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跃:大山一年听古风
2017-07-07郭蔚臻
郭蔚臻
腾跃,武汉大学社会学系2014级的博士生。2015年11月,腾跃到位于大山深处的湖北省宜昌市长阳土家族自治县资丘镇,做了一年的文化志愿者。
为了传承土家族的文化遗产,腾跃制作了一批当地的文化戏曲唱片:
4部《长阳南曲》,6部《撒叶儿嗬》、《花鼓子》、《吹打乐》、《山歌》。
他还撰写了以文化传承为主题的两份报告,制作了3部宜昌民俗风情宣传片。
南曲古风
梧桐叶落金风送,丹桂飘香海棠红,是谁家夜静更深把瑶琴抚弄……
这首《悲秋》是湖北省级非遗项目“长阳南曲”中的一首。南曲约有近两百年的历史,词曲高雅。这般古风浓厚、低吟浅唱,腾跃坦言:“不是亲眼所见,难以想象。”
给腾跃弹唱的是大山深处的民间艺人,宜昌市杨家桥村的长阳南曲项目的传承人谢克富夫妇。“谢老师两口子只是普通农民,但他们对土家族的非遗传承有很强的责任感。平时在家闲来无事的时候,俩人便会抚琴一曲,夫弹妇唱。”腾跃说。
南曲为什么这么美?这要从它的起源说起。“关于南曲的来源,地方文化部门和学术界还没有定论。”腾跃说,民间的说法是,古时的大官或者伶人被贬或者告老还乡来到长阳五峰,曲子因而在当地传播开来。专家考察当地保存较好的古墓,有一组石刻人像,其中就有弹三弦的。
腾跃下了很大功夫了解长阳南曲,他跑遍了大山深处,走访调研,查找资料,他在报告和宣传片中,介绍了长阳南曲的主要曲牌、传统曲目和主要特点。他说,南曲以流丽婉转、抒情荡气和浓郁的民族民间特色及鲜明的地方风格,在中国曲坛被誉为“郁香的山花”。流传于长阳、五峰土家族自治县等地,其中以长阳资丘镇最为盛行。
腾跃介绍南曲有三个特点:唱词文雅,曲调优美,自弹自唱。演唱时主要是坐唱。有一人弹唱的,有二人对唱或多人齐唱的。也有一人弹奏,另一人击板按拍而唱的。有时,一人击板,几把三弦同奏共唱。南曲艺人一向被视为“高人雅士”,颇受尊敬,待若上宾。民间流传南曲三不唱:夜不静不唱,有风声不唱,丧事不唱。其很有高雅自重的派头。绝大多数南曲艺人是土家族人,他们一般十二三岁开始学弹三弦,演唱启蒙曲段《春去夏来》,艺人们称之为南曲的“三字经”。南曲的演唱几乎全部口传心记,间或有手抄唱词及工尺谱本留传民间。南曲无专业艺人,演唱南曲的有农民、手工艺人,也有商人、医生、教师等。人们或独唱独乐,或群邀共欢,所谓“闲时简板邀明月,醉后渔翁唱夕阳”。
撒叶儿嗬
除了调研,腾跃的一大收获是身体力行地传承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土家族的撒叶儿嗬。
“撒叶儿嗬”是一句土家语,来源于一种土家族民间舞蹈音乐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号子。久而久之,土家人就称跳这种舞蹈是跳“撒叶儿嗬”。
撒叶儿嗬是舞蹈与大鼓、歌唱相结合的艺术,这种音乐、诗歌、舞蹈结合的形式,艺术史家们称为“三一致”,是古老的原始艺术都具有的特征。土家人的撒叶儿嗬独树一帜,不仅是有着艺术形式上的独特性,它的“超独特”还在于其作为一种民俗现象的特别之处,甚至有人认为其诡秘和怪异。按照一般常识,家里死了人,报出的消息称之为“噩耗”,举家恸哭、四邻皆悲是正常现象。但土家山寨里死人之后,四亲六眷、乡邻好友却是聚在一起在棺木前高歌狂舞,尽情欢庆——跳撒叶儿嗬。
这反映了土家人特别的生死观,他们认为人的肉体只是一具躯壳,只是一个从属部分。尤其是老年人去世,那本是“顺头路”,“死了是福”,此一旧生命的结束,是另一新生命的开始,这本身就应是一桩可庆可贺的“白喜事”。所以他们认为人之生死如草木之枯荣,是再平常自然不过的事,无需大惊小怪。
第一次看到土家族人跳撒叶儿嗬,腾跃被强劲的鼓点吸引。“我本科的时候学习过中国大鼓,并且一直非常喜欢摇滚,国内知名的樂队我基本都听过他们的现场。”他说。看着跳撒叶儿嗬的人们如痴如醉,腾跃也禁不住手舞足蹈。“虽然人很多,但是我不怕丢人,直接上去和民间艺人们学。”很快,文化站的田汉山注意到腾跃,发现他能很好地把握节奏,动作协调,是个学习撒叶儿嗬的好材料。田汉山是非常厉害的民间艺人,腾跃在他的指点下,学得很快。不过撒叶儿嗬曲子都是口耳相传,学的时候难免错漏。腾跃灵机一动,用手机记录下鼓点,“这样就记得很准。至于舞蹈动作,我是借鉴了广播体操的教学法,分解成一个个小动作来学,这就是我的撒叶儿嗬速成学习法。”腾跃说着爽朗地大笑。
2017年3月是田汉山去世一周年,4月田汉山的师父又去世了,腾跃连着赶回资丘两次,与人们一起跳起了撒叶儿嗬,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在其他村民家我是一个外人,在师父师爷家,我是他们的亲人,送外人和送亲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腾跃说。在田老师的葬礼上,“凌晨三点多,我眼中含泪,把他教给我的所有歌,从头到尾唱了一遍。”送师爷的时候,腾跃没有唱,一直在跳,他说,因为师爷一直说他唱得不好,跳得好。腾跃在师爷家呆了三天三夜,基本没睡觉,每天就休息两三个小时,白天帮忙,晚上守灵、跳撒叶儿嗬。跳着撒叶儿嗬,腾跃真切地感觉到他们没有走,就在看着他。
当跳起撒叶儿嗬,腾跃感受到除了对亡者的怀念和送别,更主要的是亲人、朋友感情更加紧密。“师父走了,师爷走了,我和他们的亲人的感情更深了。”腾跃说。
撒叶儿嗬确实有着特殊社会功能。按照土家山寨的习俗:人死众家丧,一打丧鼓二帮忙。除了街邻好友、四亲六眷必须到场外,同村和周边村寨的人一般也是要“拢堆”的。如果缺了哪一家,那么这家人就会被认为是“不合众”。因为乡邻们一般是必须到场,即使是某一家人从前与举行撒叶儿嗬的这家人有过矛盾甚至是仇隙,他们会为了“对世故”、“顾大义”而前去参加。双方几个头磕下来,先前的几分尴尬、从前的隔阂也就云消雾散了。于是老朋新友一起滚进撒叶儿嗬的狂欢队伍中,尽情歌舞,似有庆贺乡邻之间冤仇化解,友情重建的新的含义 。
等着看论文吧
说起来,腾跃对农村不算陌生,他曾在华北和东北的农村生活过。不过,腾跃初到长阳,就觉得这里比较特别。“长阳山多地少,靠山吃山,能养活的人不多,所以在长阳看不到像东北和华北的农村那种成片的村落和民宅。”腾跃一边说一边比划着,“一个山头上就住着一两户人家,从一个村到另一个村要走很长的路。”交通不便,让腾跃的调研工作变得更困难。“我每次去,赶早班高铁从武汉到宜昌,再换乘长途汽车到长阳县城,然后赶到渡口去搭渡船,船行3小时才到资丘镇。”腾跃缓了缓口气说,“这还没进山呢。我又坐了2小时的班车到了杨家桥,步行7公里到南曲大师谢克富师傅的家里。还行,摸着黑终于是到了。”腾跃笑着说。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们,多少受到外部文化的冲击,越来越不在意传统的民俗文化,渐渐有失传的迹象。腾跃的进村调研,让一些敏锐的村民意识到政府对土家族文化遗产的重视,不然怎么会派个博士来做志愿者。这让“守着宝贝不识宝”的村民重拾民族文化的自信,增强了对自身文化的认知和认同。
2016年初,腾跃看望当地的南曲老艺人覃守兰,并为他录制了南曲视频《渔樵耕读》。在文化志愿服务的实践过程中,腾跃逐步探索出了将村落、学校、文化站等不同主体连接起来的有机的传承模式,即来自村落的传承人进入学校传授,让后辈学得到;在文化站组织的活动中展示和表演,让大众看得到。
长阳大山九曲十八弯,与外面的世界比起来闭塞、落后,但是外来者腾跃看到文化创造财富的可能。他说:“其实,资丘镇是一个文化重镇,有很多资丘本地的民间艺人长期活跃在县城甚至是武汉等更大的地方。按照现在市场上的行情,民间艺人自发组成班子去跳撒叶儿嗬,一天一夜的工资是两百块钱左右。”
读博士很辛苦,有时候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毕业。腾跃希望自己能够在今年年底或明年夏天完成博士学位论文的答辩,并且顺利毕业。在大山的一年,他掌握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这次的论文,腾跃颇有信心。他坦言土家族撒叶儿嗬方面的学术文章很少,他觉得自己的调研很扎实,所以想写出一篇高质量的,没有着急发表,现在有時间他还会回宜昌去收集资料。腾跃已搭起论文的框架,他透露会从有了新变化的社会环境、传承方式、演绎内容、组织形式这四个方面来阐述。“演绎内容的变化是借鉴了其他地区、其他舞蹈的元素;组织形式的变化是出现了草台班子;传承方式上是师父带徒弟这种传承方式逐渐淡化,出现了其他诸如学校教学、文化站培训、驻村办班等方式。”腾跃说,“社会环境的变化,这方面比较复杂,等着看论文吧!”
责任编辑:张蕾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