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叫开来

陈沐昕

爸爸的车来了。

他隔着院子的黑色铁门，摇下车窗，冲我招了招手。他总爱把车停在院墙边的第二个车位上。停好车，他关上车门，迈步走过来，伸出双臂，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把脸搁在他的肩头，闻到了他身上剃须水的香气——正是我童年时熟悉的味道。

“宝贝，今天想干什么呢？”他微笑地看着我，“先去陪我吃碗牛肉面吧，我还没吃午饭呢。”我于是带着他走进了离家最近的牛肉粉店，前台认识我的大叔跟我打招呼。“这是我爸爸，他叫开来。”我介绍说。大叔向爸爸点了点头。“一碗牛肉面，一碗肉丝米粉。”爸爸开口说。刚找到座位坐下，面就上了桌。热乎乎的汤面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冒着热气，让人心中暖暖的。爸爸把碗里的牛肉夹到我碗里：“知道你喜欢吃肉。”我微笑，在他心里，我一直是那个无肉不欢的孩子。热汤冒着白气，模糊了爸爸的脸，他放下筷子，用纸巾擦擦嘴，脸色红润了些。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围巾，他打了个响指：“我们去哪儿？”

我挽着爸爸的胳膊，走进了商场顶楼的电影院。买好了票，爸爸在不远处的小卖部买了两杯可乐和草莓味的爆米花。检票时，我冲检票的姐姐微笑：“这是我爸爸，他叫开来。”检票小姐也冲我笑笑，在我和爸爸的票上各剪了一个小角。爸爸喜欢在看电影时坐在前排，而这一次他却带着我在后几排的座位坐下。电影院的灯光熄灭了，在黑暗里我发现我和爸爸以同样的姿势靠在椅子上，我不禁笑起来。电影放到一半时，身边突然响起了鼾声，我侧过头去，发现爸爸正低着头，交叉着双手，靠着椅背闭上眼睛。我又转过头向屏幕看去，真是奇怪，刚刚那么有趣的电影却变得索然无味。电影放完，灯光亮了，观众们一个个退场。我坐在那儿，看着睡着的爸爸，看着他的眉峰微微皱起，我伸出手来，轻轻把它抚平。打扫卫生的老阿姨走了进来：“你们怎么还不走呢？我要清场了。”我把食指放在唇前，示意她小聲些。“这是我爸爸，他睡着了。”我轻声说。

等爸爸醒来时，下一场电影的观众们已经开始进场了。爸爸揉了揉腰，站起身来，看了看手表。“我睡了这么久啊，还好不算太晚。”他朝我撇了撇嘴，“我们还可以逛逛。”走出电影院，爸爸在旁边一家甜品店买了一杯拿铁咖啡，一杯焦糖咖啡。甜丝丝的咖啡是我最喜欢的。“我特别让服务员多加了牛奶。”爸爸对我眨了眨眼睛。“这是我爸爸！”走在商场里，碰到熟人或同学时，我会挽着爸爸的手大声对他们说，爸爸也会微笑着对他们点点头。

商场外的天空渐渐变暗，灰冷的天空中飞着几只小鸟，大门口的人群也渐渐稀疏。爸爸回过头来，给我戴好帽子，把我揽着他的手臂夹紧了些。走出大门，冷风吹进我的心底，带来几丝失落。我多希望时间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夜晚来得迟一些，再迟一些。我没有说话，爸爸也没有。我们走在路上，谁也没有开口，脚下的路却默契地通往家的方向。晚风拂过阵阵汽笛声，夕阳已在远方染红一片天空。

爸爸伸出手来，紧紧地拥抱了我。他用嘴唇碰了碰我的额头。“再见，丫头。”他低头看着我。“再见，爸爸。”我抬起头向他微笑。纵使心里有万般不舍，我也不会开口让他留下。因为我知道，今天是星期天，爸爸要回到那个更南边的海滨城市。我也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爸爸将在远方醒来，而我也要开始新的征程。

爸爸坐上了停在院墙边的车子，车子经过我身边时他向我挥挥手。我向他微笑，看着那辆黑色的车子慢慢驶向路的尽头。我久久地站在那里，楼下的小男孩儿从我身边走过，问：“嗨，你在干什么呢？”“那是我爸爸，”我指向远方，“他叫开来。”说完，我转过身，慢慢走回家去。

泪水从我的脸颊滑落，我却想微笑。几年来，我想我学会了珍惜这样短暂而宝贵的幸福。我也知道，在不久后的早晨，那辆黑色小车会再沿那条路开来，载着我的爸爸来到我的城市。“我的爸爸，他叫开来。”我轻声说。

我慢慢上楼，轻轻敲响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