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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醉、莫耶的沪上初恋

2017-07-11左中仪

读书文摘 2017年7期
关键词:沈醉延安

左中仪

浮浮沉沉沈醉与莫耶

原国民党军统少将沈醉有着传奇的一生。他18岁加入复兴社特务处,28岁即升为军统局少将处长。1949年12月,他以国防部云南区专员兼保密局云南省站少将站长的身份,迫于情势加入云南省主席卢汉发动的起义:然而,当云南解放后,他又被当作“要犯”而投入监狱。以后,沈醉又被以“战犯”的身份转入重庆“白公馆”、北京“功德林”等地关押,接受改造。1960年11月,沈醉获得“特赦”,恢复自由,并任全国政协文史专员。“文革”期间,1967年11月,沈醉再次被关入北京“秦城监狱”。1972年11月,沈醉被释放。1979年春,沈醉获得彻底平反,被恢复“起义将领”的身份,并历任多届全国政协委员,享受副部级待遇。1996年3月18日,沈醉因患结肠癌逝世,享年82岁,其骨灰被安葬于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

沈醉的一生跌宕起伏,既有过“一帆风顺、春风得意”的时候,又有过“灰头土脸、败走麦城”的阶段。早年,他追随一代枭雄、大特务头子、军统局副局长戴笠,效忠于蒋家王朝。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和残害革命志士的手段,其深获“戴老板”的赏识,从而得以“平步青云”。当其被即将起义的卢汉软禁时,其深知“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作出了正确的选择,命令部下放下武器接受起义。在“战犯管理所”的11年改造中,沈醉才真正认识到自己当年对人民所犯下的罪行,充分认识到共产党对他这样“十恶不赦”的战犯是宽宏大量的。因此他自觉地接受改造,从而获得新生。

关于沈醉一生中的婚恋史,我们可从1983年,由沈醉口述、其身边的小女儿沈美娟整理出版的 《我这三十年》 一书中知晓,他曾经有过两段婚史。

沈醉的原配夫人粟燕萍,是沈醉任軍统临澧特训班教官时的学生。1938年,18岁的粟燕萍嫁给沈醉,11年中共生育了五女一男六个孩子。1949年,沈醉将其一家老小送往香港。上世纪50年代初,当粟误悉沈醉已不在人世时,为了生存不得已改嫁他人。

沈醉的续配夫人杜雪洁,原是天主教修女,后为医院护士。1965年,已是40岁的杜雪洁与沈醉结婚,两人未曾生育,相伴终老。

然而,1987年同样由沈醉口述、沈美娟整理出版的 《魔窟生涯》 一书中有了变化,增加了沈醉在与粟燕萍结婚前,他还有一位叫“白云”的初恋女友。该书还讲述了沈醉与这位“白云”小姐是如何从相识到相恋的,然而最终“白云”离他而去,奔赴延安。

2001年,在沈美娟撰写的 《我的父亲沈醉》 一书中,披露了“白云”乃是使用的化名。并说明,当年是出于不影响当事人声誉的考虑,在 《魔窟生涯》 一书中不仅隐去其真实的姓名,同时还隐去了沈醉曾与“她”同居了近3年,并有过一个孩子的真实往事。

原来,沈醉的初恋女友真名叫“莫耶”。或许,人们对“莫耶”这个名字有点陌生。然而,提到歌曲《延安颂》,人们就非常熟悉了。这首大气磅礴的歌曲创作于1938春,词作者就是莫耶。

“莫耶”的出现,无疑给沈醉的人生增添了更多的传奇色彩。

沈醉,字叔逸,号沧海,祖籍江苏扬州,1914年6月3日生于湖南湘潭。祖父沈德仁,以贩私盐而发家。到了父亲沈俊卿时,家道已中落。

沈醉幼年在家乡上私塾,15岁考上长沙辅仁中学。初中尚未毕业时,1931年“九一八”事变,因沈醉带头组织上街游行而被学校开除。

为了谋求出路,18岁的沈醉于1932年秋独往上海,投奔任复兴社特务处 (军统的前身) 上海特区区长的姐夫余乐醒,担任交通联络员。

沈醉仪表堂堂、机敏过人,自幼学过南拳,且身手不凡。故被复兴社特务处处长戴笠所赏识,1933年被提拔任上海法租界情报组组长。为了掩护自己干特工的秘密身份,沈醉化名“陈仓”,并假借“湖南湘光通讯社驻沪办事处”的记者身份出现在公众场合,到了1934年底,沈醉又增加了担任“淞沪警备司令部侦查大队少校行动组组长”的公开身份。

由于沈醉忠心耿耿地为戴笠卖命,在抓捕、迫害中共地下组织和进步人士中屡出“成绩”,逐步成为戴笠的亲信,“事业”上可谓是“顺风顺水”。

莫耶原名陈淑媛、陈爰,常用笔名白冰、陈白冰等,祖籍福建安溪,1918年2月6日生于原籍。

祖父陈纲尚为旅缅华侨,建筑商。祖母马尔树系缅甸人,故而陈爰身上有着1/4的缅甸混血。1907年全家回国定居。

父亲陈铮,曾任地方民军少将旅长、县长、海军陆战队团长,1932年任地方民团总队长。陈爰自幼聪慧好学,当年随父移居厦门鼓浪屿,就读于慈勤女中。陈爰才华横溢,14岁时就在 《厦门日报》上发表了她的习作散文 《我的故乡》。

1933年6月起,陈爰的诗歌、散文、剧本等屡屡出现在上海 《女子月刊》 等报刊上。从陈爰的文章中,不难看出她成熟老到的文笔和激进的思想。次年,陈爰与同学创办进步刊物 《火星》,在创刊号上发表了陈爰的小说 《黄包车夫》。被其父陈铮发现后,父女两人因此发生激烈争吵,加上陈爰对其父抛弃自己母亲,另娶姨太太的做法极度不满。于是,陈爰决心摆脱封建家庭,追求独立而光明的新女性生活。在祖母和母亲的帮助下,陈爰前往上海,投奔她曾经多次投过稿的 《女子月刊》 杂志社。

《女子月刊》 杂志是由商务印书馆编辑、复旦及暨南大学教授姚名达与夫人黄心勉所创办,是一本追求妇女自由解放的进步刊物。此刻,已有4个孩子的黄心勉正罹患重病,迫切希望陈爰的加入。

1934年8月,陈爰来到位于上海康脑脱路 (今康定路)与延平路转角太平坊附近的 《女子月刊》杂志社后,即被姚、黄聘为杂志社主编。

上海滩上一段“幸福”恋情

沈醉从小在母亲的教诲下,学会谨慎做人。虽每月有300元大洋的收入,但其烟酒不沾,嫖赌不涉,在外人面前就是一“正人君子”。

因戴笠的关系,沈醉与陈铮有过一些交往,陈铮便托付沈醉帮助照料年仅16岁的女儿陈爰。于是,两个年轻人得以相识。

陈爰中等身材,红润的圆脸,一对微凹而又黑又大的眼睛,显得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而陈爰出众的文学素养,更令沈醉为之折服。

沈醉因自小受曾是“南社”成员的母亲影响,在唐诗宋词方面也有些功底。加上沈醉同时具有“记者”和“军人”的双重身份,也令涉世不深的陈爰对这位年仅20岁的“少校”颇有好感。

由于有着共同的兴趣爱好,一有空,两人便相约一起打网球、听音乐、看话剧、畅淡文学和诗词……两个年轻人因此迅速坠入爱河。

对于同时被丘比特箭射中的两人来说并不对等。因 《女子月刊》 为进步刊物,早就是沈醉的盯防目标,因此沈醉对陈爰是知根知底,而陈爰根本不知道沈醉是特务的真实身份。

1935年春的一天,沈醉因抓捕一名中共地下党人,从三楼顶摔下,左眼球被竹竿挑出。沈醉被部下急送医院救治,戴笠特地请来著名的外国眼科医生为沈醉手术。陈爰获悉后,对沈醉说是安装天线而不慎坠落的谎言深信不疑,便立即赶至医院悉心照顾沈醉。当沈醉伤愈出院后,两人终于走到了一起。

然而,沈醉母亲罗群竭力反对儿子的这桩婚事。这位以三从四德为标准的老人,对追求自由进步、在外抛头露面的新女性陈爰大为不满。另外,戴笠认为陈爰思想激进,是个“危险分子”,故坚决不同意沈醉与陈爰结婚。

在热恋中的年轻人面前,任何的反对往往都无济于事,有时反倒会成为一种催化剂。最终,沈醉与陈爰不顾一切地开始秘密同居。第二年,陈爰在辣斐德路 (今复兴中路) 的一家妇孺医院里生下一男孩。

按照沈醉的想法,此时陈爰就应该在家做个全职太太。而陈爰坚决不同意,她表示,“如若不工作,宁可不结婚!”加上陈爰产后身体不佳,沈醉也只好将儿子交与自己一个姓苏的部下妻子代为抚养。

1936年11月,陈爰返回福建安溪老家探亲疗养。

黄浦江畔一对情侣分道扬镳

1937年“七七卢沟桥事变”爆发,刚刚回到上海的陈爰立即加入“上海抗日救亡演剧第五队”,进行抗战宣传。

此刻,沈醉也接到戴笠的命令,将率领一潜伏组秘密进入日本人集居的虹口区,收集日军情报。临行前,沈醉想对陈爰的生活做些安排,便打电话约陈爰去黄浦江边,一个他们谈情说爱时常去的地方。

两人刚刚见面,陈爰的一番话令沈醉大吃一惊,“我们一起去延安吧!”沈醉立即表示坚决不同意,并竭力劝阻陈爰也不要去。见陈爰去意已决,万般无奈的沈醉道出了他真实的身份。

陈爰与沈醉虽然平时在一些观点认识上有着很大分歧,但令陈爰万万想不到的是,一个曾经与自己共同生活了近三年的亲密恋人,竟然是个特务,一个迫害共产党人的刽子手。

陈爰脸色苍白,深深地叹了口气,喃喃地说:“想不到竟是这样!”说完,扭头就走,消失在茫茫人群中。

不久,沈醉得知陈爰已去了延安。无奈之下,只好将儿子送给那家人改做养子。多年后,沈醉将这个孩子送去读航校,1949年这个孩子随校去了台湾,从此音信全无。

1938年夏,已任军统临澧特训班教官的沈醉,通过在武汉的 《新华日报》 上刊登寻人启事,经陈爰在 《女子月刊》 时的原同事赵清阁 (解放后任上海天马电影厂编剧) 的帮助,与在延安的陈爰取得了联系。陈爰在回信中告诉沈醉,他们的订婚戒指以及所有沈醉送她的首饰均捐给了抗日团体,并表示对自己奔赴延安的行为绝不后悔。

沈醉与陈爰的书信来往被其姐夫发现后,沈醉被迫终止与陈爰的联系,从此两人断绝交往、人各天涯。

奔赴延安一生崎岖坎坷

1937年10月,陈爰随演剧队来到了向往已久的革命圣地延安。陳爰将自己的名字改为“莫耶(即莫邪)”,意思是做人就要像鲁迅 《铸剑》 书中描写的那把锋利宝剑。

莫耶在延安进入抗日军政大学第三期学习,后转入鲁迅艺术学院学习。在以后的鲁艺政审时,莫耶将“陈仓”的来信以及自己在上海时期的经历材料,全部上交给了在鲁艺任政治协理员的江青。“文革”期间,外调人员曾就此事向江青求证。因沈醉与江青当年在上海就曾相识,江青避讳涉及,故答复不知道莫耶此人。

1938年4月,莫耶在延安高涨的抗日热情和根据地欣欣向上的氛围下,挥笔写下 《延安颂》 的歌词:“夕阳辉耀着山头的塔影,月色映照着河边的流萤;春风吹遍了坦平的原野,群山结成了坚固的围屏。啊!延安!你这庄严雄伟的古城,到处传遍了抗战的歌声。……”后经郑律成 (朝鲜人,后加入中国籍) 为之谱曲。这首歌诞生后,饱受赞誉,多年后被列入20世纪华人经典音乐。

当 《延安颂》 在为中央首长演出时,毛泽东首先起立为之鼓掌,周恩来也曾亲自指挥过大家合唱这首歌曲。《延安颂》 很快传遍了大江南北,大批革命青年唱着这首歌奔向延安,加入抗日救亡运动的洪流中。

1938年冬,莫耶随八路军120师师长贺龙奔赴晋绥抗日前线,任战斗剧团编剧。在此,莫耶编写了大量的歌剧、话剧,用文艺武器为抗战作出贡献。因此,被贺龙称之为“120师最出色的女作家”。

1942年,莫耶创作发表的小说 《丽萍的烦恼》引起了轩然大波。这部以女知识青年与革命老干部的婚姻为主题,揭露根据地存在的婚恋问题以及官僚主义作风和不公平现象,引发争议,莫耶也因此受到严格的审查和批判。

1948年,莫耶与同为 《战斗报》 的战友、编辑科长方唯若 (李克农上将的堂外甥) 结婚,并很快有了一双儿女。

1950年,莫耶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党。夫妻两人被调入 《人民军队报》,丈夫方唯若任总编,莫耶任副总编。

1955年,莫耶转业到 《甘肃日报》 任常务副总编。次年,莫耶又因一篇批判官僚主义的文章而受到责难,并因此在“反右”运动中被划成“右派”。

“文革”中,莫耶被定为“走资派、反革命分子”遭到关押。

粉碎“四人帮”后,莫耶得到彻底平反。1979年,年过花甲的莫耶当选为甘肃省文联副主席。

焕发出第二春的莫耶重新拿起笔杆,夜以继日地伏案创作。莫耶先后创作了 《春归》 《青山夕照明》 等数篇小说,以及纪念彭德怀、贺龙的多篇回忆录和散文、剧本等。

1986年5月7日,莫耶因心脏病不幸逝世,享年68岁。

“五十岁月倥偬为斩关猛士摇旗一曲延安颂歌今犹酣;任凭它雨骤风疾怎失却眼底霞绮直到皓首凝霜死后已。”这幅方唯若为爱妻书写的挽联,是对莫耶生平的高度概括。

内心深处迟了半个世纪的道歉

1967年,兰州军区曾派人赴北京,找沈醉调查有关莫耶的历史,此时沈醉方才得知莫耶就是当年的陈爰。沈醉的交代是:“我那时还不是军统的人员,我与莫耶也只是朋友,没有婚姻关系。”为了保护莫耶,沈醉巧妙地回应了外调人员。

那么莫耶是否知道沈醉就是当年的“陈仓”呢?晚年的莫耶曾对好友说过,她与沈醉当年婚恋不成,除了因两人“道不同不相与谋”外,也曾受到沈醉母亲的强烈反对。由此推测,莫耶应在1960年从报刊上见到过沈醉被特赦时的照片和介绍,或者是从外调人员口中得知的。

1947年秋,沈醉曾特地去过一次延安 (因战略需要,中共中央曾于当年3月主动放弃延安),他此行唯一的目的就是想探寻一个答案:延安到底有何魅力,能导致10年前陈爰弃他而去?当然,除了宝塔山的雄伟外,最终沈醉也仅是看到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坡。就沈醉当时的信仰和追求而言,是不可能在延安找到问题答案的。

当年,沈醉除了对陈爰隐瞒了自己真实的姓名和身份外,单就其对陈爰的情感而言,应当说是诚挚的。正如沈醉在著作中所写道:“在我内心最深处始终铭刻着她那可爱的身影,始终不得不钦佩她的人格和意志,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位有胆有识的杰出女子。”

当沈醉得知莫耶去世时,便在日记中道出了自己的心声:“40多年前的知心,一别之后竟成永决,而未能再见一面。一想到上海分手时的情景,禁不住老泪纵横……”这是沈醉发自内心,对“陈爰”迟了半个世纪的真诚道歉。

沈醉与莫耶这对恋人由于当年政见与信仰的不同,最终劳燕分飞。分手后的两人各自沿着不同的人生轨迹前行,晚年的沈醉与莫耶都各自度过了一段幸福的生活。

(选自《档案春秋》2017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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