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
2017-07-07刘虎
刘虎
入冬不久,哺乳期的昂修就经常食不果腹了。
不过这天她运气不错。她在山中梭巡了一个晚上,天色将要放亮时,猎杀到了一只青羊。昂修当场填饱肚子,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食物藏好,快速向洞穴赶去。
自己近来由于缺乏食物,奶水不足,孩子也跟着挨饿。饥饿中的幼崽容易在睡眠中被饿醒。如果回去晚了,孩子醒来见不到自己,就会跑出洞穴。
祁连山危机四伏,很多肉食动物都是年幼的雪豹的天敌。
距离自己在雪山上的洞穴还很远时,昂修就敏锐地嗅出,附近的空气中隐约有狼的气味。昂修加快步伐。洞穴刚刚映入眼帘,昂修就借着一丝暗淡的曙色,看到了被丢弃在洞口的,自己幼崽的残骸。
昂修的身体突突地颤抖着,围着自己的洞穴疯了样打着转,爪子不停地在地上抠着。最后,她龇着牙齿,昂起头,眼圈下面的两朵黑斑宛若两颗硕大的泪珠,对着远处黑森森的丛林凄厉地嘶吼。
空气中残留的狼的气味像烧红的烙铁般烙在了她的心上。
昂修暴跳着一纵身,循着那气息一路飞奔。
雪豹对这气息并不陌生。多年来,她经常和那只名叫卓嘎的母狼在打猎的途中遭遇。虽说狼一般不是雪豹的对手,但昂修也不是没有吃过卓嘎的亏。尽管卓嘎的体形较一般的狼要娇小,但她迅捷而狡诈。特别是每到哺乳期,这只母狼经常铤而走险,做出让雪豹棕熊等食物链更高端的动物都叹服的举动。
有一次,饥肠辘辘的昂修刚刚捕捉到一只马鹿,她还不曾享受一口,恰好路过那里的卓嘎就凶残地扑过来抢夺她的战利品。
雪豹属于短跑型猎手,捕猎的时候通常会消耗掉多数体能。昂修在杀死那只马鹿后,累得连爪子都在不住地抽搐,哪里还有力气和卓嘎搏斗?为了避免对自己造成伤害,昂修决定妥协,答应卓嘎来分享自己的捕猎成果。
谁知,不劳而获的卓嘎居然想独霸那只马鹿,根本不让昂修靠近食物。昂修只得委屈地卧在一边,吞咽着口水,眼巴巴地瞅着卓嘎在自己的战利品上大快朵颐,焦急地希望卓嘎早点吃饱肚子走人。
但是,卓嘎也才刚吃了两口,普布涂和他的豺狗兄弟就被食物的气味引诱过来。豺狗仰仗人多势众,将卓嘎赶走了。
豺狗们离开时,留给主人的只剩下一些不够塞牙缝的残羹冷炙了。
當然,作为超级杀手的雪豹,昂修在遭遇捕猎荒的时候,也不止一次地夺走过卓嘎或豺狗们的战利品。卓嘎和许多豺狗的身上都留有昂修的爪痕或齿印。
令昂修失望的是,她在复仇的半道上碰到了母狼卓嘎尸体的碎片。
原来,卓嘎在捕猎时意外地碰到饿醒后跑出洞外的昂修的幼崽。卓嘎知道雪豹的厉害。平时偶然在山中遭遇昂修,她通常会提早远远地避开。
但是,和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今天,饿极了的不仅仅是卓嘎自己,还有那只躺在洞穴里嗷嗷待哺快要因饥饿而毙命的狼崽巴桑。
当小雪豹的气息传到卓嘎的鼻子里后,她略一迟疑,脑海里快速闪过许多关于雪豹捕猎时的剽悍镜头。与此同时,幼豹身上散发出的浓烈奶香又在竭力刺激她那空荡荡的肠胃。
卓嘎矛盾重重地呆在原地,进退两难。
哺乳期的母狼身上特有的气息扰乱了饥饿中的幼豹的判断,在洞口已经苦苦等待妈妈多时的他,隔着黑暗,远远地看到一个影子出现在视野里时,还以为是妈妈回来了,委屈的他连蹦带跳地朝着母狼跑了过去。
幼豹已经能够嗅到妈妈身上散发出的乳香了。
行将到达卓嘎身边的时候,幼豹才发现不对,吱呀一声收住了脚步,支棱着圆圆的脑袋,瞪大眼睛,不无恐惧地盯着已经近在咫尺的模模糊糊的母狼,孱弱的小身体在寒风中抖成了一个虚影。
幼豹主动奔向自己的那一瞬间,卓嘎的思维也出现了一丝紊乱,感觉那个跑向自己的是自己的狼崽,而不是一只幼豹。卓嘎胸中刚刚升起的隐隐的杀气顿时消散了。她俯下身,微微偏过脑袋,期待着幼崽像平时那样扑进自己的怀里。
被母性之光缠绕的卓嘎并未意识到幼豹已经发现自己是一只狼。就在幼豹惊恐地停下脚步,嗓子里发出嘶嘶的惊惧之声时,卓嘎的眼睛里甚至还流露出一丝柔情,鼓励幼豹继续向自己靠近。
一定是自己憔悴的神情吓坏了宝宝,让他认不出自己其实就是他的妈妈了。
如果这种对峙能够多持续片刻,接下来的故事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发呆的幼豹没有被卓嘎温柔的眼神所迷惑。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掉转头,竭尽所能地朝着洞穴一路狂飙。
幼豹的激烈反应将迷幻中的卓嘎拉回到了现实之中。她看清楚了,眼前正在逃跑的其实是一只年幼的雪豹。卓嘎眼里的母性之光瞬间就变作一团凶恶之火,她龇开一脸横肉,满嘴獠牙在昏暗的晨曦中闪烁着幽邃的寒光。
只需几个健步,幼豹来不及发出一声呻唤,就已经被卓嘎叼在了嘴里。
幼豹还太小,卓嘎三下五除二便结束了就餐。她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舔了舔挂在嘴角的一些残渣和血迹。也好,至少今天晚上宝宝就有奶喝了。
恰在此时,一阵凛冽的寒风从这里经过,卓嘎的身体微微一颤。卓嘎从正在远去的那股寒风中看到,一阵更为强烈的寒流正在从远处血色的黎明之中,黑压压地向自己聚拢。
卓嘎不无恐惧地一个蹦子跳起来,快速朝自己家的方向奔跑。
她必须尽快回家,在昂修找上门之前,带着巴桑转移。
卓嘎忙中出错,选择了一条近道,钻进了一个狭窄的沟谷。
那是豺狗普布涂的老巢。
作为一只狼,卓嘎瞧不起这伙喜欢趁火打劫,或只敢仰仗人多势众打群架的家伙。但她也多次领教过这群地痞的厉害,轻易不会从这里路过。实在需要从这里借道,卓嘎也会采取闪电而过的方式,避免陷入豺狗群的纠缠。
这次的情形实在不允许她过多考虑了。天很快就要亮了,雪豹昂修这时肯定已经到家,并且开始循着自己的气息追踪而来了。
卓嘎刚一进入沟谷,就惊动了几只奔波一晚也没有寻到食物的豺狗。急于赶路的卓嘎无意和他们纠缠,龇着牙齿威胁他们两声,继续奔跑。
饿极了的豺狗哪里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但他们并不立刻展开围攻,而是采取拖延战术先困住卓嘎。卓嘎一跑,他们就在后面猛追;卓嘎一停,他们也收住脚步;卓嘎进攻,他们就分头撤退。
卓嘎的体力实在是太差了。刚刚吃的那点食物,不多一会儿就消耗一空,任她怎样努力,腿脚也蹬不上劲,渐渐陷入了豺狗布设的泥淖之中。
这几只豺狗在死死地纠缠卓嘎的同时,嘴里还不停地嘶叫,向周边的同伴通报信息。
普布涂不久就率领着二十多只豺狗包围了卓嘎。卓嘎不得不改变计划,强打精神投入了战斗。
战斗简单而惨烈。
先是几只冲在前面的豺狗被卓嘎咬伤,后续涌来的豺狗们被同类的血腥刺激得愈加癫狂,一窝蜂地围着卓嘎撕咬。后来,卓嘎也开始受伤。不久,卓嘎便丧失了反抗能力,被迫强行突围。一只已经受伤的豺狗疯狂一扑,不顾死活地咬住了卓嘎的一条后腿。
卓嘎挣扎了几下,没能摆脱那豺狗的牙齿。她只好回过头去,对着那家伙的脑袋狠狠一咬。那豺狗的嗓子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牙齿却在卓嘎的身上嵌得更深了。
普布涂趁机凶悍地一扑,咬住了卓嘎的喉管。
昂修没有料到是这样的结局。
她愤怒地叼起卓嘎残存的尸体碎片,在地上摔打,用爪子撕扯,却依然无法缓解心中的愤怒。直到那些碎片再也无法被叼起,她才丢下卓嘎皮毛的残片,气冲冲地继续赶路。
昂修从来没有到卓嘎的家中做过客,但她知道卓嘎家的位置。以前出于自我保护的需要,武力上处于强势的她轻易也不愿和狼发生冲突,路过这里时会远远地绕道而行。这一次,被满腔愤怒鼓动得快要膨胀到天上去的昂修坚决要追踪到已经死去的卓嘎的家中,亲手剿灭卓嘎留在世上的亲人。
刚刚享受了一顿美食的普布涂对昂修的出现颇感意外。被胜利冲昏头脑的豺狗们试图围猎昂修。
昂修机敏地连续咬伤两只豺狗后,只轻盈地几个跨跃,便远远地将普布涂们甩在身后,绝尘而去了。
昂修还没有到达卓嘎的洞穴,一只小狼,卓嘎的幼崽巴桑,就嗅到了一阵浓烈的妈妈的清香。
她们俩都不知道,那是因为昂修撕扯卓嘎的残片时染上的气息。
奄奄一息的巴桑突然生出一股强大的动力,她软塌塌的四肢冲动地支撑起瘦精精的身体,冲出洞穴跌跌撞撞地迎着昂修扑去。不等昂修明白是怎么回事,巴桑已经钻进她的怀里,踮起脚,向上一蹿,张嘴叼住了她的乳头。
昂修一愣。
她狐疑地扭过身子,垂下头,眯紧眼睛,把焦点收缩到最小,研究着那只偎依在自己怀里吃奶的灰簇簇的狼崽。
巴桑饿极了,吃奶时的力量很大,昂修感觉到自己发胀的乳房在向外分泌乳汁的同时,也反向给自己抛出了无数条柔软的丝线,从自己的胸膛之内,一点点地将自己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一股难以名狀的柔情,通过每一根毛细血管,浸润着昂修。几秒钟前,还充满胸腔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了。
昂修的神志恍惚了,她的目光变得迷离。
眼前那只正在衔着自己乳头的小狼崽似乎变成了一只幼豹。她禁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巴桑那身乱哄哄的绒毛。在昂修看来,雪豹就应该有点雪豹的样子,哪怕只是一只雪豹的幼崽,也应该保持衣冠整洁。
巴桑的嘴一刻也不肯离开妈妈的乳头。她一边持续性地吸吮着,一边扭了扭身子,算是回应昂修的爱抚。
不用抬头,她已经感觉到自己是笼罩在妈妈慈爱的目光里了。
幼崽还太小,自己的身高有点偏高,孩子吃奶时总是要抬起前爪,吃力地半直起身子。这样的姿势给孩子哺乳显然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
昂修尽量轻柔地、缓缓地放低身体,最后,将整个身体不易察觉地卧在了地上。
巴桑不用再踮着脚、抻着脖子去够妈妈的乳头了。她舒舒服服地就势卧在妈妈怀里,歪着脑袋枕在妈妈的肚子上,闭着眼睛,可着劲儿地吸吮着昂修的乳头,两只前爪还时不时地挠挠雪豹的肚子。
妈妈的乳汁真甜,丰沛得像一汪汩汩奔涌的甘泉。
巴桑已经好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地吃过奶了。有那么几天,幼小的她甚至感觉到过死亡的恐惧:任凭怎么拼命地吸吮,妈妈乳头上也分泌不出乳汁。巴桑也从妈妈那嶙峋的肋骨上深切地感受到了作为妈妈的无奈。
巴桑像个饕餮样在昂修的怀里连气都来不及换地吃了半天,尽管她的小肚皮已经撑得胀鼓鼓的了,她依然舍不得丢开妈妈的乳头,生怕一松开,那奶便会干涸。
劳顿了一个晚上的昂修也睡着了。她把身体盘成弧形,弧的中央像一个温柔的港湾,里面装着母狼卓嘎的幼崽。为了防止孩子在自己睡觉时遭到偷袭,昂修用自己的尾巴在幼崽的身上缠了一圈。
正午时分,昂修从自己的美梦中醒来了。苏醒后的昂修畅畅快快地伸个懒腰,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这才心满意足地把脑袋探向怀里,想要舔一舔还在熟睡中的宝宝。
昂修惊骇地发现,卧在自己怀里安恬地做梦的居然是一只小狼!
昂修飞快地跳到一边。
巴桑还没有醒来,她吃得太饱了。为了消化这么多的食物,她身体里的血液不得不集中力量涌到胃里,提高胃的动力。巴桑的大脑因此缺血,困顿感十足,枕在昂修的肚子上睡得很沉。
雪豹的突然闪身离开,让狼崽的脑袋重重地掼到了地上。
巴桑被掼醒了。她疑惑地爬起身,抖了抖身子,委屈地朝着妈妈跑过去。
昂修却呼地把身体向后一收,两只前爪紧紧地扣在地上,龇着牙,虎视眈眈地瞪着巴桑。
巴桑一愣。她弄不明白,妈妈怎么用看敌人的眼神看着自己。她踮起脚,把自己的鼻子伸给妈妈,同时打了个大大的饱嗝。
一股满含着雪豹乳香的气流冲进了昂修的鼻腔。
昂修又是一愣。她狐疑地伸出鼻子,对着巴桑的嘴巴吸了口气。
奇怪,居然是自己那已经去世的幼崽的味道。
昂修快速地甩了甩脑袋。随后,她谨慎地迈动步子,绕着巴桑转了两圈,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狼崽。
巴桑没有被昂修的神情吓到。她短暂的困惑后,再次抓住和昂修脸对脸的时机,把自己的鼻子凑到妈妈的鼻子前。
妈妈伸出舌头,舔了舔巴桑的鼻子。
确实是自己弄错了。眼前这个长得有点像狼崽的小家伙,果然是自己孩子。
唉,自己真不称职,把孩子都给饿变形了。
昂修停止了盘桓。
她抬起一只爪子,挠了挠狼崽头顶上一丛凌乱的毛发。巴桑身上的毛发硬,不听从昂修的指挥。她抚弄了半天,总是刚一丢开,它就又奓了起来。昂修干脆伸出舌头,将孩子头上的那丛毛发舔湿,再用爪子去帮她梳理,那丛支支棱棱的毛发终于顺溜溜地贴在巴桑的脑门上了。而狼崽,更加是一身的雪豹气息了。
狼崽安静地卧着,眼睛直勾勾地对着妈妈的眼睛,听凭雪豹打扮自己。
雪豹的眼神更加迷离了,但眼珠很明亮。巴桑从妈妈的眼底看见了自己英俊的影子。
巴桑伸出舌头,在昂修的嘴角舔舐着。
妈妈也伸出舌头,回应着孩子。
成年的雪豹总有忙不完的事情,她没有过多的精力像孩子那样单纯地表达自己的柔情。作为母亲,她需要更多实际行动来关爱和保护孩子。
温存片刻,昂修转过身,缓步朝自己的洞穴而去。
卓嘎的家显然不适合雪豹居住。在祁连山中,雪豹总是把自己的家安在雪线之上的悬崖处。那不仅仅是为了安全,也彰显出雪豹独特的血统。
酒足饭饱的巴桑不知道妈妈这是要去哪里。以前,妈妈外出的时候是不允许自己跟着的。这次妈妈是认为自己长大了,要带自己出去练习捕猎的手艺吗?巴桑有点兴奋,长这么大,她还没有真正出过家门呢。
她蹒跚着脚步跟在妈妈的身后一路奔跑,一路不时地用鼻子在树根或石头缝隙里探寻。
雪豹带着狼崽首先找到自己昨天晚上隐藏食物的地方,再次美美地吃了頓大餐,重新藏好食物,又让巴桑吃了会儿奶,自己也趁机消化消化,这才继续前行。
两个洞穴之间的距离对年幼的巴桑来说实在是太远了。再次启程后不久,她就没有了刚刚出发时的兴奋劲儿,蔫头耷脑地走上一会儿,就趴在地上耍赖,嘴巴不停地朝着妈妈发出委屈的呜呜声。
雪豹眯缝着眼睛,看看正在向西偏移的日头,瞅瞅没精打采的幼崽,眼部的肌肉抽动几下,做出了一个冒险的决定。
母子俩进入了豺狗控制的区域。
豺狗们本来不想再去惹这只豹子。每次和这只雪豹纠缠,总会有兄弟受伤,而豺狗们从来没有在昂修身上讨得丝毫便宜。豺狗们躲在暗处,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心中其实都在祈祷,这个凶神恶煞还是赶紧消失。
首领普布涂的想法就复杂得多。
普布涂不明白,这母女俩算是什么组合?或者,她们真的算是母女?
如果是,一个是狼崽,一个是雪豹;如果不是,母豹又时不时地给狼崽哺乳。
普布涂远远地藏在一丛茂密的灌木后面,隔着光秃秃的枝条的缝隙,眼睛一眨不眨地关注着这对奇异的组合走过宁静的峡谷。最后,普布涂确定,这就是一只狼和一只雪豹。不管她们是什么关系,都是一大一小。尽管大的很具杀伤力,这小的完全能够成为自己的口中食。
普布涂果断下达了攻击命令。一群豺狗快速将昂修母女俩包围了。
雪豹简单和敌人拼了几个回合之后,就看出了敌人的意图。作为一个母亲,她怎么能够放弃自己的孩子?但这也不是拼命的时候。
昂修调整战术,声东击西地将身边的几只豺狗打跑后,快速将巴桑叼在口中,纵身一跃,上到了身边的一棵树上,然后又从树顶跃到旁边的树上。这样连续转换几次之后,她来到一处悬崖边上。
悬崖很宽,有二十来米的样子,底下就是万丈深渊。而悬崖的这一端,已经找不到可供她们母女俩继续周转的大树了。
豺狗不会爬树,但此时的普布涂信心十足。他相信,雪豹总是有坚持不住的时候。他领着喽啰们围在树下,吱吱啦啦地叫唤着,等待昂修体力耗尽。
嘴里叼着巴桑,昂修的动作便不像平时那么灵活。冬天的树枝没有韧性,又干又脆,随时都有断裂的危险。昂修不得不艰难地在树枝间转换。
天色在一点点暗下来。树下的豺狗们不再叫唤。他们有的已经离开去别的地方寻找猎物,有的却趴在树下开始睡觉。
昂修看出了豺狗的用意。她抬起头,看了看悬崖对面的雪山。
夕阳已经躲到了雪山的背面,山顶的边沿被镶上一道艳丽的金边。金边在雪豹的眼底里被飞速放大,眼前的树和悬崖还有等待捕猎自己的豺狗群,在这被放大后的金色光芒中消失了。
昂修舒展四肢,果断地腾身而起,从树上向对岸的悬崖飞去。
昂修的前爪搭在了对岸悬崖顶上,大半个身体却挂在了半空。要是平常,昂修脖子一抻劲儿,身体向上一团,就能轻松地上到顶上。但眼下她的口里衔着幼崽,必须努力反翘着脖颈,才能保证巴桑不碰到崖壁上,也就无法自如地向前团身。
刚刚为了抓住崖壁,她用力过猛,两个前爪的指甲劈开了。钻心的疼痛致使昂修本能地松开爪子,身体飞速向下掉去。好在她及时重新抠住一块石头,身体在悬崖上摆荡着。
昂修忍住疼痛,使出浑身的力气纵身一跃,居然就轻盈地飞落在了悬崖顶上。
守候在树下恹恹欲睡的豺狗们没有弄清发生了什么。他们呆傻傻地仰起脖子,却只看见一道金色的闪电凌空划过,然后,太阳便彻底落在了山的那头。
昂修张嘴松开巴桑,将孩子放到了地上。巴桑长时间被妈妈衔在嘴里,脖子和四肢都僵硬成木棍了,落地后便瘫软在地上。
昂修安详地看着孩子,伸出舌头舔舔她的脑袋。
巴桑感觉到了妈妈的鼓励。她竭力支起四肢,在地上歪歪扭扭地连打几个趔趄,最终还是稳住了身体。
昂修这才从容地迈开步子,朝着自己的家园而去。
巴桑略一停顿,就蹒跚地跟在妈妈身后,满怀憧憬地走向那巨大的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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