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衣
2017-07-10
深冬的河畔,帆船卧于岸边,长长短短的水跳琴键般伸向水中,垫着或圆或方的石块,有的磨盘一样端然置于水边,那绿绿的水波,那微暖的阳光,有着水墨画的婉约和诗词的清丽。
把日子过成唐诗宋词般,万户捣衣声,在平实寻常中自然而然地起了古意。明明是洗衣,我更喜欢叫“浣衣”或“捣衣”,那浣洗的景象是江南民间的风俗画。那水边阵阵槌衣声,一声叠过一声,时而急促,时而厚重,高高低低,平平仄仄,民间如小调般亲切悦耳。
浣衣,是在清晨,薄雾给河面浸上一层淡如轻烟的水墨。这时的小镇,恬淡、宁静。那些竹篮里满当当的衣物,被一件件地拎出,浸进水中,吃够了水,铺在石墩的表面,抹上肥皂,边卷边揉,然后■打,水花溅起,又落入河中,被槌出来的水和皂液迅速地顺着石面流下,被淙淙流淌的河水迅速带走,浮泛起白色的泡沫,渐渐散去。红布绿花朵的棉布被套被抖开,随着水波荡去皂液的气息,那些花朵、喜鹊似乎鲜活了过来,美得盎然,美得朴实,美得充满了春意。棉布被面上多的是这些图案,中国红、牡丹、缠枝莲、朵朵开放得那么热烈奔放,喜气洋洋,还有寓意美好的凤凰、喜鹊、鸳鸯,似乎除了这些,不足以表达对日子的热爱。
这一切是那么辛劳,又那么充满喜悦,那么郑重诚挚。冬天的水是咬手的,十指浸入水中,很快被冻得失去知觉,红肿起来,可母亲却不畏冷,还将袖子往上捋,蹲下、起身、弯腰,槌打、浣洗、搓揉,这些动作重复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拎走的衣物悉数洗完。那么一大床被单,母亲将一头对折交给我,然后牵住另一端,嘱咐我拿紧,扭麻花般越拧越紧,水在被单中存不住了,被挤着哗哗落下,又把拧得大半干的被子搭在胳膊上,一截截用力再拧,相当于现在洗衣机的脱水,这时抖开,干爽爽、清灵灵的。
晾晒也是有讲究的。挂在绳上,牵着布角抖平,一家家洗好的床单被套参差有序,在阳光下宛如抒情诗般,是隆冬里的盛景。那一年去乌镇,蓝印花布的作坊里,散发着蓼蓝气息的布匹被高高挑挂着又垂下,游客在布间拍照,立于其间,仿佛岁月倒流,回到多年前的小镇河边,那棉布的气息,那风的薄寒和阳光的轻暖,从岁月的深处漫溢出来。这些悬挂的棉布,随风而干,日暮,收拢抱于怀中,有日头之香。在吴冠中的江南系列画作中,看过一幅画,米白色的棉絮,用红棉线织成的双“喜”字赫然其上,暖意扑面而来。这样的景象,很民间,很有暖老温贫的味道。
棉絮晒暖了,被套晒干了,平展于床,取出针线,被里子在下,棉絮其间,被面其上,折好四角,飞针走线,“成”好棉被。“成”字,民间的用词,平实中有那么生动,成出一种相濡以沫,成出一份白头偕老,成好被褥,是家常的温暖。日子,便在这温暖中绵延着。
棉布香、布衣暖、稻米味、烟火气,共同构成俗世的暖意。记得看过一篇散文,叫《最是日常动人处》。槌衣、浣洗、晾晒……这些都是日常,零碎不成章,却又那么脚踏实地,那么清潔,那么勤勉,让人不由得对寻常日子生出郑重、珍惜的情怀。
(作者张梅,选自《安庆晚报》2016年3月19日)
读写对接
李白以“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寄托了闺妇对征人的思念。本文刚以古老而寻常的“浣衣”为中心,捡拾遥远的记忆碎片,串联起相关的人、境、情、趣,营造出诗意而温馨的氛围,表达了珍惜寻常的日子的主题。
槌衣、浣洗、晾晒的场景如诗如画,棉布香、布衣暖、稻米味、烟火气……共同构成俗世的暖意,这寻常生活的温暖最动人,直抵心灵深处。文章语言本色当行,亦如棉布的朴实柔和,读后令人生几分暖意。
(本版由王彦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