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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秋写哀,以赋为媒”

2017-07-04戚昊

北方文学·下旬 2017年6期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中国古代文学

摘要:剖解欧阳修的《秋声赋》一文,必须自三个互相迥异而又联结的角度来切入,这是源于此篇作品文本本身的多样性,一以“秋”,此维度下又可细分为秋景与秋思;一以“声”,即着眼于此篇作品的拟声、写声、感声特质;一以“赋”,即其文章本身文体特色的显现与建构。前两者较多涉及内容与情感思理,后者则多牵涉文本的外在显现,与文体学诸问题相关涉。而我们又必须注意到,一篇文本的内容与形式仅仅具有体与用两方面的位置差别,而在本质的功能涵义上,两者必然是水乳交融,浑然一体的互为滋生,所谓“鸡可生蛋,蛋可孵鸡”者也,无先无后,无主无奴。

因此,本文拟以此三点为主要切入点,重点置于三者的交汇点,次之则为其中两者的交叉点,以主次二分的等级制来铺陈本文内容,且重点观照相同或相似的文学传统对欧阳修《秋声赋》的影响,以及《秋声赋》自身的损益迭变,冀盼有所创获。

关键词:秋声赋;悲秋类赋;因革损益

一、“秋赋”——欧公之前的状秋之赋

真正意义上以“秋”为名的赋出现较晚,甚至在赋体文学出现之后的较长一段时期里,笔力涉及秋景秋意且笔墨较多的赋作委实寥寥。笔者翻阅浏览了裒录所有两汉赋作的《全汉赋》,其共收录八十三家,二百九十三篇作品,而其中算得上是赋秋之作的,西汉时期几乎阙如,仅仅在东汉末年出现了繁钦所作的《愁思赋》。这篇赋作较为简短,属于汉末抒情小赋。

其艺术特点典型地绍承了前贤,以秋写怀,描绘秋夜的寒冷凄清,草木的衰飒萧条,万物的凋零归寂,继而转入抒情,悲士不遇,末了又整顿颓情,在宣泄一番之后无奈自勉。

到了魏晋六朝之际,赋秋的作品出现了第一次井喷,这一时期的赋秋之作,无论是数量或是艺术水平,皆出现了一片繁荣之象。

我们可以看到,这一时期的赋秋之作不仅量多于前,并且有了许多发展。首先,对于秋的描绘,已经不仅限于泛泛而论,而是逐渐细化为对秋日的某一事物或景象的专门书写,将笔力集中起来,细体秋之一物。其赋之题目也由早先的《愁思》《感物》《秋兴》等,逐渐细化为《秋夜》《秋晴》《泣赋》《秋雨》等具体意象。其次,各个时期的时代印记也比较明显。曹魏时期二公子的赋秋之作,都是目睹外物景致在秋天的代谢荣枯,进而回归自身,想到个体生命的短促,不禁悲从中来,且二赋在末尾处皆无所适从,以睹物起,以悲年命而结,哀伤之后绝无繁钦自欺欺人式的自勉,毫无一丝一毫的排遣之辞。一见此时的社会大动乱不惟中下层平民为之悲恸伤魂,即便社会上层的贵族,亦中心悱恻,郁结于生死之事而无力自拔;一见其较之前人,愈加拥有了一种直面死亡问题的勇气,并不在作文宣泄之后,以虚假的自我安慰来继续投入悲剧性的生存之中,主体性、悲剧性的高扬,在此时的赋秋之作之中亦可观睹得见。

二、《秋声赋》——李德裕、刘禹锡与欧阳修的文本互文

我们不妨自创作者的自身状况与情境,文本的结构、修辞、主题内容等方面,将以上李、刘二赋与欧阳修的《秋声赋》文本,做一番比较与对照,以从中进一步探究欧阳修作品之于前代的因革损益。

从文本的结构看,李、刘二人之赋皆有小序,以阐明作赋之来由,以及自己将要抒发的情感,而欧赋则无赋前之小序,直接书写赋之正文。这说明李、刘二人的创作都非即兴,而是有明确的创作意识,对于自己将要抒发的情感,可以说是心中有备而写。欧阳修的赋,则并无小序,并非如同前两者一样明确地交代自己的写作缘由及写作目的,这种直接切入正文的作赋方式,更多地提起读者心中的疑惑及阅读兴致及,使人更欲知其下文。且赋题已为《秋声赋》,则人知其所赋为秋声无疑,而又不以小序道出,便于开篇时的一番虚写。在其极力虚写秋声之时,文中之欧公是不知何物的,而读者既览赋题,自是明了,从而形成读者认知与文中作者认知的差异。这种认知差异,使得读者所知要高于文中的作者,故而唤醒读者心中的心理期待,这种心理期待,在文中欧公感叹“噫嘻悲哉!此秋声也”之时终于落到实处,遂形成一种委曲的审美感受。

然后,在具体描绘“秋声”方面,三者显示出了各自不同的风貌。

李德裕摹写秋声,主要是写秋声弥漫开来之后的影响结果,以此形象化之结果,来表现秋声之凄寒。如“出哀壑而愤起,临悲谷而怨盈。朔雁听而增逝,孤猿闻而自惊......足以动羁人之魄,感君子之情......亦有毁家蔡女,降北李卿。听朔吹之夜动,见霜鸿之晓征。既慷慨而谁诉,独丸澜而流缨。”这种写法的好处是易于唤起人的形象感知,缺点是不闻秋声,但见秋意。

刘禹锡的写法是极力罗列发出声音的各种事物,在铺陈之时渲染寂寥悲伤的氛围,如“百虫迎莫兮,万叶吟秋......晚枝多露蝉之思,夕草起寒螿之愁。至若松竹含韵,梧楸圣脱......夜蛩鸣兮机杼促,朔雁叫兮音书绝。远杵续兮何冷冷,虚窗静兮空切切。如吟如啸,非竹非丝。”依然是避开了对声音本身的描绘。同时亦有李德裕式的写法,如“惊绮疏之晓吹,堕碧砌之凉月。念塞外之征行,顾闺中之骚屑。”写听闻秋声后引起的结果情境。

欧阳修的《秋声赋》则与以上二赋不同,它出现了对于秋声本身的直接描绘,这主要体现在欧阳修对各种拟声词的创造及运用上,以及以它声喻秋声,这都是以上二赋所没有的。如“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其触于物也,鏦鏦铮铮,金铁皆鸣;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不拘泥于赋题,不仅写秋声,还写秋色、秋容、秋意。且以上二赋皆未触及秋的文化含蕴,而欧公之赋则充分调动秋的文化意义,为文章添入了一层厚重感。但这也并非欧阳修的首创,在他之前的吴淑,早已使用这种写法来摹写秋天。

三、宋初吴淑的《秋赋》与欧阳修《秋声赋》

吴淑本仕宦于南唐,南唐被宋平灭后仕于北宋。《宋史·吴淑传》提到“(淑)尝献《九弦琴五弦阮颂》,太宗赏其学问优博。又作《事类赋》百篇以献,诏令注释,淑分注成三十卷上之,迁水部员外郎。”其主要活动在宋初的太宗一朝,《秋赋》即为其献给宋太祖《事类赋》中之一篇赋作。其赋曰:

“秋日凄凄,百卉具腓。溽暑?而清商至,鸿?来而玄鸟归......尔其缩内在时,貙膢是祭,其事言其性义,藏帝藉于神仓,命乐正而习吹,敕司爟而行火,令歌豳诗以迎寒气,白露斯零,寒蝉则鸣;络纬悲啼,蟋蟀宵征。于是行肃杀,务収成,既决狱而?刑,亦选将而厉兵......至若金气方劲,清风戒寒......”

欧阳修《秋声赋》:

“夫秋,刑官也,于时为阴;又兵象也,于行用金。是谓天地之义气,常以肃杀而为心。天之于物,春生秋实,故其在乐也,商声主西方之音,夷则为七月之律。商,伤也,物既老而悲傷;夷,戮也,物过盛而当杀。”

吴淑的《秋赋》是宋代的第一篇赋秋之作,欧阳修的《秋声赋》中所提及的秋之文化涵义,例如主刑杀、兵象、五行在金等,除了音律这方面以外,在吴淑的《秋赋》中皆可找到其近乎一致的用法。而赋秋之作中对于秋文化涵义的大力表现,观照整个赋秋之作的发展脉络,于宋之前皆为绝少,自宋开始,方大行其道。可见宋代的文化昌隆与文学书卷气息的蓊郁,于宋初之际已于赋文学中现其端倪,这是我们应当稍加注意的。欧阳修《秋声赋》中的秋之文化意蕴之描绘,绝非自铸伟词而空穴来风,这种状秋之法,其来有自。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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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清]董诰,阮元,徐松等编.全唐文[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6][唐]李德裕.李文饶集[M].上海:上海书店,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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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宋]吴淑撰注,冀勤等校点.事类赋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9.

[9][元]脱脱等编.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95.

作者简介:戚昊(1992-)男,汉族,陕西汉中人,硕士,单位: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 ,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