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画记
2017-07-03罗瑞峰
文、图:罗瑞峰
失画记
文、图:罗瑞峰
一日,我在北京寓所书房为某风景区作赋,正沉思间,一友自成都打来电话,说急需国画一轴送礼,万元之内,最好尺幅还不要太小,我说没有,况且我又不在成都。其人一再恳求,想起成都家里也挂着几幅画,但都是我自己喜欢的,经不住其“再四”好语相求,于是答应他去取一幅。
于是,我打电话给成都的老崔——家里的男保姆。老崔五十岁出头,人极勤快,做事细心,并且烧得一手好川菜,只是由于幼年家贫失学,故斗大的字识不到一箩筐,我常说,老崔如果读过书,做个县长都屈才!
那时成都的家里挂着两幅花鸟画,其中一幅是清晚期蜀地一小名头的《四季见喜》,画的是柏树间四个大喜鹊,相顾啼鸣,其画法乃是老派《芥子园》一路,亦步亦趋之法,未见是幅出色好画,但我喜欢这个题材,乃是很好的口彩,所以一直在家里挂着,这又是一幅中堂画,尺幅不小,四尺整张(合八平尺多),旁边配挂着我自己写的一幅对联:
观钓颇愈垂钓趣
种花何问看花谁
另一幅挂在书房的,尺幅小一半,大概只有四平尺,是现代海上名家王个簃的《秋树闲禽图》。
现在想起来,不知是当时正构思文赋,匆忙间没有跟老崔说清楚,还是老崔理解得有问题,我记得我当时电话里仔细地描述了《四季见喜》的画面、构图,还特地多追加了几句说:画喜鹊的那幅啊,拿给某某。他说您放心吧。结果等我再回成都时,才发现《闲禽图》不见了,《四季见喜》仍然堂而皇之地挂在厅里。老崔诚惶诚恐地跟我作了解释,说了他的理由:
一是《四季见喜》挂在厅里,还有对联陪衬,他认为这架势就说明这幅是重要的、值钱的画。
二是《四季见喜》尺幅大,《闲禽图》尺幅小,肯定大的值钱些!
三是他把《闲禽图》里的鸟看成是喜鹊了。所以当时没有丝毫犹豫就拿去了。
我无语以对,只怨自己电话里说得不够清楚,反过来安慰老崔说没关系。
事后我也试图联系过送画的朋友,对方说是替某总寻画,某总又去送某某总,某某总他根本不认识,实在是无法追回。一幅我喜欢的画就这样消失在我的视线中了。
郁闷中想起南宋李易安在其收藏全部遗失、散落后,在《金石录后序》中写的一段著名的话:“(余)三十四年之间,忧患得失,何其多矣!然有有必有无,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人亡弓,人得之,又胡足道!所以区区记其终始者,亦欲为后世好古博雅者之戒云。”与《金石录》所记载的收藏相比,我失掉这幅《秋树闲禽图》只不过是一毛之于九牛!先贤豁达如此,正是我们这些“后世好古博雅者”应该学习的吧。
再来看看这幅《秋树闲禽图》 :
作者王个簃(1897-1988),即王贤,字启之,江苏人。笃好金石书画及诗文,从吴昌硕学书画篆刻,为吴门入室弟子。任上海画院名誉院长、西泠印社副社长。王氏受缶老教诲极深,堪称登堂入室,技艺出众。
观此画,一鸟立于枯枝之上,仪态闲适,旁侧有老干三两,红叶布期间。整幅画中心在右下,故题诗于左上方,左下角大片留白,用一朱文闲章压角,整个布局疏密有致,主题突出,用色清雅,用笔老辣,树干树枝皆用草法写出,用墨多有枯湿浓淡之变化。
原画题诗为一首七言绝句:
秋树经霜赪中酒,
闲禽过雨静趺枝。
栏边独坐斜阳暮,
一段风光看不疲。
落款为:戊寅秋杪,个簃王贤。下押白文印章“王贤私印”。
失去的《秋树闲禽图》
其书法亦缶老一路,苍劲老辣,其中暮字用异体、光字用篆体、看字用变体,皆称变化之妙。
题诗中有几个字也顺便解释一下:
赪,音chēng。红色之意,比如说:赪面,即是脸红。
趺,音fū。本义是盘坐,这里是蹲坐的意思。
杪,音miǎo。本义是树枝末梢,这里秋杪指秋末之意,因诗文中用了暮字,故这里不再用秋暮而改用秋杪,乃是文人惯技。
我初得此画时曾写过一首七绝,是我读此画的一点感受:
飞来小憩疏林中,
秋叶经霜色愈浓。
遥想天涯衰草外,
谁人同看夕阳红。
如今画不知所终,真是不知天涯“谁人同看夕阳红”了,果真一语成谶乎?
(编辑/李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