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鸣沙山
2017-07-03祁尚明
●祁尚明
细雨鸣沙山
●祁尚明
西行的旅途,终于在敦煌以湿润的方式留给我一份特殊而珍贵的印象。
这一天,因了早起的缘故,直到结束重访莫高窟的旅程返回市区,时间还不到中午一点。返回市区,那一场飘落于清晨的绵绵细雨不知何时再次飘洒,且显得更加欢愉。下车,离居住的宾馆不远处,路边的大叶杨树上雨在悠然滴落,路面上的雨水在缓缓流淌,如同一湾溪水。撑开伞,将雨滴遮挡在外面,然后,随了同车其他人穿过马路,就那样撑了雨伞在街头漫步。
还是在几年前,畅游西双版纳森林公园时遭遇一场并不意外的骤雨之后,无论远近,我可以忘记带上剃须刀、T恤衫或者内裤,让自己的胡须虬髯一般露出峥嵘面孔,如同逃犯、流浪汉,甚至是犀利哥一样浑身散发异味,在周围人厌恶的目光中邋遢行走,却记住了外出带伞。只因为,身为北方人在此之前我的印象里,雨,就像是独居的怨妇,总是在一种扭扭捏捏、幽幽怨怨中道出心事。而或像一个放牧的汉子,看不见牛羊群的影子,那轰隆作响的打雷声却如同信天游般早早响起,让人很是从容地做好了避雨的准备。
那以后,无论远近我都会带上一把伞,也再没有过被骤然而至的瓢泼大雨浇个透心凉的尴尬情形出现。
敦煌的人好客,热情,在雨中漫步的过程中,几乎是在只字片语的闲聊中便轻易打听到了去鸣沙山的所有信息。喜欢无拘无束的日子,而一个人在外旅行的生活最是容易打发,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不饿着肚子就成。所以,穿行于市场打算去另一条街上的公交点时,扭头看到市场里成排的饮食排挡店,几乎是不假思索便进了第一家,一碗面汤,一碗驴肉黄面倒也吃的津津有味。
依旧是随意的招呼,听到我要去鸣沙山,老板抬头望一眼窗外有些急骤的雨滴说:“遇上这种天气,去鸣沙山可不是太适合。”
停下手里的筷子,我只是下意识的随口问:“咋了,下雨天那里会关闭,还是……”
“倒也不是,下雨天不允许游人爬山。”
“这里,平日里雨很多吗?”再次问同样的问题,完全是因为几天在干渴中行走,对于水,有着太多好奇和渴望的缘故。
将剥去皮的蒜丢进碗里,老板没抬头说:“不是很多,遇上这种天气,真不适合去鸣沙山。”
不由得心生一些惆怅,身在敦煌,又怎么能不爬鸣沙山,不看月牙泉呢。可是,行程已定我不可能在敦煌多做停留,也许,天黑之前就该离开敦煌踏上归家的路。作为一个对家有着深深留恋的人而言,我其实并不适合外出旅行。也许,这与我的多愁善感,以及喜欢安静的性格有关。出门多日,我已经无法阻止自己对家的留恋,以及对家人的牵挂。
无论如何,我还是想要去鸣沙山看看,即使因了这雨公园停止开放,站在远处,也应该能看到鸣沙山的模样,至于月牙泉,我已经无奈选择了放弃。
雨滴稠密敲打在雨伞上,我看见雨滴坠落在地面积雨上溅出一个个水泡,颤巍巍眨动着,在水面上游动瞬间后破碎。等车的过程中,因了下雨而不能攀登鸣沙山的沮丧一点点消散,只因为,鸣沙山就紧挨着敦煌市区,坐公交车几分钟就到,对于八点多钟才日落的河西走廊而言,这一天的时间对我而言充裕到可以随便挥霍的地步。只要愿意,六点前的几个小时里可以随时在雨停的时候乘车而来,尽情领略雨后鸣沙山的湿润,以及月牙泉如同少女恬静凝望的眼眸。
几分钟的车程,在我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路边景物时,已经停留在终点。下车,想要撑开雨伞,却发现前一刻还稠密的雨滴已然停了,抬眼望去,天空依旧阴沉,空气中漂浮着雨后特有的清凉气息。不由得笑了,心说这敦煌还真是厚待于我,期盼时这雨便悄无声息的停歇,风清凉,空气湿润,送给我一个最适宜游览、漫步的心情。
只是过了十几分钟,公园内沙子上先前留下的脚印、沙地车及骆驼踩出的痕迹,向阳的一面却已经显出沙子本来颜色,唯留痕迹背面的湿痕犹在,看上去远近沙地倒是有种略显凌乱而别样的立体感。
虽然只是过去了二十多年,记忆与现实再次交叠,鸣沙山、月牙泉同样留下一些岁月流逝的痕迹。入口不远处曾经的水潭干涸着,露出密密麻麻的细碎裂口。几丛红柳执着生长在干涸了的水潭边沿,因了雨水滋润显出一些新鲜,在清风里簌簌抖动。
踏着细沙缓缓行走,脚陷入潮湿的细沙中,倒是与此前在内蒙阿右旗的巴丹吉林沙漠公园里行走有些相似。月牙泉南面的沙山早已经禁止攀爬,所有人都去了北面的沙山,刚下过雨,除了公园牌楼东面不远处成群的骆驼,西面空地上沙地车、更远处停放的直升机、滑翔机,以及闲聊着的人之外,还没有几个人走进鸣沙山公园,看上去有些空旷。沙子还是湿的,注定了一时半会游人不会蜂拥而至,不会有人惊叫着滑沙,体会在水上冲浪般从山巅“滑翔”而下,听滑板滑过沙子时那种空竹抖动时空灵而玄妙,犹如管弦和鸣的“嗡嗡”轰鸣声。即使如此,我还是毫不犹豫“拾阶而上”,称之为拾阶而上,是因为除了可以骑着骆驼上山之外,月牙泉正北面的鸣沙山铺了木板做成的阶梯,沿着阶梯上山,不会有此前在巴丹吉林沙漠公园游玩时陷进沙子里一步步上去时那种辛苦着并快乐着的感受。
来的有些早了,直到我顺着“台阶”攀越而上时,依旧不见有别的游人走近山根。雨后空气中弥漫着的唯有鸣沙山才会有的气息,那是一缕清凉中若有若无的沙土的湿热味道。这样的寂静环境里,我行走的脚步不受时间约束,走走停停,感受鸣沙山那无遮无拦的空旷,不知不觉中已然攀上山巅,竟然没有气喘吁吁特别累的感觉。不由得自顾笑了,想来这一趟上山,算得上是近些年最轻松惬意的一次经历了。
这一天,对我而言实在是有些幸运。如同此前在莫高窟一样,当我登临山巅临风而立想要欣赏月牙泉及远近景色时,第三场雨悄然飘落,我看见山下不多的想要上山的人缩回紧挨着鸣沙山的亭子里。凉爽、湿润,就那样丝丝缕缕飘落于头发、脸庞上,飘落进我瞬间便宁静了的心海里。雨滴,带着一丝急切瞬间消失,如同恋人相拥时的欢愉和呻吟。
经历了几年前那场尴尬境遇,我已经学会了未雨绸缪。那一次,我记得很清楚,在庐山上游览,走过老君洞不一会儿天突然的便下起了暴雨。没有躲避的地方,导游又催得紧,众人只能冒雨前行,同行二十多人唯我一个人没有雨伞,没走多远便被暴雨浇了个浑身湿透。看我有些狼狈,一位江西老表与我合用一把雨伞。以后的日子里,冬天出门带棉衣,夏天出门带外衣、雨伞已经成为一种潜意识的习惯。
撑开雨伞静静站立于鸣沙山上,雨滴“啪啪”敲打着雨伞。一时间,整个鸣沙山、山下如同一汪泉水般的月牙泉,以及月牙泉边的亭台楼阁、草木都变得模糊、更加潮湿了起来。然后,雨丝飘飞的声音在耳边响过,烟雨蒙蒙,山巅之上唯我一人沉浸在雨雾的庄严里。这方天地静了,万物沐浴,开启一场最神圣的洗礼。
历史,早已经被诗词浓缩为点滴记忆,只记得匈奴放马南山、只记得大汉铁骑千里纵横,只记得河西走廊,只记得这敦煌的古道惆怅。
一场雨,果真如同洗礼般来的奇妙,去的匆忙,待要细细体味却已经雨过风轻。眺望山下,沙似浩海,人如蜉蝣,那行走着的骆驼也只是一群水面上踩水嬉戏的鹅,缓缓行过划出一条雨后优美的弧线。
这样的时候,我能清晰地分辨出,紧挨着鸣沙山的月牙泉,那亭台楼阁相连,经了几场细雨清洗,树木、草坪,以及前往月牙泉的那一湾芦苇显得更加鲜绿,郁郁葱葱在无尽沙漠的单调颜色里,显出草该有的鲜绿,树该有的柔美。远远望去,分辨不清这微风里,月牙泉中是否有粼粼波光,那一弯泉水,如清澈的眼眸静静睁开。静立于鸣沙山上,感受过细雨飘落中接受神圣洗礼的那份庄严,忽然间,便对这鸣沙山的夜晚有了太多好奇与猜想。
想来,除了有公园的人管着之外,也没有几人会真的在黑夜里去攀爬鸣沙山。无法亲身体验,我只能放开意念,让意念在这片沙山之上随意游弋,去搜寻一副只属于夜晚的玄妙景象。就在盛夏的夜晚,该是午夜时分,这鸣沙山上没有任何人,只剩下我的一缕残念孑然站立于山巅,凉风轻拂,吹不动我残念中尚存的衣襟和长发。四野万籁无声,这鸣沙流山早已进入梦乡,只将她最玲珑、优美的曲线以光影的形态留在夜色里。这样的时候,我已经分辨不清天上或者鸣沙山下,哪一个才是玄月,哪一个又是“弯月”,而或着,原本就是一双眼眸。若是玄月,这堆积成山的沙粒,该是一颗颗闪烁着的繁星。若是眼眸,又该是谁,流连忘却归途的楼兰女子,歌舞之后归于宁静的胡旋舞女,还是这一片天地间妙曼翩跹的飞天女神,以极致的静美将这一方天地默默注视。
传道神沙异,暄寒也自鸣。
势疑天鼓动,殷似地雷惊。
风削棱还峻,人脐刃不平。
吟唱声缭绕不绝,这天地静了、醉了,而我,那一缕尚存的残魂,就侧卧于山巅之上,在这双眼眸含情脉脉的注视下沉醉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