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的抗争与自由
2017-07-06潘正凯
潘正凯
作者简介
凯特·萧邦(Kate Chopin,1851-1904)是美国著名女作家。她擅长描写美国路易斯安纳州新奥尔良地区的文化和民俗生活,尤其以描写美国妇女对精神自由、情感独立的追求而闻名。她的作品人物形象鲜明,心理描写优美细腻,故事结构虽然简约但不乏敏锐的观察力和想象力。现代的批评家称她为美国“现实主义作家的先锋”,“在美国文学史上占有光荣的一席”。长期以来,写作被视为男性的活动,妇女在文学中的形象更被视为男性幻想的产物,女性作家被剥夺了创造女性形象的权利,而必须服从传统父权制的标准。通过阅读《一个小时的故事》,我们可以对其作品的“女权主义”(feminism)特色有所了解。
小说要义
《一小時的故事》(The Story of an Hour)精炼地概述了在静寂的一个钟头里马兰德夫人对一偶发事件的情感反应和心路历程,但作者揭示的却是这一妇女形象所经历的婚姻束缚给她带来的情感折磨,以及自由为这位得到解放的妇女带来的瞬息欢乐。故事的主人公马兰德夫人患有心脏病,她在听到丈夫在一场车祸中丧生之后,先是痛不欲生,失声痛哭,但在独自回到房间后,她竟很快从悲痛中恢复过来,有了“自由了”的喜悦。等她再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她感受到了新生。但此时,逃过一劫的马兰德先生却出现在门口,马兰德夫人心脏病发作,竟倒地猝死。据医生诊断,她死于过度兴奋引发的心脏病。故事结尾留给读者足够的想象空间去补充某些省略或空缺:“丈夫的死讯何以让她如此高兴,马兰德夫人是一个邪恶的女人吗?”,“如果是,是什么让她变得如此冷酷?”我们可以在文章中找到答案。
知道马兰德夫人的心脏很衰弱,他们尽可能小心翼翼把她丈夫死亡的消息告诉她。
马兰德的姐姐约瑟芬用不连贯的语言,遮遮掩掩地给她一些暗示。她丈夫的朋友,理查兹也在那儿,就在她身边。在列有布伦特·马兰德名字的火车事故遇难者的消息名单传来时,理查德正好在报社里。紧接其后的电报,使他在最快的时间里证明了消息的可靠性。他必须赶在那些不太心细,不太温柔的朋友之前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带回来。
她没有像别的女人那样,带着麻木接受的神情听这个故事。她近似绝望地扑倒在姐姐的怀里嚎啕大哭,泪如泉涌。当这暴风雨般的悲伤过去后,她独自一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不让任何人跟着她。
窗户对面,放着一把舒服的大扶手椅,她疲惫不堪地沉了进去。这种疲惫,折磨着她的身体,似乎也正浸入她的灵魂。
她看到了屋外广场上,充满新春气息的树梢是那么的兴奋。空气中弥漫着芬芳的雨的气息。窗户下面的街道上,小贩正在叫卖他的器皿。远处传来缥缈的歌声,数不清的麻雀也在屋檐下叽叽喳喳地唱个不停。
对着她窗户的西边天空上,层层叠叠的云朵之间,露着一绺一绺的蔚蓝蔚蓝色的天空。她把头靠在椅背上,非常地平静。除了像个孩子自己哭着睡着了,还继续呜咽一样,她也偶尔地呜咽一下,这使她有点颤抖。
她很年轻,她那白皙、安详的脸上线条,显示着一种压抑甚或说是一种力量。但是现在,她那凝望蓝天的双眸,目光茫然,甚或有点呆滞。这并不是匆匆沉思的一瞥,更不是一种长久的深思熟虑。
有一种感觉正在向她靠近,那正是她带着恐惧等待的。是什么?她不知道。这种感觉太微妙,太难以捉摸,她说不清楚。但她感觉得到它,它正在空中蔓延,穿过弥漫于空气中的声音、气味和颜色慢慢地靠近她。
现在,她内心骚动不安。她开始认识到那种向她步步逼进、并且渐渐地控制她的感觉是什么。她努力地想用自己的意志力把这种感觉打回去,但是她的意志力就像她那两只纤细、白皙的双手一样的无力。
当她任凭那种感觉肆意发展的时候,从她微微张开的双唇间喃喃地溢出一个词。她屏住呼吸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自由,自由,自由!”随着那种感觉而来的茫然的目光和恐惧的神色从她的眼里消失了。现在,她的目光透着机敏,炯炯有神。她的心跳加快,热血温暖了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使她感到身心放松。
她没有片刻去想她此刻拥有的这种欢愉是否不正当。一种清清楚楚的、兴奋的感觉燃烧着她,她根本无暇去顾及那些琐事。她知道,当她见到丈夫那双温柔、亲切的双手变得僵硬,那张从来都不会对她吝啬爱意的脸变得毫无表情、灰白如纸的时候,她肯定还会哭的。但在这痛苦之外,她看到了长远的未来,那些只属于她自己的未来岁月。她张开双臂去迎接那些岁月。
在未来的岁月里,她不再为别人活,而只为她自己活。那时,她不必再盲目地屈从于任何专横的意志。人们总是相信他们有权把群体的意志强加于个人意志之上。无论其动机的善良与否,她突然感到这种做法绝不亚于犯罪。
是的,她曾经爱他——有时爱他。更多的时候,她并不爱他。那有什么关系!爱情这神秘的玩意,在她突然拥有了自我,就是做回她自己的强烈冲动的时候,有什么意义呢?“自由!身体和灵魂的自由!”她不断地呢喃着。
她姐姐约瑟芬跪在紧闭的门前,把嘴贴在锁眼上,恳求着让她进来。“路易斯,开门!我求你了,把门打开——你会使自己生病的。你在干什么,路易斯?看在上帝的份上,把门打开。”
“走开。我不会使自己生病的。”不会的,她正陶醉在窗外那不息的生命里。
她的想象像脱缰的野马一样狂奔着。她想象着未来的日子,春天的日子,夏天的日子,所有将属于她自己的日子。她祈祷着长寿,而就在昨天,她还那么肯定地嫌生命太漫长。
最后,在她姐姐的强烈要求下,她站起来,把门打开。她的眼里充满了兴奋和胜利,她不知道自己看起来就像胜利女神一样。她搂住姐姐的腰,一起走下楼梯。理查兹站在下面等他们。
有人用钥匙打开了前门。进来的正是布伦特·马兰德,他有点风尘仆仆,手提旅行袋和雨伞。他离事发现场很远,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车祸。他愣在那儿,对约瑟芬的尖叫感到吃惊,对理查兹快速地把他挡在他妻子的视线外感到吃惊。
但是理查兹已经太迟了。
医生赶来时,他们说她死于心脏病——死于无法承受的高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