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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赶河流的方向

2017-07-01王茵芬

西部作家 2017年7期
关键词:舅舅河流

一方山水,承载着一方人文与历史。一条河流,从作者幼年、少年的心头流过,作者从中品尝出生活里苦难、厚重的本质。河流是隐喻,是岁月的化解,是生活本身,是生命的成长与流淌。作者于一、二里各记载一件事,即回忆父母及三个舅舅乘船去载运修房的石头,与聋哑的小芹姐随大人乘船到碗山割草挣工分,描写的镜像气氛紧张骇人,彰显着劳动艰辛、生活不易的底蕴。语言形同河流的汹涌壮阔,很有渲染和抒情的张力,像河流的船承载起了沉重的主题。

——本期点评:太行风

河面上阳光非常耀眼。我自河流的这一头望过去,上面闪烁着无数光斑,像鱼鳞,它们折射出许多记忆的碎片,有秩序地蛰伏在时间的深处。

我信步于岸头,芒草漫漶,河堤越来越窄,窄得随时会使我像走在一根钢丝上,摇晃不止,无法前行。但我的思绪却如同河边的水草,蔥茏蓬勃,蔓延着,漂流得很远,很远。

是这条河流把我的母亲载来父亲的村庄。那时候,乡村的交通极为闭塞,去到外面,或远方来此,大多需要经过河流抵达。村里人都把这条河叫做大河,它弯弯曲曲地通向外面的主要河道望虞河,我的母亲就是从望虞河边嫁来的。我来到这个世上,我把自己看成河流的一个衍生物。

我看到一个七岁的孩童,在高低不平的河岸上跑过来,睁大着一双惶恐的眼睛。

那一年的隆冬,风凛冽地吹在结着薄冰的河面上。我的父母和三个舅舅在吃过中饭后,红光满面地走向河湾。那里,停靠着一条水泥船。我听到他们的谈话,说是要去碗山买造新房用的石头。

“碗山”就在大河对面,站在村西口头,就能远远地望见它。关于“碗山”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在几年后的某天夜晚听奶奶讲述的。

父母和舅舅们眉开眼笑的样子让我的小脑筋转动开来,内心充满希望,想象能和他们一起到船上,去山边。然而,当他们回头看见我跟在后面时,脸上马上露出惊讶之色,母亲首先大声说:“你跟来干嘛?快回家。”接着,父亲和两个舅舅都不许我跟着他们,小舅还乐呵呵地说:“不要做小跟屁虫。”只有大舅回转身,跑上几步,蹲下来,抱住我,摸了摸我的脑袋,轻声说:“我们大人要去装石头,不是玩,你还小,乖乖地呆家里。”

我固执地摇摇头。大舅就抱起我,走去。走到大河附近,他把我放到田埂上,要我听话,还许诺回来买糖给我吃。我被大舅温软的话语和慈爱的目光降服了,便点点头,站在原地没再迈出一步。大舅长得瘦小,他在贵阳工作,每到过年才回来一次。这次刚刚回家,就来帮我家干活了。

大舅穿着藏青色的棉大衣,戴一顶风雪帽,他走了两步还回过头来看我,摆着手,一副不放心的样子。那会,我最喜欢大舅了,他每到过年,就会来我家,带着漂亮的糖果,还给我母亲十元钱,说是给我和妹妹做新衣服用的。

我目睹他们一个个跳上船,三个舅舅去船头摆弄一根黑色的粗木头(后来我晓得它叫橹),父母则在船尾,他们解开缆绳,合力举起一杆竹篙,用劲抵向堤岸,一下子,船离开岸边,朝河中心行去。

母亲的手松开竹篙,向我挥舞着,喊声很大,“快回家,回家!”我含着眼泪一步一回头走在田埂上,直到他们的身影和船一起远去,我才撒腿跑开来,像被什么追赶的一只小兔子,内心纠结而孤独。

奶奶早在场院上喊我的小名,她因为屁股上的一块骨头生了东西,动手术不久,所以只能拄着拐杖慢慢移动脚步。我来到她身边时,默默无语,奶奶把我揽在怀里,说:“你还小,要多吃饭,快点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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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午后,我闷闷不乐地坐在门槛上胡思乱想。我把自己想象成每天和邻家姐姐做的那个“过家家”游戏中的妈妈,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每隔一段时间,我就走到大河边,顺着河流向西延伸的方向,走走停停。有些地方根本没有路,得踩着庄稼地前行,脚踏下去的时候,还要注意不能弄坏一棵庄稼,这是母亲平时嘱咐我的,她说,每一棵庄稼都是大人辛辛苦苦栽种的。停下来的间歇,我看到河面的薄冰已经融化,西北风吹过来,河水动荡着,一个个浪头层层涌向岸边,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我望到河流的尽头,那是个拐弯处,河的上方是高岗。这样,我看过去的河流,像是隐身在那里了,它故意和我捉迷藏。

我看不到父母和舅舅们的船,有些失望,只能回家,耐心等待。可是,太阳在碗山上落下去,还没听见他们的动静。奶奶已经做好了晚饭。就在这个时候,天边刮起了一阵狂风,吹得整个村庄发出各种吓人的怪叫声,如同无数头野兽在乱窜。大人们都走出屋子,嘴里嚷嚷着:“要变天啦,灰茫茫的,快下雪了。”

奶奶拉着我的手走到邻家姐姐的场院上,喊大伯的名字,央求他去河湾看看,我的父母和舅舅们是否在回来了。

大伯很快走出来,仰头望天,长叹一声,低低说:“这天真怪。”说着,大步向河湾跑去。我只看到他身后的尘土飞扬,那些灰尘被漫天大风卷起来,抛上去,又落下来,落在一样灰色的田地里,房屋上,我们单薄的身上。我还闻到了一股干燥的泥土味,钻进我的鼻孔和微张着的惊愕的嘴巴里。

没多久,暮色就从旷野漫延过来,淹没了我小小的身子。任凭奶奶怎样叫唤我的小名,要我回屋里吃晚饭,我都动也不动地站在场头。那一会,我幼小的心在抖动,或者是我的身体在抖动,我把眼睛拼命睁大,好看清村口的所有事物。

一瞬间,河湾那边传来阵阵尖细的喊声,是大伯的声音,这声音在风中飘来荡去,如同玻璃落地时发出的碎裂声。我在胆怯中跑向河边,我跑得踉踉跄跄,听到了自己轻微的哭声。这哭声像被风声劫持了,弱得可怜。

后面有几个大人跑上来,他们像几只惊慌的麻雀一样,一边嘴里叽叽喳喳,一边扑愣愣地飞进黑暗中。我被他们远远地抛在后面,仿佛一片瘦小的叶子,在风里飘着,打着转地飘着。

这一段路好长,我艰难地行进着,满头是汗,气喘吁吁。当我来到河边,只觉得前面的路更长,更宽,它白茫茫的,横亘在我的面前,我知道不能再跨出一步。因为它是水做的,水会淹死人。这年的夏天,一个小伙伴就在河湾学游泳时,被风浪卷进水底,大人将他捞起时,他永远睡着了。

想到这件事,我的小脑袋沉重起来,胸口堵得慌,生生地疼。同时,我看到几个大人摇着一条船离开了河湾,他们是去找我的父母和舅舅们。我内心一阵欣慰,不再恐惧,身体不再抖动,因为我相信大人的力量。

于是,我的身体里也膨胀起一股力量。我开始在河岸上奔跑,追赶河流的方向,这会儿,我有些顾不上那些庄稼了,我的身姿东倒西歪,像一只青蛙蹦跳着。而这个时候,风平息了,我能听到自己嘴巴里的喘气声,我开始大声地喊我的亲人们,“爹爹”、“姆妈”、“大舅”、“中舅”、“小舅”……

就这样,我在河堤上来回跑着,跑了好几个回合。河滩上的一丛丛枯苇杆寂寥地立在寒冷中,我的喊声惊动了苇丛里的一两只鸟儿,它们从中飞起,忽而,又飞回来。我停了下来,可怜起这两只不怕冷的小鸟,心里越发难过,它们的家呢?它们的亲人在哪?

我有家,我要等我的父母和舅舅们一起回家,那一刻,我的固執变成一种坚持。这一晚,我像春天屋檐下出生二十天后的雏燕,学会了起飞。

终于,在镰刀般的细月亮挂在河湾一棵大树上的间歇,我等来了两条船,一条船上装着沉重的石头,几乎看不到船身,石头山一般地浮在水面上。我的亲人们和村人们陆续走上岸头。我看到我的亲人们都有气无力的,他们的脸色在冷夜中格外的苍白,不由得使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我毫无缘由地哇哇哭了起来,哭声响亮,把他们吓得直瞪眼,事实上,我后来明白那个时候他们一个个都还在惊慌失措中。只有大舅拖着沉重的躯体,颤抖着走近我,抱起我,安慰我:“不哭了,我们不都回家了嘛。只是,大舅没买到糖,买了雪片糕。”他的手伸进棉衣口袋,掏出来一块用红纸包着的长方形糕。我把雪片糕抱在怀里,拿到家后,也舍不得吃,直到那年的大年夜才和家里人一起分享,那是我今生第一次品尝到的最甜最香的糕点了。

有关父母和舅舅们在回家途中,装满石头的船遇到狂风险些沉没的一些细节,是在第二天从大人们的话语中断断续续听到的。其实,年幼的我只能大约了解到我的亲人们在风浪中如何合力不让船摇摆倾斜,稳住船身。我长大后才明白,这个过程是艰难的,是在和险恶作抗衡。在那样的险境中人们不仅要齐心协力,还要有不畏惧一切的强大精神意志。

我童年的追赶河流的脚步声像一串音符,跳跃在我人生的五线谱上。

我的视线很细,如同一根丝线,将现实的这一头和岁月的那一头穿连起来。我在线的这头,看到一只小型水泥船停泊在河流的拐角里,它破损的肢体被密密的水生植物缠绕包围。它的存在让我十分感动,确切地说,我觉得它是为我存在的,是那一次追赶河流的一个印记。同时,也给予了我更多的对过往岁月的提示。

夏风自大河的口子上赶过来,河水动荡,仿佛一个摇晃着的容器,各种声音纷至沓来,落了进去。

我听见时间跑过的声音,循着它的线索,回到年少的一段岁月。

村庄里的每个孩子,把这条大河看作一个天地,我们自己的天地。

特别是在夏天,河滩上最热闹。我们像一只只青蛙,在河岸蹦跳欢叫。大河水的清凉气息渗透进我们身体的每个细胞里,身心舒畅多了。我是个胆小鬼。我面对流淌的河水,“淹死”这个词总会在头脑中闪现,似乎童年时经受的那个惊吓已经驻扎在我的意识里了。我大多时候坐在河滩上的树荫下看伙伴们在水里学游泳和玩打水仗的游戏。有时,我让邻家姐姐教我游泳,或者拿着一个木盆在浅滩上摸蚌捉螺蛳。

邻家姐姐叫小芹,比我大三岁,是个哑巴。在她十一岁时,大伯送她到城里的聋哑学校读书识字。假期回来,小芹姐就十分兴奋地教我学说哑语,咿咿呀呀地用双手比划着,有时我没弄懂,她急得额头冒汗,依旧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做手势。到我终于学会的一刻,她开心地笑着,两颊的酒窝里溢满快乐。小芹姐读到第三年,大多上的是劳动技术课,她学会了熨烫衣服。

在每个漫长的暑假当中,我和小芹姐除了做家务,割草喂羊喂兔,还要力所能及地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替家里挣工分。在我十一岁的夏天,第一次被小芹姐带着和大人们一起去参加割草积肥的劳动。那天下午,我们来到大河边,手里拿着大竹篮和镰刀,等大人们陆续从家里跑出来。去割草的都是村里的女人,我母亲也在其中,她是记工员。她们到了岸边,像一群杂乱地叫唤着的鸭子,跳上停靠在河湾的水泥船,我们跟了上去。

夏天的河水干净,看上去像一块浅绿的丝巾在飘动,我们的船便是丝巾上的一片叶子,悠悠荡荡,漂浮而去。我坐在船舱里,头戴一顶用麦杆编织的草帽,因为是母亲的草帽,那宽大的帽沿几乎盖住了我的眼睛,我索性将它掀下来,耷拉在后颈上。我的脑袋前后左右地转动着,发现两岸在倒退,心中迷惑之时,船快速地向前行去。队长和一个壮年男人有力地摇着橹,他们还和村里的女人们说说笑笑的,时而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河面上的凉风一阵阵地吹拂过来,两岸大多是青纱帐一般的芦苇和芒草,偶尔有水鸟从里面尖叫着飞出来,忽而,飞得无影无踪。小芹姐坐在我边上,她的双臂安放在两腿上,把脸埋进臂弯里,打着瞌睡。我知道她起得早,天蒙蒙亮就要给家里人烧水煮粥,还要扫地洗衣服,喂猪、鸭、鸡等家畜。小芹姐的父母把十四岁的她当做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了。

我在太阳下眯着眼,目光追赶着大河的水流,仿佛有一串脚印在水面跳动,若隐若现,深深浅浅。

船行到了一个开阔地带,岸,离得较远。白茫茫的河水涌入视野,一股不可名状的水腥味扑面而来。坐在我身后的母亲告诉我,这是苑山荡,那年他们去山上装石头回来途中就是在此遇到风浪的。

苑山上的石塔高高耸立着,看到它,我才想起前不久奶奶在夜晚乘凉时和我讲述的这座苑山。我年幼时多次听大人们说到苑山,我只认识吃饭用的碗,就把“苑”当做“碗”了。奶奶摇着蒲扇,一边给我拍打着蚊子,一边告诉我,苑山是只大乌龟变来的,因为从前的苑山形状像只乌龟,山上有黑池石,可以做砚台。还说苑山顶上的石塔造在乌龟身上,血水染红了苑山荡,传说有条青龙经常到荡里取水,浪腾水涌,冲击河岸,荡因此变宽。在苑山荡上流处有座古老的大成桥,桥的东南方向有个龙潭,龙潭常会出现很大的旋涡,很深。据说在龙潭里有各种各样的财宝,都来自于那些满载货物的船只,船进入有旋涡水域时,因船公没有掌控住,被急流卷入翻沉。

前面一片水域上浮着一样东西,我问了母亲,才知道这是个信号标志,那里就是人们所说的“龙潭”。当我们的船在边上经过时,大家不再出声,母亲也终止了说话。而我的脑海里即刻重现七岁时那个冬夜的情景,想象着父母和舅舅们在这个地方如何和“恶魔”展开搏斗的。我睁大了眼睛,好奇而又惊惧,只见整个水面荡漾着一层层小小的水浪,根本没看见传说中的“龙潭”。

一根烟的工夫,我们的船靠上了岸。上面就是苑山。山不高,二百米光景,前山栽种着松树和果树。后山坡有一大片竹林,据说有的死刑犯就在这里被枪决的,所以,这一带人迹稀少,杂草丛生,大多人不敢单独到此,都要结伴而来。

我和小芹姐跟着几个大人来到了后山坡,蹲在茂密而细长的草里,开始挥起镰刀,大把大把地割下油绿清香的野草。一阵风吹来,我只觉得有股阴气在转悠,脑袋里满是从大人那听来的一些鬼故事,一个个死刑犯变作幽灵或僵尸,在四处游荡。幸亏身边的小芹姐一直在和我咿咿呀呀地说话,我的心才收回来,真正投入到割草的劳动当中。这片青草使小芹姐的大眼睛放着兴奋的光芒。她像一只小灰兔在草里欢蹦乱跳。这一刻,我特别羡慕她是个哑巴,能够一心一意地把自己交给这片天地,她只需要用眼睛去看,看到的就是最真实的,比如眼前绿油油的青草,只要花力气割下它们,背到生产队的船上,就会得到应有的劳动报酬。

我们不停地劳动着,汗水也不停地流淌,衣衫都湿透了。我在两个多小时里喝干了从家里带来的一大瓶子井水,依然感觉热得喘不过气来,小芹姐便把她的水也给我喝了。我竭尽全力割满一篮草,小芹姐已把两个篮子都割满,还在我的篮子里塞了几把草。我们第七次用胳膊挽着沉重的竹篮来到船上,队长把我的草倒进筐里,还不算满,我便学大人们的样子,双手伸进筐里,挑拨几下,草蓬松了,就嬉笑着央求队长:“满筐了吧?”队长看着正在做记录的我的母亲,戏谑地说:“你的女儿真聪明。”母亲冲我瞪了一眼,轻声说:“坏样么一学就会,要向你小芹姐学习,肯吃苦,又老实。”接着,她又怜惜地看看我,说:“不要去割草了,看你脸色白得吓人的,坐树荫下歇歇吧。”

半个小时后,船舱里的草已经堆得像小山一样高了。太阳也神不知鬼不觉地躲进云层,天空变得灰头灰脸。队长吹响了哨子,还大声喊:“收工啦!要回家啦!”大家纷纷来到船旁,都埋怨这鬼天气的闷热,还说可能要下雷阵雨。像往常一样,船装满草后不能再让所有人乘船回去,大部分人得绕道步行回家。船上只留下队长和另外一个摇船的男人,还有两个撑船的女劳力。我人小走不快,小芹姐要陪我,我们坐到了船尾的甲板上。

两个在船尾撑篙的女劳力都还年轻,按辈分,她们是我的姑姑,一个叫玲英,一个叫华珍。她们长得都很健壮,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在生产队干农活,可以和男劳力挣同样多的工分。她们动作麻利地操纵着长而粗的毛竹杆,将船稳稳地撑了出去。队长一边摇橹,一边察看前方的水面,吩咐大家都要小心谨慎,注意安全。

我和小芹姐背部靠着草堆,相互把身体挨得紧紧的,因为我们发觉河面上起风了,天色也暗淡下来。队长在大声说话,意思就是要加快速度,在下雨前穿过苑山荡。然而,就在此刻,我看到天边闪过一道刺眼的电光,像把那片天幕撕扯开来似的,接着,隆隆的一阵响雷声滚过来,我赶紧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风越来越大,而我们的船正好行到“龙潭”的边上,这会,我真切地看到不远处水浪翻卷,形成一个个漩涡,可想而知,那漩涡中心的威力和险峻。队长他们拼命握紧橹,用力穩住船身,将船头避开那个“龙潭”,英姑和珍姑也冷静地分别站立在船尾的两侧随机应变地操作着手中的竹篙。因为船上满载青草,船舷和水面的距离很近,一个个浪头的水花溅到船上,我们的身上。

一会儿,铜钱大的雨点落了下来,小芹姐给我系紧草帽,她把我抱在怀里,神色镇定,我这才发现小芹姐的胸脯和我母亲的几乎一样,柔软而温暖。我想,她长大了,难怪她这个夏天一过,就要去大队办的服装厂做工。我不敢睁开眼,传进耳朵里的各种声音太可怕了。我暗暗渴望自己快些长大,同时,头脑中又闪出父母和舅舅们在此遭遇风浪的一幕。不由得内心纠结,充满迷惑和恐惧。

我只觉得船在艰难地移动,像一头病残的老牛,歪歪扭扭地犁着地。忽然听英姑在大声说:“靠岸了,靠岸了。”这声音在风雨声和雷声中显得很弱小,仿佛从另一个世界飘来的,但又是如此的令人激动和振奋。回忆起来,那一刻,靠岸的远远不止是一条船,岸也不再是单纯的岸。而每个人又会在追赶一条河流中经历多少次的靠岸?

雷阵雨来去匆忙,天晴了。我们的船朝着家的方向行去。我和小芹姐坐在甲板上,在一阵阵凉风中开心地比划着说话,忽见一条彩虹挂在天边,我们站了起来,挥舞着双臂,大声叫着。两个姑姑也放下了手中的竹篙,她们一个劲地喊队长他们:“快看,这老天真是千变万化啊!”现在重新咀嚼这句话,我才真正获得切身的体会,懂得了其中的意味。

我们的船乘风行进。我分不清是河流在追赶我们,还是我们在追赶河流?但,家的方向始终不变。

多年以后,人们在现实当中有了更有利于生存和生活的事物可以去选择,抛弃了这条大河。此刻,我面对着寂寥的河面,内心无限伤感,我依然视作自己是河流的一个衍生物,那么,抑或是河流抛弃了我吧?

作者简介

王茵芬,笔名:薄暮。女,江苏省常熟市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苏州市作协会员。九十年代开始散文创作。在各级报刊发表散文、随笔百多篇,散见于《雨花》《岁月》《鹿鸣》《翠苑》《太湖》《小品文选刊》《华夏散文》《散文世界》《西部作家》》等。著有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散文集《青花瓷碎片》。

纸刊合作:《当代人》《长城》《诗选刊》《河北作家》《散文百家》《小品文选刊》《当代小小说》《小小说百家》《唐山文学》《兴安文学》《包头晚报》《邢台日报》(合作期刊陆续添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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