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爱

1

晚上，我正在写数学试卷，就接到了你的电话。

隔着电磁波，你的声音小小的，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刚刚学了那首歌，我唱给你听吧。”

话音刚落，你便自顾自地唱了起来，音色却有些隐隐的颤。

“说不上为什么，我变得很主动。

若爱上一个人，什么都会值得去做。

我想大声宣布，对你依依不舍，连隔壁邻居都猜到我现在的感受。

河边的风，在吹着头发飘动，牵着你的手，一阵莫名感动。

……”

我一边拿着电话一边在试卷上写写划划，你年轻的声音还在耳边传来，我的脑海却是一片空白。

——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待我回过神，你的这句话便传入耳中。

紧张，雀跃，不知所措的我在电话的另一端怔了半晌。

——我是认真的！

见我半天不说话，你更加不安了，依旧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你在听吗？

大脑还是轰隆隆地直响，无法思考分毫。

半晌，我窘迫地握着电话，用力地点了点头，突然意识到你看不见我的这个动作，赶紧解释——我在点头。

似乎是重重地松了一口气，电话那端传来一阵很重的呼吸声，你放心地说——嗯，那……明天见。

夏天的风凉凉的特别舒服，从窗户里吹过来温柔地罩着我的脸颊。

“想……简简单单……爱……我爱你……你爱我……”

我忍不住哼了一晚上这首歌，在那个高兴到失眠的夜晚里。

2

物理课，老师点我起来回答问题。

还有半个学期就要文理分科了，铁定了要学文的我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放弃了理化生，只要一到这些课，便自觉地进行自己的文学创作。

于是此刻我涨红着脸起身，不敢抬头看老师的表情。

物理老师满意地点起你的名字。

和我相反，理化生可是你的强项，通常，老师只会在结束提问的时候才会点你的名字，因為那意味着他想直接获取正确答案。

可是这一次，你起立之后竟然支支吾吾，沉默不答。

老师一脸惊讶，一连问了三遍：“这道题你不会？”

你装作愧疚地对老师做出一个略带夸张的耸肩动作。

全班顿时哄堂大笑，原本答不出问题在原地尴尬的我，迅速淡出大家视线，他们都开始笑起你来。

在你这样明显的示好下，大家很快发现了我们之间的不正常：“你们有没有发现，每次叶佳琪回答不出来的问题，周衍一定也回答不出来……”

终于有一次你送我回家的画面被偶遇的同学拍了下来，并八卦地发在了班群里，我们的恋情正式曝光。

照片里的你比我高出了整整一个头，拥挤的人群里，你偷偷牵起了我的手，装作淡定地一言不发。

“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爱可不可以简简单单没有伤害。”

那是十六岁的你和我，最好的我们。我偷偷地把那张照片洗了出来，夹在英语课本的最后一页。

3

高二，我们一个学文，一个学理，教室隔了一栋教学楼。

正式分科后，大家明显对学习都更加认真了，随着学业的加重，我们见面的时间也随之减少，不过好在唯一不变的是，每天放学依旧一起回家。

那天我在教室等了很久，把历史作业写完了也没看见你的身影。

你的教室在后面一栋楼的五楼第一个，我气喘吁吁地找到你的教室，却在门口看见你和前桌的女生谈笑风生。教室里还有很多同学，三三两两地在讨论着什么，但只有你们两个，笑得最开心。

好一个春风得意。

你不经意地侧过头，看见了窗台前的我，和她说了句什么，起身朝教室外走过来。

我却在你抬头的那一瞬间，转身而逃。

——我再也不会等你了。

——我也不想理你了。打死我都不理你。

不止如此，接下来的几天，我拒绝和你说话，把你的电话拉进了黑名单，放学后第一个冲出教室不给你找到我的机会，甚至你来教室找我，也铁了心不出去见你。

终于，一天放学后你堵住了我，“好啦，那天班主任拖课让我们分小组讨论题目，我也没想到会让你等那么久嘛。”你对我露出谄媚的微笑，竟然完全不知道我生气的原因。

“不是这个！算了，你去和她说话吧！我看你挺开心的！”我更加生气了。

“什么吗？”你一脸迷惑，不解地看着我。

我懒得理你，自顾自地往前走。

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你快步跑到我面前拦住我，极力解释道：“你生气不是因为我放学太迟没告诉你？”又恍然大悟似的拍拍自己脑袋：“哎呀，她是我后桌，所以就分到了一个组，我们讨论的都是学习！”

看着你不知悔改还理直气壮的表情我怒火中烧，冷冷地说：“我不管，反正你以后就是不许和她说话了。”

其实现在想想，那些明明都是并不重要的事情，可年少轻狂如你我，谁也不愿做出妥协和退步。

你突然阴沉着脸，扔下一句：“你简直不可理喻！”

那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灰蒙蒙的，像极了我的心情。

4

我们僵持了五天，我每天机械地背书，写作业，想把自己沉浸在学习的世界里，因为只要脑袋一闲下来，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你的脸庞。

那天课外活动，教室里有人喊：“叶佳琪，有人找。”

我一边纳闷是谁一边走出教室，就看见了一个女生拿着笔记本在等我。

正是那个和你谈笑风生的女生。

“你是叶佳琪吧？周衍让我把这个本子转交给你。”女生露出好看的热情的笑容。

我的表情则是僵僵的，接过笔记本时女生用一只手做喇叭状，轻声道：“我们班女生一致认为，周衍真的对你太好了！好好把握哦。”

算是示好吗？

我别扭地翻开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你手写的数学笔记，每一道例题的答案都解析得很详细，还归纳出了不少条易错点，除此之外，你也自己出了不少题目。

最后一页是你熟悉的字迹——

期末考快到了，问别人借了你们文科的数学教材为你特别定制了份周氏葵花宝典，例题我会定时批改，所以要认真做哦。

另，等会儿放学操场等我吧？给我一个向首长道歉的机会可好？

我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那天是2013年，高二下，初夏的味道还夹杂着青草香味，放学后的操场只有体育特长生还在一圈又一圈地跑步。

我低着头跟在你身后一言不发，我们就这样沉默地走了好几个圈，你忽然停下来，转过身，轻轻地抱住了我。

5

高三比想象来得还要快。

即使过去了这么久，每每回想起那段时光，还是会觉得热泪盈眶。教室里贴上了“不苦不累，高三无味，不拼不搏，高三白活”这样打鸡血的标语，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恨不得一天24小时全部用来学习。

像我这样成绩平平的同学都开始奋起直追，更别提你那样的尖子生。

由于学校增加了晚自习，为了节省时间，我们不再相约回家，都选择在食堂草草吃完饭好赶紧回教室学习。

我们选择了书信往来，每次月考结束，我们都会互换书信。

你说我们都应该全身心地投入进备考，一起进入更好大学，才能给对方一个更好的未来。

你说我们可以定时给对方汇报学习成绩情况，相互督促，好成为彼此的动力。

你说别人这么早谈恋爱是耽误学习，我们偏不，我们一定要成为学生时代恋爱的榜样。

你还说以后就用我们的信来教育我们的儿子，让他懂得该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

那段炼狱般的日子，因为有你的鼓励和督促，因为想要和你考到一起去的强大动力，我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累。

因为只要一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因为我，也在努力奔跑着，不知不觉就加快了步伐。

6

后来呢？

你如家人的愿去了帝都的一所军校，平日里笑起来还有些吊儿郎当的你竟然成为了一名兵哥哥。

我虽然考出了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但还是阴差阳错去了南昌。

九月，我们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刻。

“他们都说异地恋不靠谱，我才不信。”

“我也是！”

你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信誓旦旦地说。

开学两个星期后，我就收到了你寄来的照片，从你黑得发亮的古铜色脸庞就可以看出军校的训练有多惨绝人寰，照片里的你笑得很害羞，乍一看竟有点像古天乐。

由于只有星期天才允许用手机，所以按理说只能一个星期和我视频一次，但怕我不开心，你也开始学会了钻空子，拼命利用空闲的时间躲在厕所里和我视频。

开学一个月后，军训结束，我迎来了真正的大学生活。我加了学生会和辩论队，每天被社团和上课忙得昏天黑地，直到第一次上台打赢了辩论赛，想把这个消息和你分享时才意识到——你已经连续三四天没消息了。

分手是我提的。

过了好几天你才有反应，电话那端的你声音有些无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你竟然带着点哭腔：“不分手好不好？我们不是说好永远在一起的吗？”

我沉默。

空气凝固了几分钟后，你竟然哭了起来，这次我可以确定了，因为你发出了“嗡嗡”的呜咽声。

高二有一段时间，你因为打篮球摔断了腿，躺在校医院的病床上，你痛得全身颤抖，我劝你：“要是太痛了，你就哭出来吧。”

你依旧一声不吭，咬着牙挺了过来。

可这次，你竟然哭得像个孩子，吓得我再也不敢提“分手”两个字。

7

再一次打破平静是我收到你室友自称“发错了”的短信。

原来你那段时间由于高强度训练身体出了问题，加上水土不服，住了近一个月的院。

而你那个远在南昌的女朋友却毫不知情，还依旧要求你每天都要保持联系，甚至以分手要挟。

视频里，我装作漫不经心地试探你：“最近身体没累坏吧？”

另一端的你对着视频夸张地用手锤自己的胸脯：“结实着呢！你看！”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你在咧着嘴对我笑，我却鼻子有些酸酸的。

再后来我们视频的频率开始渐渐减少。

每天我被上课作业和社团活动忙得没有时间吃饭，你的训练任务也愈来愈重。

“今晚要赶明天上课用的PPT，估计得通宵了，晚安。”

“最近训练强度加大了，我这段时间可能没时间看手机，你照顾好自己。”

“今天和学生会的小伙伴们出去郊游了，爬了一天山，早点睡。”

……

到最后，连发短信的频率也越来越少。

我们默契得没有再说过任何分开的话题，也默契地为彼此向往的未来各自奋斗着。

最后一次通话，是我打过去的，原本斟酌了很久，但接通了之后竟然心里松了一口气：“学校有个去台湾做一年交换生的项目，准备派我去。”

“那很好啊，你不是一直想去那边看看吗？”

“嗯……大概下个星期就走。”

“恭喜你，记得好好照顾自己啊。”

“嗯，你也是，要加油。”

“嗯，加油。”

我们就这样笑着祝福对方然后挂断了电话，甚至还不忘说“以后有空常联系”——像个多年的老朋友。

……

我们说好要一起加油考上同一所大学。

我们说好要成为所有早恋学生的优秀榜样。

我们说好要一起去看周杰伦的演唱会。

……

但是现在，我终于知道，那些当初的誓言是真的，一起努力过的时光也是真的，只是现在，我们都长大了，我们都停留在了彼此的十六岁。

我仿佛看见那个唱着《简单爱》的十六岁的你，和站在你身后偷偷捂着嘴笑的我，他们挥着手，对我輕轻说了声，再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