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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舞者自画像及三代女人的故事

2017-07-07

中国慈善家 2017年5期
关键词:自画像舞者纪录片

吴文光,纪录片导演,“中国独立纪录片之父”,作品《流浪北京:最后的梦想者》被认为是中国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纪录片。 从2010年开始,吴文光打破纪录片主流游戏规则,以“一个人和一个村子”的方式,开启民间记忆计划与创作。一个个个体带着DV摄像机返回老家村子,走近老人,倾听他们的记忆,在“返回—走近—倾听”这些动作过程中,情绪在变化,思考在递进,故事在发生,并成为这些回村者的影像创作素材。 “影像笔记”写于这期间。

《自画像和三个女人》影片开始,一个手持电筒的舞者走进排练场,下一个画面,镜头透过舞动中的双腿,看到舞者的脸,她在自述:“我要做一个作品,这是我的第一个舞蹈作品,和我自己有关系的一个作品,作品的名字叫《自画像》。”这是一部从剧场表演开始讲述的片子,讲述者本人,是舞者,也是影像作者,即章梦奇本人,一个关于自己的舞蹈,一部关于自己的片子。

“自画像”作为作品的题目,曾被无数绘画、摄影甚至诗歌用过,自画自拍或自写,作者各异,主角也各异,所以都有理由使用这个名字作为作品标题。有点奇怪的是,一个以此命名的舞蹈及由此而生的一部片子如何进行?如何处理自舞与自拍?如何使用真实影像“自画”?所以这部片子的创作难题是,如何摆脱习惯的自恋自爱肤浅表面,纵深到有蕴含的深度。

章梦奇是舞蹈人出身,和众多舞蹈人道路大致,习舞始于少年,每日压腿练功舞蹈至大学专业,按常规路数,舞蹈将成为职业或饭碗一种,类似运动员,跳到差不多年纪时就改行,一种“吃青春饭”的行当。命中注定章梦奇要走一条殊途,她2009年舞蹈专业毕业后创作的第一个舞蹈剧场作品《自画像及和母亲对话》,以“自画像”命名,与母亲对自己出生及少年成长时的共同回忆构成,一种“母女对话”方式,表演中,母亲讲述的影像(母亲自拍)投射在舞者(作者本人)身上,主要的视觉场景是,舞者身体与母亲面部及表情、表演现场的女儿与影像中的母亲相互对话互动构成。

“对话”中的一个核心是,回忆中引出作者的早恋被母亲发现,被中断,被“写检查”。于是,演出中出现如此对话:

女儿:妈妈,你为什么要让我写检查?

母亲:因为你犯了错误啊,你犯了错误妈妈希望你能够记住这个错误,然后真正做到能改正错误。

女儿:为什么要用写检查这种方式?

母亲:因为妈妈是老师啊,老师叫学生写检查是正常的啊,写检查主要是用到学生身上的,是老师对学生的一种管理方式。所以妈妈把这种写检查的方式就用在教育你身上。

女儿:检查要怎么写才是正确的?

母亲:首先就是检讨自己,反省自己,就是把自己犯错误的整个过程详细写出来,并挖掘自己内心中那些不健康的、或者是错误的根源,最后要保证痛改错误的决心。

作者少年时经历的一次早恋被母亲以“写检查”的方式粗暴中断,大概这个是作者深藏内心难以抹去、一直影响自己成长的记忆,由此也成为创作自己的第一个舞蹈作品的初衷,或者也是自然转向用影像继续表达的动因。这部剧场作品与作者随后创作的纪录片《自画像和三个女人》密切相关,或者说就是催化剂。

影片开始于一个黑暗剧场空间,舞蹈中的作者,自拍并自述,接着镜头移向现实空间—和家人度过的一个春节假期,作者的母亲和外婆出现片中,自然还有她们背后跟随而来的生活:离婚单身母亲,在外拼闯多年,身心疲惫返回老家;退休在家的外婆,不满和抱怨自己不幸的婚姻,安享晚年似乎难以遂心如意;作者本人,失恋和大学毕业一起扑面而来,未来的生活如何选择……“三个女人”的故事各自成章,又因彼此的母女血液关系卷入逃脱不掉的撕扯纠缠。

这部影片的意味大概就从这里开始:三个女人,一个比一个大24岁左右,外婆的青春开始于五十年代,母亲的青春开始于七十年代,作者的青春是二十一世纪开始,三代血液相传的女人,她们之间相似和差异何在?还有,从母系延伸而下的愿望或梦想是什么?影片的现实生活部分让我们看到,外婆对自己的婚姻不满,选择的是保守疗法;母亲重复了和外婆一样的不幸婚姻,但选择了离婚,独自带大女儿;作者自己呢?这正是作者在片中问自己的问题:“我不知道自己未来的生活会走向什么样子,是和大部分人一模一样的生活,还是我自己真正需要的?那什么又是我真正需要的生活呢?我在想我自己这个人。我是谁?我的名字为什么叫梦奇?”

这是疑问?自问自答?或问了也无答案的设问?作者以这种自言自语式的自述旁白逐步推进着片子运行。影像的基本构成是剧场排演段落与现实中母亲和外婆的现实场景(包括因外婆对外公的抱怨引发的一次家庭冲突),还有外婆、母亲的老照片、作者幼时写给母亲的信、老师鉴定评语、奖状证书等。作者以“回忆”方式返回自己的成长,同时也在以“现在时”方式表达:自疑,自省,探求,寻找……为了把这些心理动作强烈显示出来,作者设计了一些刻意为之的影像方式,都是“带表演的自拍方式”,比如:附身脸贴到扫描仪上,扫描自己面部过程;在两扇镜子之间吹气球(后来听作者说吹的是避孕套),看到的画面是气球影像重重叠叠,逐渐鼓涨,直至吹爆;还有是作者自拍脚趾头表演,旁述着十指兄弟且分且离关系。

更刻意设置的一个场景是影片临近结束,一處黑暗空间中,舞者(作者本人)弯腰,头费劲从胯下探出,努力往前挪动,发出喊声:“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个地方?”镜头逐渐移近,逼向画面中的人,直至贴近,声音继续,时断时续:“我妈让我找一个让我幸福的男人,他在哪里?我的命运一定要跟男人捆在一起吗?我不知道我的命运会是什么样,我只知道我肯定不愿意重复我妈的命运,更不可能重复我外婆的命运……”作者确切地用如此“表演式”来凸现自己的质疑和寻找。

作者在拍摄这部片子期间,也同时在创作新的舞蹈剧场作品《自画像及自我性教育》,新作品延续上一部作品涉及的少年“被教育”故事,进入到作者的青春期记忆,记忆的关键点是“性”:苏醒,萌动,觉悟,认识,掌握……性,代表一个人成长期最富有意味的关键词。这部剧场演出的片段内容也被用到纪录片中。

我们这些中国青年,从五零后一直到八零后好几代人,在被体制意识形态规定的封闭枯燥灌输包围中,企图从中突围的途径惟有“自我教育”这种“野路子”,性的自我教育是其中之一。我年轻时的文学朋友李勃早年间说过的一句话我至今记得:性方面,我们从来都是无师自通。我记得这句话,是因为它意在强调我们的青春成长是对封锁禁锢传统或时代的有意冒犯和挑衅。这句话我听到是在八十年代初,那时我们都是二十出头者,目光炯炯盯着前面的陌生。又是一个二十余年过去,新一代人如章梦奇再提“自我性教育”,不仅显示那种封闭禁锢依然,也是新一代的冒犯和挑衅在继续,而且更来势汹汹,自觉以“自我教育”反抗“被教育”。

值得说的还有,《自画像和三个女人》这部片子的创作发生在2010年,此期间正值草场地工作站的民间记忆计划开始之时,章梦奇作为工作站驻站者自然也卷入该计划中,并且立马选择了返回其父出生的村子。“自画像”这一命题被延伸到一个极其现实的村子,她之后的纪录片创作,继续以“自画像”方式,在湖北随州一个被她命名“47公里”的现实村子里探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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