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里的男孩儿
2017-07-11围子
围子
大雨转到班里的第一天穿了一双大他脚两三码的鞋,一件很大的白色衬衫,顶着厚厚的中分头,全身上下松松垮垮。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衣冠不整看起来并不邋遢,反倒有一种说不出的玩世不恭和傲慢。
大雨的家住在一个很偏僻的村子里,离我们读初中的小镇有二十几里路。那时候学校没有宿舍,大雨每天蹬着双脚够不着地的二八自行车,风驰电掣地穿行在阳光耀眼的林荫路上,雨后车辙层叠,大雨被颠得牙齿打颤。
夏夜的风像一群群白鸽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衬衫、裤管,又用力扇动着翅膀,他的头发也被风吹得根根向后,大雨说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孤胆英雄,全身上下,无处不飞扬。
很多人形容少年世界的时候,爱用纯洁、透明、干净这样的词汇。可是,走过那年的时候,谁不知道,少年们心里贫富的差距最是沟壑分明,那些讨好、冷漠、孤立、嫉妒、敌对、拉帮结派、不讲道理,比成人世界更无懈可击,更让人灰心。
就是那样一个一百多线的小城,也分镇里人和镇外人。
镇里人看不起来求学的镇外人,话里话外总带着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那些不太爱学习的镇里的男孩子就成立了各种帮派,挨个班级去找那些有一点出挑的男孩子的茬儿。
大雨是第一次考试之后被盯上的。
大雨人很仗义,渐渐地在班级里有一点威信,不知道是谁跟那些小混混说,大雨要“立棍儿”。
听说那些人是午休的时候,在学校后楼的厕所里把大雨堵住的。
大雨回来的时候,身上全是脚印和灰土。一整个下午,他趴在桌子上,没有抬过头也没有说一句话。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学校都有那么一个聚众滋事的厕所,在那个散发厚重氨气味道的高墙里,一群人对一个人拳打脚踢,学着电视里那些古惑仔的样子,装腔作势,好像自己是铜锣湾的陈浩南。
殊不知,香港的古惑仔见到警察也像过街老鼠,而他们绝大多数只能靠卖鱼蛋、开大排档讨生活。
之后的一个星期,大雨被打了三次。
夏天结束的时候,我在学校对面的超市,忽然撞上了正在给高年级混混递烟的大雨。
他微笑着和我打招呼,好像很得意。后来闺蜜跟我讲,大雨为了接近那群人,骗家人说弄丢了学费,把钱都给他们买烟了。
那群高年级的学长替大雨报了仇,大雨把那几个在厕所里打过他的人排成一排,每人扇了十个耳光。
从那以后,大雨成了彻头彻尾的混混。
抽烟、打架、逃课、谈恋爱、帮别人平事儿。
他说,这辈子,再也不要被人欺负。
在那个血气方刚的年纪,大多数人的思维是直线的,一不小心就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大雨的架越打越大。中考之前两个月,大雨因为自己女朋友被欺负,一脚踢进另一个男孩儿的眼睛里,那个男孩儿眼球当场被踢出来,哭声像野兽的嘶吼,把操场上的夕阳都扯碎了。
大雨在那个黄昏被警察带走,垂着手,头发乱蓬蓬,脸上满是惊恐的苍白。
初中的时候,看过一篇余华写的《黄昏里的男孩儿》。
一个男孩儿偷了一个苹果,被水果摊老板掐着脖子把苹果吐出来,然后折断一根手指,绑在水果摊前,对著每一个过往的人大喊——我是小偷。
那个中年的水果摊主很早之前丧女,而后他的老婆又和一个剃头匠跑了,他平生最恨偷盗,他觉得老天偷了他女儿的生命,剃头匠偷走了他的幸福。
他把所有怨愤发到那个在他的水果摊前偷了一个苹果的小男孩儿身上。
人性本来善妒、报复、苟利、阴私,各持己见、没有逻辑。
而那些黄昏里的男孩儿,有时变成杀戮者,有时变成陌生人,垂着手和我们擦肩,他们一一走进黄昏里。
那个混沌的黄昏,充满着嘲讽与悲剧的黄昏,是谁造成的?
可能,永远无法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