑去的,像个猴子样。他说,左边车多。秀珍明白了,他时时刻刻都想着保护她。她伸出手来,去拉他的手,使劲地捏着他。
秀珍又想起了跟李南山的那件事,她心里又是满是愧疚。这成了她的心病,她原以为,搬到镇上来,见不到李南山,她就可以忘掉那件不愉快的事,可她忘不了。她越来越觉得她对不起丈夫,越来越觉得细松亏了。她甚至想,如果细松要跟哪个女人好上了,有了那件事,她或许心会平静下来。可是,细松多爱她呀,她知道他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来。
她拉了拉细松的手说,你觉得镇上好玩吗?细松说,没觉得好哪去。她噘着嘴说,我看你刚才看人家跳舞,眼睛看直了。细松轻轻地嘿嘿一声,哪里。你是不是看上哪个女的了?别瞎说,没有的事。细松左右看了看说,你就像一朵花儿一样,有你我哪个也不想。秀珍叹息一声,说我才不是这样想的,你想有个相好的,我不会心里难过的,我还会高兴,我们家男人也有女人爱了。细松生气了,放屁!见他生气了,秀珍哄他开心说,我这朵花只为你开。秀珍再无论说什么,细松再也不搭理她了。秀珍把脸转过去,朝向远处看着,两滴泪从眼眶飞了出去。endprint
秀珍在缝纫店里的生意渐渐多起来,而细松因为在镇上做事,闲暇时间多了起来。于是,他便主动承担起家里洗衣做饭。第一天做饭时,细松对秀珍说,你喜欢吃凉菜,我看街上的藕嫩,就买了几节回来了,中午我用白糖、味精、白醋,给你做道凉菜。当细松到厨房打开碗柜一看,凉菜要用的佐料都没有。
细松对周围环境还不太熟,他发现不远处有一家副食店,便朝那走去。进了店,只见柜台里有一个女人坐在轮椅里,指挥一个男孩子给顾客拿东西。他心想,这个女人真漂亮,只可惜是个残疾人。何细松偷偷地看了女人一眼,发现那女人也在看他。他心里一慌,付了钱,拿起味精就回了家。
回到家里,看到他手里就一袋味精,秀珍便笑着问道,还有白醋呢?做事丢三落四的,是被哪个女人迷住心窍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抓了一下头皮,又跑了出去。他回到那家店里,看那个漂亮女人还坐在轮椅里,她儿子在一旁看书。他说给我瓶白醋,那个女人扑哧一声笑了,说你怎么不一次性买回去呢?他的脸红了,说忘性好大。
女人指挥儿子拿瓶醋给了他,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钞票往柜台上一丢,就往外走。女人喊道,你等一等,要找你钱。他头也不回地说,不用找了。
那个女人出门了,抢上一步拉住了他,他这才惊愕地发现,女人并没有残疾。细松红着脸说,你,你的腿没有问题呀?女人一边把钱往他手上塞,一边呵呵一笑说,我就知道你把我当成残疾人了,你的心眼还真好,想救济我?那轮椅是我公婆的,她住院去了,我转了一上午累了,就坐在上面休息一下,让我儿子帮我卖东西。他挠了一下头皮说,那样较真,两块钱多大的事。女人又笑着说,那你以后多到我那里去,照顾一下生意就行了。他接过钱,忙一连声地说,好好好。女人将钱给他后,转身就走了。
秀珍出门,正好把这一幕看在眼里。虽然她没听清两人说什么,但看到两个人的亲热劲,心里像是五味瓶打翻了,既高兴又难受。
回到屋里,她还在踩着缝纫机,格噔格噔格噔,她听到细松回来的脚步声,不知道是该给他脸色看,还是该给他个笑脸,她觉得她的脸是僵硬的。
细松将饭菜做好了,便喊她吃。她停了下来,洗罢手,看着满桌饭菜,说我家男人长能干了,我能吃伸手饭了。细松得意地笑了。你是不是爱上了做饭?秀珍偏着头说。细松点点头,说爱。这做饭,婆婆妈妈的,天天不是买菜,就是买柴米油盐的,不嫌麻烦?细松说,那有什么麻烦的。秀珍说,是啊,还能捎带着看看风景,是吧?这小镇哪有什么好风景,他不以为然地说。秀珍反驳道,没有风景看,有漂亮女人看看,也不错嘛。他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她。哎,我看你今天丢三落四的,是不是被哪个女人迷住了?细松说,你越说越离谱。你当真没有喜欢上别的女人?不想找个女人挨你睡一觉?她追问道。
细松生气了,我又不是畜生!你是我老婆,换了谁也别想挨我,我这一生只跟你!
秀珍眼泪又下来了。
时间一晃过去了一年,就在秀珍快把那件事情淡忘了的时候,有一天,细松到一个新结交的朋友家去玩,到很晚还没回來。秀珍知道那个朋友家的位置,便去寻他。那是个无月无风的黑夜,猫不叫狗不咬,她有些害怕地摸到了那家门前。他家的大门紧闭,从窗口透出的光看,家里有人。她没有叫他的名字,只是走到窗子前朝里看着。昏黄的灯光下,她看到细松把头埋在桌子上,手在桌子上使劲拍着。他一边拍,一边还在叫道:她居然还瞒着我,要……要不是人家告诉我……我还蒙在鼓……鼓里。我,我那么爱她,她,她就不该……不该……跟李南山干……干……干那事!他朋友拍了拍他的肩头说,你别难过,她一个女人,能有什么办法?细松把手一挥,说,不!她,她……怎么连……抵抗都不……抵抗?啊?!啊?!你怎么就知道她没反抗?朋友问。这还用问……问吗?衣服没……没破一点,身上没一点伤……她太伤我的心了。朋友开导说,你也不能怪她,在那个时候,她能有什么办法?没办法?她就该跟他拚了!她……她就是死了,我这一辈子也永远不找婆娘……这还……还对……对不起她吗?朋友似乎无话可说。细松又重重地拍了几下桌子,说,村里人都……说我,说我是太软,没男人味,瞧不起我……告诉你,我已经准备好了,等时机一到,就杀……杀了李南山这……狗东西!
秀珍猛地一惊,身上不由着打了一个冷噤。她悄悄地退了过来,转身回到了家里。
当天细松没有回家,第二天早上才回来。
秀珍问,你昨天在朋友家睡的?
细松说,嗯。
睡得还好吗?
嗯。
秀珍看得出,他沉默的后面聚集着很大的能量。她有些害怕。几日来,总是她问他答,他从不主动跟她说话。她觉得从前的好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秀珍从街上买了一只活鸡,拿起菜刀杀起来。平时家里杀鸡杀鱼都是细松的事,她不仅不敢杀,甚至连看都不敢看。细松不在家,出外干活去了,她正好练练胆。那次杀鸡,身上的衣服都汗湿了,手也被刀割破出血了,还差点得了心脏病。那只可怜的鸡在她不熟练的刀法下,艰难地结束了生命。当细松回家吃饭时,他搛起鸡肉来时,这才惊奇地发觉她能杀鸡了。
越来越使他感到惊奇的是,她还杀了一头羊!那可不仅需要的是力量,更需要的是一颗铁硬的心!
秀珍给他碗里搛了一块又肥又大的羊肉,说,你多吃点。
细松只是吃饭吃肉,并无多话。
秀珍叹息一声说,我也不是畜生,我只爱你一个人。
细松似乎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也没觉得她说这话唐突。他只是低头吃饭,却不说话。
秀珍低声说,我会满足你的心愿的。
细松虽不解其意,但心里还有怨气,对她的话并不想深究,所以不想问她。说实话,他是真爱她,真的不想伤害她,只是不知道如何平息心中的愤怒。
这天下午,细松出外干活去了,秀珍也关了门走了。她空着两手往老家方向走着,一只手悄悄伸出内衣口袋,把藏在内衣里的,被她磨得雪亮的半把剪刀摸了一下。
晚上,细松回家,却没发现秀珍。他以为她去娘家了,可是过了两天还没回家。他便到她娘家寻人,她娘家人却告诉她并没回娘家去。他便有些着慌,便又急匆匆地往老家赶。
当他推开家门时,家里一片狼藉。李南山胸口满是污红的血,一张丑陋的脸惊恐地扭曲着,四肢大张地倒在房门门槛上。秀珍倒在不远处的地上,她的头发被揪掉一大绺掉在地上,胸口上插着半把剪刀,那张漂亮的脸蛋上还保留着胜利和欣慰的笑容。
细松吓得差点倒了下去,他扶着墙才站住了。半晌,他颤抖着蹲下身去,竟然看到秀珍还妩媚地朝他笑了,还听到她说,真不知你该要什么样的结局,这个结局你该满意了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