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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性恋者家长为子征婚:爸妈与你同在

2017-06-30

赤子 2017年7期
关键词:出柜小涛小亮

上海相亲角中出现了一群人,举着牌子为自己的同性戀儿女寻找伴侣。 相比于真实的相亲需求,这举动更像是反歧视的表态。 这群家有“同志”的父母经历过旁人难以想象的心路历程。

“希望我的儿子能找到他心爱的男孩儿”

南国夏日,一幢位于广州市中心的居民楼前,邻居们讨论着菜价,小孩子四处嬉闹,大声唱着歌。

在这幢楼的24层,有一间办公室,推门进去,你会发现,与普通住户家中不同的是,那里面插满了彩虹旗;而书柜中,也摆放着大量与同性恋或者心理学相关的书籍;在显眼的位置,一幅复印的书法作品夹杂其间,上面印着这样一句话:“长路漫漫,此刻即未来。”

这是同性恋亲友会的办公室,它的创办者之一、执行主任阿强正在与工作人员讨论即将在游轮上举行的同志亲友恳谈会的详细流程,而一群网名为“小亮妈妈”“小涛妈妈”“花开妈妈”之类的家长志愿者,也定期聚合在这里,策划着一些公益活动的项目事宜。

而早在几年前,在他们的儿女尚未正式“出柜”之前,这些家长们对于“同性恋”,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你凭什么一定认为‘TA是女孩?”

2017年5月20日,一个因为发音类似“我爱你”而逐渐从网络上流传开来的“非正式”节日。

有人会选择在这一天表白,也有人会邮寄鲜花给心爱的人。

每年的这个日子,在中国很多地方,都会有人自发性地组织一些大规模的“相亲大会”,以期待爱情的降临。

而这一天,有几位阿姨来到了位于上海市人民广场的“相亲角”。

与别的父母撑着遮阳伞、手拿打印出来的孩子简历所不同,这些妈妈们在公园一角的空地上,摆出了一长溜彩虹色的雨伞,并且手举纸板,上面写着“希望我的儿子,能找到他心爱的男孩”,“我爱女儿,我也爱女儿的她。”“我为我儿子(女儿),找靠谱男朋友(女朋友)”等字样。

这样的场景被路人随拍发到了网上,引起轩然大波,甚至有网友带着善意调侃,“即便你是同性恋,你也免不了被你妈逼婚。”

然而事实上,这次自发活动的倡导者之一、同性恋亲友会的资深志愿者小涛妈妈(网名)根本就不需要为自己的儿子“相亲”,她的儿子早已经拥有了承诺相守终身的伴侣,早在2015年,他们就已经在美国正式注册结婚了。

“我并不真的是为了给儿子找对象,而是表现出一种姿态,让社会上能够看到同性恋人群,知道这些孩子们并不是病态,更不是赶时髦。”小涛妈妈对《中国新闻周刊》这样解释道。

但七年前的她并未如此“开通”。

2010年,小涛正式向母亲坦白“出柜”。

那年他28岁,他的父母已经在“我儿子究竟为什么不交往女朋友”的担忧与猜测中度过了好几年。

小涛的家乡在江西赣州,大学毕业后,他选择在北京工作,只有在过年与国庆这样的长假里才会回老家与父母团聚。而“每逢佳节必相亲”的戏码,他终究是躲不开的。每一次相亲都以失败告终——面对周围女孩子的暗示或者追求,小涛的态度看上去也不甚积极。如今,小涛妈妈回忆,“后来我才意识到,当时的他早已经打定主意,此生绝对不会走进任何异性婚姻中,他可能既不想自己孤独地过一辈子,也不想去伤害或者欺骗某一个无辜的女孩,他只是一直在纠结,究竟要怎样开口来告诉我。”

“我猜过他是不是身体有病,或者一直暗恋某个女孩子而不得,但都被他笑着一一否定,”直到有一次过年,小涛妈妈用上了一句中国式家长的“杀手锏”:“如果你不告诉我原因,妈妈将来有一天离开了,眼睛是闭不上的。”但随后她又添了一句,“只要你有一个理由,妈妈都会理解。”

也许是父母充满了压力的爱与关怀,让小涛正式决定说出真相。

过完年,他回到北京,断断续续想了很多沟通方式,比如写信或者与母亲QQ视频,但每一样都被他随后推翻,最后他对母亲说,来北京一趟吧,就当是旅游。

在儿子位于天通苑附近的出租屋内,母子俩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面地触碰了这个话题。

“儿子,你究竟有没有喜欢的人?”母亲问。

“有。”儿子干脆地说。

“那这个女孩现在在哪里,她是做什么的?”

“你凭什么一定认为‘TA是女孩?”

儿子的这句反问让母亲猝不及防,“那个瞬间我蒙了,我想,糟了,儿子也许是喜欢上了某一个已婚的女人。”因为在当时小涛妈妈约定俗成的概念中,既然不是“女孩”,那就一定是一个已经有着很多生活阅历的“女人”。

但她没想到,儿子接下来的话更让她觉得是晴天霹雳。

“TA是一个男孩子。”小涛说。语气平平,很淡定。

母亲哭了。

为了这次“出柜”,小涛已经准备了将近半年的时间,也预备好了大量的影音或者书籍资料,试图帮助母亲了解同性恋,但母亲突如其来的眼泪依然让他觉得这个话题无法继续。

母亲冷静下来后的第一反应是带他去看心理医生,“当时我怀疑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导致儿子‘恐婚了?”随后又想,即便现在喜欢男孩子,但感情也是可以培养的,她甚至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看过的电影《李双双》,里面的仲星火与张瑞芳不也是“先结婚后恋爱”的吗?

但儿子一一击碎了母亲的假想,他告诉母亲,“假如你带我去看心理医生,你会发现,心理医生关于同性恋的知识,可能还没有我懂得多。”随后他对着一脸惊惶的母亲说,“妈妈,我打一个比方告诉你,假如现在有一个美女站在我面前,即便她什么都不穿,我也毫无感觉,这是天生的事实,改变不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我理解他了,但心里觉得非常非常难过。”小涛妈妈回忆道。但儿子是同性恋这个事实,远远超越了她的知识储备与前半生的人生阅历,“不都说男婚女嫁,异性相吸吗?我儿子为什么突然反过来了?我接受不了。”

在北京的10天内,几乎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儿子白天去上班,妈妈留在家里,思考人生并且观看儿子留下来的那些张北川、李银河的书籍以及几部电视纪录片,其中有一期央视《新闻调查》栏目做的关注同性恋群体生存现状的节目——《以生命的名义》。endprint

对于许多同性恋家长来说,在获悉自己的孩子喜歡同性的那一刻起,都要经历着人生观与价值观的巨大颠覆,许多人在强烈的震惊之后,开始选择学习,阅读关于人类学、性学以及心理学的大量书籍,而在此之前,他们中几乎很少有人听说过中国社会科学院教授李银河的名字。

几年前,小涛妈妈通过网络,加入了同性恋亲友会的QQ群,并由此在经过培训之后,成为了亲友会的民间志愿者。由此,她没有变成一个在退休后专注于广场舞的妈妈,而是转变成一个帮助“同志”家庭沟通、改善亲子关系的“心理师”。

小涛如今与伴侣一起,离开北京,在江南生活,他的父母与对方父母互称“亲家”,相处融洽。

小涛妈妈还记得儿子最初向自己“出柜”的那个晚上,“他问我,妈妈,你希望我幸福吗?我说,当然希望。然后他告诉我,假如你硬要让我和某一个女孩结婚,我不但不幸福,还会毁了人家的一生。”

“那一刻,我觉得他真是聪明,懂得什么才是最有效的沟通。”小涛妈妈对《中国新闻周刊》这样说,带着些许自豪的语气。

在一次江西赣州同志亲友分享会上,小涛妈妈分享她接受孩子的故事。

“我不想让儿子不能做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

今年7月,同性恋亲友会每年最重要的活动“同志亲友恳谈会”即将举行第十届,而阿强也辗转联系到了导演李安,请他录制了一小段祝福视频,放到了网站与微信公众号中。

在那段视频中,阿强剪辑进了《喜宴》与《断背山》等电影的片段,最后李安出场,用他特有的温文语气,不急不缓地对着镜头说,“大家好,我是李安,我在纽约,祝第十届同志亲友恳谈会圆满成功,我也在这里祝大家幸福愉快。”

似乎在中国人的概念中,“幸福愉快”是对于一个人或者一个家庭最美满的祝愿,尽管参加同性恋亲友会的大部分家庭,在知道“家有同志”的那一刻起,都曾经以为自己与这个词汇终将绝缘。

与小涛妈妈一样,亲友会志愿者小亮妈妈(化名)的孩子也是80后,他们生活在一个典型的中国一线城市知识分子聚集的家属大院中,那里几乎没有秘密,仿佛所有人的鸡毛蒜皮都能够通过邻里间口口相传地互相得知。

但小亮的性取向却一直是这个家庭掩藏的秘密。

与大部分出生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经历过颠沛、运动与“跨过独木桥上大学”的中国女人一样,小亮妈妈聪敏而要强,所以也一直要求孩子做到最好。

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这样,但就是发生了,“你毁了整个家,毁了我们所有人的生活”,在最绝望的时候,她也曾经向孩子说出这样的话,而小亮,也曾经在大学毕业后,拒绝与父母直接联系长达三年之久。

但事情的转折来自于一次意外。

小亮妈妈去外地出差,偶尔经过一个久未联系的大学同学所在城市,她拨通同学的电话联系她去家中探访,电话中,同学的口气有点奇怪,并不够热情,敏感的她有所觉察,却并未在意。

在同学家中,小亮妈妈见到了让她一生难忘的场景。同学的儿子、当时已经二十几岁的小伙子瘫痪在床,脖子以下毫无知觉,他的妈妈在努力地帮助他翻身、喂饭。而这一切都源自发生在不久之前的一次车祸。

“如果我能付出一切,我只想让他站起来。”同学平静地对小亮妈妈说。

她们随后在一起抱头痛哭。

小亮妈妈走出了同学的家。阳光直刺下来,那一瞬间,她问自己说,你为什么还要向生活要求那么多?

虽然事实上,生活并不是靠“谁比谁更惨”就能够让自己卸下心头块垒、重新变得释然,但见到、并且接受一切关于人生无常的事实,确实也是一种残忍的触动和抚慰。

至今,小亮的爸爸仍然不接受自己的儿子喜欢同性的现实,他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是,“放个美娇娥在他面前,我看他怎么就能不开窍?”所以,直到如今,过年时,小亮和伴侣仍然不能像大部分异性恋伴侣一样,商量着轮流回家见家长,一般只能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小亮妈妈作为亲友会的资深志愿者,在退休之后,将大量时间与精力花费在亲友会的公益活动上,她经常会在电话热线或者网络上面对求助的同性恋孩子家长,解答着他们的疑问。

与有些志愿者家长“心理疏导”式的风格不同,小亮妈妈关注的问题非常现实,在一切未来可能发生的问题中,她最担忧儿子将来的养老生活。“现在年轻还不觉得,自己都可以解决,但一旦老了身边没个伴儿,没有孩子,怎么办?”她甚至开始研究起《收养法》或者“代孕”等相关问题,但她也清楚地知道,“没有后代养老”,并非仅仅是同性恋家庭所需要面对的问题,在很多丁克家庭或者选择单身生活的异性恋中,中国家长也在忧心着,“但不同点在于,他们的烦恼可以随意倾诉出来,而我不敢。”小亮妈妈对《中国新闻周刊》这样说。

但在亲友会中,也存在相对“释然”的家长,在他们看来,“想那么远没有意义”。在海岸妈妈(化名)对《中国新闻周刊》的讲述中,她回忆当时儿子向自己“出柜”时的情景,“只是愣了那么几秒钟”,随即接受了现实。“我知道这是不可更改的,但还有什么还能比孩子的健康与快乐更重要呢?”

她旋即开始一遍一遍地重看电影《霸王别姬》,“我只是想更多地去了解,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儿。”但另外一部与同性恋无关、她偶然在电影频道中看到的电影显然给予她触动更大——根据安东尼·德·圣-埃克苏佩里那部着名童话改编的同名动画电影《小王子》,在那部电影中,一个生活在强势母亲压力下的小姑娘最终逃离了生活,帮助成年后已经忘记自己年少时候梦想的“小王子”重新找回自己。

“我不想让儿子不能做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海岸妈妈这样说。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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