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音：亲密关系中，付出型女人为何“得不偿失”？

职冬娜

采访对象：

张海音， 医学博士，主任医师。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临床心理科主任，上海市心理咨询和治疗中心主任，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医学心理学教研室主任。中国心理卫生协会心理咨询和治疗专委会副主委，精神分析专委会主委，心理危机干预专委会副主委，上海市心理卫生学会理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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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上付出，实际上，她们却在用或主动或被动的控制以及忽视的方式对待家人，这也是付出型女人在亲密关系中经常“得不偿失”的重要原因。

在小婚家微信群里，常有网友吐槽：“我为了这个家付出这么多，可到头来他为什么会抛弃我？！”“为了孩子，我省吃俭用，几乎所有精力都花在了他身上，可是这孩子为什么这么不争气？！”在婚姻和家庭中，女人的付出和牺牲似乎常常得不到回报，有时甚至得不偿失。为什么会这样？这样的女性又该如何走出魔咒？为此，本刊记者采访了上海市心理咨询和治疗中心主任张海音老师。

家庭中，那些费力不讨好的女人们

张海音认为，付出、奉献、牺牲，听起来正向积极且高大上，然而，在家庭中，付出背后的期待是得到更实质的回报，潜台词是“你欠我的”。

桐乐的妈妈小琴便是这样一个女人，如果说小琴不是一个好妈妈，恐怕谁也不会承认。为了让儿子上重点学校和最好的辅导班，小琴每天早出晚归，省吃俭用;儿子的早餐有鸡蛋、牛奶、蔬菜、面包，营养丰富，可是小琴啃着馒头吃咸菜;为了陪儿子上英语辅导班，小琴几乎牺牲了业余时间。老公觉得没必要把日子过成这样，完全可以放松点儿，小琴总是会说，“你要能争口气，我至于这样吗？这不都是为了咱儿子吗？”紧接着会对儿子说：“妈这可都是为了你，只要你好好学习，妈妈受多大的苦都愿意。”

为了不辜负妈妈的期待，儿子一直很努力，学习成绩也不错。但是，在他稚嫩的脸上却很少看到小孩子阳光般的笑容，也缺少了这个年龄该有的活力。结果在中考的时候由于过度紧张而失利，原本打算考重点高中的他，勉强进了一所普通学校。

表面上，像小琴这样的妈妈为儿子牺牲和付出了很多，而实际上，她是用这样的方式控制了儿子。在这种关系中，儿子会持续地处在一种“负疚感”中，如果他不完成妈妈的期待，就会对不起妈妈。因此，他不得不放弃很多自己真正的需要。比如，作为一个孩子对于玩耍的需要，孩子天性中随性甚至懒惰的需要，等等。久而久之，这样的孩子会离自己的内心越来越远，同时也离快乐越来越远，极端的甚至会发展出心理问题。因此，桐乐虽然平时成绩不错，但由于心理素质不好，在中考这样的关键时刻掉了链子。而小琴的自我牺牲无疑事与愿违。

与小琴不同，小冉为家庭的付出和牺牲没有半点儿控制的意味，而是做得心甘情愿，然而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 回顾8年来的婚姻生活，小冉觉得她为这个家付出了一切。结婚半年，小冉就怀孕了，儿子出生后，由于老人年纪大了，没法带孩子。小冉没有太多犹豫，便辞掉了当时做得还不错且有很大发展空间的主管职位，做起了全职妈妈。为了让当时正在事业发展期的老公能够安心工作，小冉承担下了所有的家务。

一晃几年过去了，小冉也从当年的职场丽人熬成了如今的菜市场常客。不过，眼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活泼又聪明，老公的事业也越来越好，小冉的心里还是有一种满足感。可是，直到一个月前，无意间从老公手机里看到了那条暧昧短信，小冉的世界整个被颠覆了。本以为夫妻这么多年，早已惺惺相惜，谁知道他竟坦然承认和另外一个女人走到了一起，理由就是他和小冉没有共同语言。为了家庭，她做出了这么多的牺牲，难道到头来就是一场空吗？无法承受老公出轨的小冉每天郁郁寡欢，无奈走进了心理咨询室。

老公手机中的暧昧短信敲碎了小冉多年来为自己编织的梦。或许在外人看来，小冉的老公是个负心汉，但张海音认为，往深里想，像小冉一样的女人，她们付出满足的都是亲密关系中的外在需求，比如穿衣吃饭，带孩子做家务。但是她可能从未想过去关注对方内在精神层面的需求，所谓的惺惺相惜不过是小冉的幻想而已。看起来小冉为家庭投入了很多，但是当她忙于柴米油盐的时候，心却和老公越走越远了。这也是她遭遇背叛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除此之外，女人的付出和牺牲有时也会让家庭成员感到强烈的压迫感。这从欧雅一家人身上不难看出。自结婚以来，大到买房装修、孩子上学，小到洗衣做饭、收拾屋子，没有欧雅不操心的。每天早上，儿子和老公还在被窝里呼呼大睡的时候，欧雅就开始准备一家人的早餐，晚上辅导孩子学习也是兢兢业业。

看起来，娶了这样的女人应该是享福的。可是，不知为什么，老公和儿子却总是和她对着干，不是嫌饭不好吃，就是嫌她太唠叨、没素质。有一次竟然因为一点儿小事而大打出手。欧雅心里委屈极了，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付出这么多，老公和儿子不仅不买账，反而合起伙来挤对自己，這样的日子真是没法过了。欧雅的经历验证了一句经典的话―费力不讨好。为什么会这样呢？

不难看出，欧雅的付出已经侵犯了别人的界限，事无巨细的操心势必事无巨细的控制，无论买房装修，还是孩子上学，这都是需要家里人共同参与、共同商量来完成的。但是，在欧雅的家里，似乎她可以全权做主。是的，她付出了时间、精力，但是剥夺了别人做决定的权利。老公和儿子似乎站到了统一战线和她对着干，这无疑是在维护和争取自己的权利啊。

付出型女人背后的关系隐患

表面上付出，实际上，她们却在用或主动或被动的控制以及忽视的方式对待家人，这也是付出型女人在亲密关系中经常“得不偿失”的重要原因。那么，究竟是怎样的力量驱使她们这样做的呢？

实际上，自从结婚后，小琴就感觉生活上诸事不顺，先是桐乐不到两岁的时候得了气管炎，于是三天两头跑医院，看着孩子难受哭泣，小琴心里别提多难受。虽然大夫说只要按时吃药打针，慢慢会好的，可是，小琴就是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担心和焦虑，时不时就和老公确认，孩子到底会不会好，大夫的话是什么意思，还总是责怪老公带孩子不够精心。两人为了这件事，感情上不免受到伤害。

终于，孩子的身体慢慢恢复，可是，老公的工作发展却遭遇了瓶颈，由于人事上的纠纷，老公一气之下辞了职。接下来的几年里，他开过公司，也打过工，但始终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而家庭的经济状况也因此每况愈下。这对于小琴来讲，无疑是巨大的压力，而对老公的指责和抱怨也成为了他们生活中的常态。可是无休止的指责，除了让小琴和老公的心理距离越来越远之外，似乎也没起到任何作用。

于是，小琴把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了儿子的身上，她努力工作，勤俭节约，就是为了给儿子创造好的学习环境，让儿子能挣口气。当然，这背后也隐含了一层意思，就是别像你爸爸一样没出息。

张海音认为，像小琴对待儿子的这种方式，实际上是在用“付出”“奉献”的方式来防御内心的无助与抑郁感。看起来，她用让孩子感到“内疚”的方式掌控了孩子，让孩子按照她所期待的方向去努力，而实际上，这背后是她对于整个生活的“失控感”。从儿子小时候生病这件事情中不难看出，小琴心理承受压力的能力是比较弱的。那么，在老公事业不顺的情况下，她更是感觉对整个生活失控了。失控的时候就需要找到一个锚点，让自己产生控制感，这样她才会觉得安全。于是，在家庭中比较弱小，又容易听话的孩子成为了这样女性控制的对象。

而小冉的老公出轨前，其实还是很爱她的。记得孩子还小的时候，老公知道她在家辛苦，经常买各种她喜欢的光碟，常常趁着孩子睡着了，两人拆一包瓜子儿，边吃边看光碟。随着孩子渐渐长大，老公的工作越来越忙，虽然没时间像以前一样浪漫，但他还是喜欢把工作中遇到的事情和小冉念叨。可是，说不了几句，小冉就会忽然想起家里的垃圾袋快没了，或者是明天要约邻居逛超市。每当此时，老公都觉得非常沮丧。还有一次，公司年会可以带家属，老公兴致勃勃要带小冉参加，可是，小冉却表现得没什么兴趣，犹豫半天还是没有去，让老公很失望。久而久之，老公也就懒得和小冉再说心里话了。

难道小冉是一个天生对洗衣、做饭、逛菜市场极为感兴趣而无暇顾及其他的人吗？显然不是。实际上，小冉对老公的忽视，隐含着对于这几年来她和老公之间在思想意识和见识方面存在的差距。毕竟做了全职太太这么多年，再想回归职场没那么容易，弥补这些差距似乎也不是那么简单。所以，小冉无意识中选择了不去面对，在她的内心世界中，不面对似乎就不存在了。而直到老公出轨的事实摆在面前，她才不得不去面对。

而贤妻良母型的欧雅和老公原本挺匹配的，一个爱操心，另一个挺听话。可是，在这个过程中，欧雅除了操心，还常常把指责和批评挂在嘴边。比如，她买房装修干了不少事，不考虑老公的意见也就算了，每次干完还会甩上一句：“你要是有本事，用得着我这么操心吗？”再比如，她做了饭洗了碗，按说挺好的，可是，她总会发现老公买的盐不是她要的牌子，碗柜里的碗放的位置不对。

对待儿子也是一样，欧雅为儿子做了美味早餐，可是一边做一边说：“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天天伺候你还不听话。”一来二去，老公和儿子都受不了小冉的高压控制，不合起伙来反抗才怪。

付出型女人如何走出关系的魔咒

1.将视野暂时从家庭中移开

既然付出总是得不到回报，甚至得不偿失，付出型女人不妨暂时将视野从家庭中移开，投入更广阔的世界中。经过和心理咨询师一段时间的咨询，小冉的思维方式发生了一些转变。她逐渐意识到，之所以遭遇了婚姻危机，本质上是她在将全部精力投入家庭的同时，也失去了自我。

心理咨询师让小冉回忆在她的人生经历中，有什么事情是让她感到非常幸福和美好的。当小冉静下心来仔细回忆，慢慢地，往事逐渐浮上脑际……其实她还是蛮有艺术天分的，小时候最快乐的一件事情，莫过于周末的时候一个人在家，拿起画笔把内心中幻想的童话世界画出来。工作以后，小冉表现一直不错，如果不是为了孩子，老板是想提拔小冉做艺术总监的……慢慢地，一种久违的对于成就的向往与对于未来的希望感浮上心头。这个感觉与婚姻家庭无关，只与自己有关。

于是，在心理咨询师的支持下，小冉决定把她和老公的问题先放一放，尝试着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小冉给自己报了一个绘画班，每天早上去上課，下午去做美容、运动或是找朋友喝茶聊天。除了必要的家务，小冉把时间都还给了自己。两个月的时间不到，在小冉的身上就发生了一些变化，她的皮肤更有光泽，衣服也比以前光鲜，举手投足间曾经的优雅干练又流露了出来。此时，小冉也发现，老公对她开始好奇，主动和小冉找话题。虽然心里的坎儿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过去，但是，不难看出，小冉的生活以及婚姻都会因她的改变而改变。

2.正视自己的需要并合理表达

付出型女人在亲密关系中，应该尝试着说出自己的感受，表达自己的需要，而不是以一种变形的方式去表达。

儿子中考失利给了小琴极大的打击，这也让她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达到了极致。她好像再也没有力气像个女强人一样付出，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其实我很无助，很需要别人的支持。”这是小琴发自内心的话。

实际上，在现实生活中，付出型女人就是要学会觉察自己内在的需要是什么，然后把这种需要以不带指责抱怨的方式表达给对方。虽然小琴的家庭关系以及孩子的成长何去何从并没有定论，但是，当她表达了真实需要的时候，老公更愿意给妻子更多的关爱，也更会多一些担当。

3.走近家人内心，真正关注家人的需要

理解和关注别人内在真正的需要，并在这个层面上和别人去做连接，这是很多付出型女人需要修炼的功课。小琴的丈夫说，如果他的妻子能够多给他一些体谅和支持，也许他的事业发展会比现在顺利得多。在他最艰苦最困难的时候，不但得不到鼓励，还要接受妻子无休止的指责，这无形中耗费了他很多的能量。而如果小琴可以关注到，实际上小孩子是需要放松，需要玩耍，需要在兴趣中学习的，儿子也不至于到了关键时刻紧张掉了链子。

如果可以意识到这些，建议付出型女人不妨多和家人沟通，以开放的心态听一听别人心里都在想什么，自己又该如何做。只有这样，心与心距离才能越来越近，家庭关系才能越来越好。

结语：家庭关系没有完美的，大多数时候，是在一个彼此协调平衡的过程中往前推进。但是，如果这个过程彼此之间是忽视、控制、压抑、指责的关系，那么，总会因某个契机而出问题。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出现问题也是一件好事，说明关系的平衡被打破，同时也要求家庭成员之间做出改变，在一个新的层面上建立新的、更高级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