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狗武士

克里斯托弗·霍尔特

马克斯

拉布拉多犬，个性勇敢而执着，是伙伴们的领袖。

洛基

达克斯猎犬（腊肠犬），机智但有些胆小，深爱伙伴。

居里夫人

拉布拉多犬，马克斯的好朋友，身上暗藏着揭开人类消失谜团的线索。

吉丝

约克夏犬，温柔善良，喜欢帮助别人。

道尔夫

狼群的头目，鼻子旁有三道疤痕，是马克斯的死对头。

九

马克斯能闻到奶牛的味道，但不是原来那个味儿——虽然还是有他熟悉的奶牛和稻草的味儿，但却难以掩盖某些东西腐烂的臭味儿。马克斯以前一直认为奶牛的味道就是温暖的味道，可现在，那味道消失不见了，空气中没留下一丝痕迹。

没有“哞哞”的牛叫声，没有“咯咯”的鸡叫声，也没有猪的打嗝儿声。跟树林和公路上的情景一样，一片死寂。

“谢谢你等我，”洛基喘着气追了上来，“我——啊，好臭！什么东西腐烂了吧？”

马克斯忍着臭味，沿着沙土路来到草地上，爬上坡地，走到栅栏前。透过栅栏的缝隙，他看到一头奶牛倒在牲畜棚门口的草地上——看见这个，马克斯吓得赶紧收回身子。

那头奶牛死了。从气味上判断，牲畜棚里的其他奶牛估计也死了。

两周前，马克斯还见到它们活蹦乱跳的。它们随意地分散站着，咀嚼着，用它们黑色的大眼睛互相不耐烦地盯着对方。可现在，它们都死了，尸体上围了一群苍蝇。

一定有人——或者什么东西——杀了它们，并把它们遗弃在这里。

腐臭味让马克斯有些反胃，眼睛也被熏得开始流眼泪。他只好离开栅栏，尾巴没精神地耷拉着。他重新回到沙土路上。小山丘般的高地挡住了院子里那些死去的动物，那个黑乎乎的敞着门的牲畜棚是那样安静，原本，那里应该充斥着各种吵闹的羊叫和牛叫才对。

“什么情况？”洛基问。

“我不知道，”马克斯低声说，“我不——”马克斯强压着涌到喉咙口的愤怒，径直朝他的家跑去。阳光闪耀，微风拂面，那栋房子看上去还像从前那么诱人。可是，马克斯知道，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就是他奔跑时爪子碰触沙石的声音。马克斯飞速奔跑，穿过草地，来到了前院。驾驶道上一辆车也没有，窗也都是暗的。可是，说不定，他的家人还在里面，为了躲避什么不好的事情藏在家里；说不定，他們就在门口等着他呢……

以往停在门口的车不见了。

马克斯跳上木质走廊的台阶，冲着前门大喊大叫，爪子不停地抓挠着门。他大叫着主人的名字。他知道，虽然他们听不懂他的语言，但他们一定知道自己在叫他们。

然后，马克斯放下前爪，在走廊上巡视，踩得脚下的木板“咯吱咯吱”响。他后脚着地，站起来，扒住窗户往里看，里面漆黑一片。

“我回来了！”他大声喊着，“查理！艾玛！我在这儿！我来找你们了！”

“嘿，兄弟……”

马克斯吓了一跳。他跳下来，转身向后看，发现洛基正费劲儿地爬着走廊的台阶。

“他们应该在这儿的，”马克斯低声说，“他们应该在家的。”

洛基活动了下脖子，摇摇晃晃地靠过来，说：“嘿，大块头，放轻松。我告诉过你，人类都走了。在他们回来之前，我们要自己养活自己。”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抛下我？”牲畜棚那边死去的奶牛的腐臭味又弥漫过来，惹得马克斯不住地犯恶心。

“我不知道，兄弟，”洛基说，“但我们应该进去，先填饱肚子再说。不管怎样，我们终于又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家。”

叹着气，马克斯站起来，尾巴耷拉着，耳朵低得不能再低。 “来吧，”他不带任何感情地说着，带着洛基穿过走廊，“这走廊围着房子一整圈，我们肯定可以找到进去的门。”

“好的！”洛基大声喊道，“吃饭时间到！”

马克斯非常想冲这只腊肠犬发火——他的家人不见了，奶牛也死了——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肚子也饿了。他领着身后的这只小狗来到屋子后面，边走边分析：如果车都开走了，说明他的主人一定去了某个地方。至少，他们是安全的。

“到了，”马克斯说，他俩这会儿走到了后门，“从这门进去就是厨房，这门分成上下两部分，看到了吗？”

洛基盯着那扇白色的门，说：“太有趣了，你能打开它吗？”

马克斯跳起来，用前爪朝门的上半部分拍去，上半扇门很容易地开了。马克斯放下前爪，站稳，说：“当然可以。门闩一直不管用。”

两个小伙伴一起用鼻子推来一把折叠椅，靠在门上，然后，洛基——在马克斯的帮助下——从开着的上半扇门跳了进去。马克斯紧跟其后，跳到门另一边光滑的地板上。

洛基已经开始巡视房间了。这只小腊肠犬从厨房晃荡到餐厅，四处打量。

“还不错，还不错。”他说，“虽然跟我原先那房子没法儿比，但很有家的味道。”

马克斯说：“很高兴你认可这里。准备好吃东西了吗？”

洛基大笑一声：“哈哈，伙计，看看你是在问谁呢？”

食物储藏室的门没关，所以，马克斯打算用鼻子顶开门，可还没等他把门全部打开，洛基就已经冲进去了。洛基口水直流，也许真是饿坏了吧。整个储藏室满是食物的味道——诱人的肉味儿混杂着淡淡的石灰味儿。储藏室里面有两袋狗粮，一袋打开了，另一袋密封得好好的。就说打开的那一袋吧，也足足有三个洛基那么大，但这位朋友却毫无障碍地推倒袋子，冲进食物堆里，大吃特吃起来。

两个小伙伴埋头大吃，不停地咀嚼着那些棕色的小颗粒。马克斯一边吃，一边上下打量着食物储藏室。很奇怪，架子都空着——他主人的父母通常都会在架子上塞满各种瓶瓶罐罐，而且会堆得特别高，都快堆到房顶了。可现在，这里面很空，几乎没剩什么东西，只有几根皮都发黑了的香蕉，还有几个布满灰尘的盒子。

他们吃完饭，马克斯带着洛基来到楼下的卫生间。他们大口大口地轮流喝着马桶里的水。洛基跟马克斯讨论说，他认为，马桶里的水是他非常喜爱的美味。“它有一种特别的味道，你知道吗？”

吃饱喝足之后，马克斯让洛基自由行动，随便参观自己的家。而马克斯却有了一个新任务：他要去找线索，弄清楚他的家人都去哪里了。

首先从厨房和餐厅开始。他在餐厅桌子上发现了一张报纸，但报纸上的图片没能给他任何线索。

接下来，马克斯来到有着古老壁炉的客厅。冬天的时候，他爱在壁炉前睡觉。之后，他又走过贴着白瓷砖的前门，那里有楼梯通向卧室。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但当马克斯来到地下室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好像是他熟悉的某种电器的声音。

电视机还开着。

马克斯进到这间铺着地毯的房间，就在那张破旧的沙发旁，他曾经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夜晚。他看到电视机在空空的房间里独自闪烁着，声音好像被关掉了。

不过，正在播放的电视节目还挺有趣的。

“你觉得，如果我啃一下你主人的玩具，他们会生气吗？”洛基跟着马克斯进来，“它们看上去真的很好啃哪——”

“嘘，”马克斯打断他，“我得好好研究一下这个。”

洛基踱到马克斯旁邊坐下。“这东西根本就没声音，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还不能出声。”他嘀咕道。

马克斯没有反应，他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机的画面。画面上不停地闪现着一个可怕的红色标志——马克斯非常清楚，这个标志代表着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在标志闪现的间隙，是这样的画面：

有一条高速公路，就跟马克斯家的农场和兽医办公室附近的那条很相似，不过，这条路的图像是从空中拍摄的。路上塞满了车子，挤得水泄不通，看上去特别像一根弯曲的木头上挤满了颜色各异的昆虫。

一条街旁边的房子里挤满了人——有些穿着绿色的制服，戴着吓人的头盔，挥动着胳膊，指挥其他人进到卡车里。那些卡车就是马克斯的主人的父母用来运送奶牛的那种车。

电视机里又出现了一张地图，上面布满各种各样的标记。这个，马克斯就看不太懂了，只能看到象征着道路的弯曲的线上，有许多活动的箭头，全部从中心向外涌。

“这是什么意思？”洛基坐在马克斯身边，看着这些无声的画面，问道。

“我不知道，”马克斯很是困惑地说，“但我想，应该是那些戴着头盔的人正在指挥人们上他们的车，然后离开。”

画面又变了，这次是一片沙滩，一样停满了车，更多的人挤在岸上，盯着水面看。这让马克斯想起他主人的父母曾经带他去钓鱼的那个湖，不过，画面里的那个湖比他之前见过的都大得多。

画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不祥的红色标志。然后，整个视频又从头开始循环播放。

马克斯跳起身。“我们要去那里！”他大声宣布了一个决定。 “哪儿？”洛基问。

“那个大湖。你看到刚才那个画面了吧，所有的车现在都开去了那个大湖那里。”

“那不是湖，大块头，人类叫它‘海。我之前有个主人，每年都会带我去一次海边。可我不喜欢，那里沙子太多了。”

“我不在乎，”马克斯说，“我的家人肯定在那里。”

洛基站起来，伸伸腿，打了个哈欠，然后跳上咖啡桌，再一蹦，就跳到了那个破旧的沙发上。

“可现在这里不错啊，兄弟！让我们享受一下，玩玩玩具，吃点儿好吃的，休息一下吧。我敢肯定，你的家人很快就会回来了。”

“不！”马克斯大喝一声，情绪激动的他没能控制好音量。他看到洛基吓得瞪大了眼睛，就清了清嗓子才说：“你没看到吗？他们不会回来了。车太多了，而且，那些穿制服的怪人也不会让他们回来的。我得去找他们。”

不等洛基有所反应，马克斯就径直走出房间。

“今天晚上，我们在这儿过夜。”他边走边跟身后的小伙伴说，“我们会好好休息，吃饱饭。然后，我就要去找我的家人，不管你来不来。”

十

马克斯时睡时醒。

重新回到自己的家里，周围是熟悉的主人的味道，一切都舒服极了，但他见过的那些景象不时出现在梦里。他开始做同一个噩梦——他在追赶查理和艾玛，蓝色的天空被一片漆黑所吞噬——但只是一些闪回的片段。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空荡荡的小屋里，一切都只是梦而已。

可是，这次的梦境有些不同——地平线的那一端除了查理和艾玛之外，还有夫人。夫人没有跑开，也没有在玩耍，而是安静地坐在马克斯和主人之间，嘴唇翕动着，无声地对他说：“我可以带你去那里。”

要是当时她没有抛下马克斯，独自一人冲出兽医的办公室就好了；要是她暗示得再清楚一些就好了。如果他能想办法出去，路上再找到夫人，也许，夫人可以帮他把脑海中零碎的拼图拼起来，找到人类神秘消失的原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一个人在这里胡乱猜测。

马克斯不停地在原地转圈，但很快，他发现，这样做并不能使自己安静下来。他又吃了些狗粮，跑去厕所喝了些水。肚子是饱了，内心的空虚却并没有得到缓解，他还是心烦得睡不着觉。他躺回到沙发上，刚想休息一会儿，心就开始“怦怦”狂跳，那声音甚至盖过了洛基发出的喇叭一样的呼噜声。

终于，马克斯放弃了。外面天还没亮，但他不能再等了。

他必须要离开。

马克斯用嘴咬住一把椅子，拖着它穿过厨房铺着吸油毯的地板，白色的木质椅子腿在他嘴里“咯咯”作响。正在这时，洛基打着哈欠，摇晃着走了进来。

看到马克斯，洛基哈欠都没打完，灰色的大眼睛眨了一下，两下。

“你在干什么呢，伙计？”

马克斯不管椅子腿了，那上面满是口水和牙印。“我不能再睡了。我想把椅子挪到门口，这样，我就能踩着椅子跳出去，去找我的主人了。”

洛基又眨了眨眼睛，然后摇了摇头：“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你这是要把我一个人留下来吗，大块头？”

马克斯低头看看洛基，尾巴垂了下来：“你昨天说你只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待着，等人类回来。所以，我才想趁你睡觉的时候离开，这样，你也就不用为难，觉得必须和我一起走了。”

洛基走过吸油毯，一边用头推椅子，一边说：“你可真会替我着想啊，伙计。但我来就是想告诉你，听了你说的话，看了电视上的那些，我决定了，我要和你一起走。”

“真的吗？”马克斯的尾巴摇了起来，“那，狗粮怎么办？”

“怎么办？”洛基说，“带着走呗。”

“可以吗？”

洛基笑了，摇了摇头，说：“你看，伙计，你也需要我吧。我觉得，你一向都不怎么关心吃！我们昨天进来的时候，我看到走廊上有个红色的玩具小货车，那是你主人的吧？”

是的。货车把手上还搭着一副皮质小马具。查理和艾玛有时会给马克斯套上小马具，让马克斯拉着他们满院子跑，他们因此开心极了。马克斯一般也跑不了太远，因为，他们有点儿重，而且，轮子总是一会儿陷进泥里，一会儿又撞上了石头。但狗粮可比那两个孩子轻多了，而公路本来就是给有轮子的东西设计的。

马克斯的尾巴越摇越快。然后，他咧嘴笑了：“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你当然想不到，大块头！”洛基说，“所以说，我才是运筹帷幄的那个啊！”

马克斯看了看被自己拖到门口的椅子，前一天，他们就是通过门另一边的草坪躺椅从外面进来的。门的最上面开着，透过那里，马克斯看到天空泛白，太阳就要升起来了。“但是，我们要怎样把狗粮弄到那么高的地方去呢？”

“嗯，”洛基扫视了一下厨房，“这是个好问题。”

马克斯和洛基用了好几个小时，才连拖带拉地把椅子、沙发垫什么的堆成了一个小斜坡。“这看上去就是座柔软的小山！”洛基说着，摇头摆尾地来到门边，测试他们的劳动成果，“这可比扔一袋子狗粮过去容易多了！”

他们匆忙吃了些狗粮，喝了些水，便拖着那袋没打开的狗粮来到了家具堆成的小山旁。他们一边吼着，一边一路向上地把狗粮拖到了门的边缘。最后，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洛基“嘿呀”一声，用尽最后一点儿力气把袋子推了下去，袋子“砰”的一声掉在了门外的走廊上。

搞定之后，洛基小心地跳到门外的躺椅上，再从躺椅上跳到地上。马克斯跟在洛基身后刚要跳，却突然停了下来，他想要最后看一眼自己的家。

厨房那么安静，这种感觉太奇怪了。角落里的马克斯的食盆和水盆早就空了；吸油毯上不再有孩子们的脏脚印；没有大人一边讲着电话，一边从碗柜和冰箱里取食物出来；再也闻不到饭菜诱人的香味；也不再有明亮的灯光下，马克斯舒服地侧躺在灯下，等主人抚摸他的肚子。

没错，他又回到了以前住的房子里。但马克斯突然意识到，想要真的“回家”，前面似乎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马克斯最后看了一眼黑暗中安静的厨房，转身跳到了躺椅上，然后又从躺椅上跳到了走廊上。

“你怎么这么慢？”洛基从狗粮袋子旁抬起头，问。

“没什么，”马克斯轻声答道，“我们赶紧把这袋狗粮装上玩具车，准备出发吧。”

等马克斯和洛基踏上铺满碎石的车道，朝农场前的主路进发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货车在马克斯身后“吱吱”作响，一袋狗粮就已经把这个红色玩具货车全部装满了。虽然马克斯能穿上小马具，但他并不喜欢四肢被捆绑着。以前，主人也会把皮带在他前腿和胸前捆得紧紧的，但以前那是没办法。

洛基跟上来，走在马克斯身边。为了能赶上马克斯的大步子，他那黑色的小腿儿飞快地动着。到目前为止，除了拖着货车有点儿费劲之外，他们的旅途还算顺利。

终于，两人来到了公路上。

洛基冲到路中间，在黄色标志线上转起圈来。“噢，黄色！” 洛基叫嚷着，“我以前在主人看的电影里见到过。我们应该顺着黄线走。”洛基又转了一圈，发现左右两个方向都有黄线。这下，他疑惑了，只好问马克斯：“但，我们应该走哪边呢？”

马克斯向右边看去，右边有被烧毁的兽医的房子，还有狼。然后，他又向左边望去，左边是他主人的父母以前开车常经过的地方。他以前都没怎么注意，因为，即使他在车里，要么就是坐在后座和主人玩耍，要么就是把头探出窗外，让风以及随风而来的美好的味道拂过脸颊。但要让他猜人类会先往哪边走，他会猜这个方向。

马克斯用鼻子指了指左边： “我想，这条路应该通往那些建筑，那個城镇。”

洛基抬起头望着他，说：“城镇不会太远吧？一路拖着这么个货车，我已经累得不行了。”

“嘿，一直都是我在拖着，好吗？”

洛基打断马克斯的话：“伙计，我就是想告诉你，要是再不休息，我不确定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说完，他又转了个圈，向空荡荡的道路的两个方向都看了看，然后抱怨道：“唉，我已经开始后悔出来了。”

马克斯也叹了口气：“你要是现在想回去，还来得及。”

洛基不自在地望了望身后安静的牲畜棚，那里以前是关牛的地方。“呃，不，我还是要和你在一起。前面带路吧，大块头。再说了，狗粮在哪儿，我就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