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声墨脱路
2017-06-30马军杨益斌
马军+杨益斌
墨脱,藏语意为“隐秘的莲花”,一度被称为“死亡孤岛”。那里的路“缠”在高山深涧间,经常发生马死人亡事故。西藏军区“墨脱戍边模范营”骡马运输队队长张孝友牵着骡马翻山越岭,来来回回,艰难跋涉在这条自己的“长征”路上。
奔腾的雅鲁藏布江汹涌咆哮,云雾盘绕的绝壁间,张孝友一手抓着缰绳,一手紧抠岩石,艰难地拽着骡马前行。伏下身子、贴着崖壁,弯腰、站直,再弯腰、再站直……张孝友头上冒着热气,豆大的汗珠顺着下巴“吧嗒吧嗒”地滴在地上……
这是张孝友年前“押运”的最后一批物资了。
忙完这趟,他就可以安心去位于拉萨的西藏军区总医院治病了——他的耳朵自从两个月前被军马踢了一脚之后,就开始经常性耳鸣,听力下降。
马蹄声中“老墨脱”
这条狭窄的山道,张孝友自己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趟。从开始牵马的胆怯,到现在娴熟地应对危险,一路走来,酸甜苦辣。
靠着崖壁休息时,张孝友咧著嘴,龇着牙对着手机自拍。这个爱美的大男孩欣赏着自己的“皓齿”。他的两颗门牙在四个月前,被军马踢掉了。只因忙于运输任务,直到前两天才补上。
墨脱县的边防巡逻路不通车,部队所需物资仍靠人背马驮,至今保留着骡马运输队。
在内地,骡马可是稀罕物。与它们打交道,的确不是这个 1996 年出生的新兵想象中那么简单。
“当‘马倌,要学会套马鞍,先把垫布平铺在马背上,然后放马鞍,右手拉肚带……”运输班班长马世勇一边演示,一边讲解动作要领。看着简单,可轮到张孝友上阵,却手忙脚乱,经常被骡马踢倒在地上,腿上至今留着几个月牙印。
满腔热血却无计可施的张孝友有些气馁。
第一次,作为“学员”的张孝友不情愿地跟着运输队熟悉路况。他跟在骡马队后面,连走悬崖路都怯生生的,缩手缩脚。突然,领头的上士杜伟大喊: “停止前进,快趴下!”只见杜伟挥舞毛巾,胡乱拍打,嘴里还吆喝着,带着一片嗡嗡声,朝远处跑去,不久就昏倒了。后来才知道,运输队突遇蜂群,杜伟为保护骡马,自己去引开毒蜂,被蜇晕了。卫生员急救时,从杜伟身上拔出了 17根蜂针。张孝友被惊呆了。
在休息时,“老马帮”胡志友在倒鞋子里的泥沙,张孝友竟然发现一枚脚指甲盖儿躺在地上。胡志友笑笑说,自己在运输队待了 11 年,这已经是走掉的第 24 枚脚指甲盖儿了。
还有一次,张孝友接归来的骡马队,下士孙壮壮快到营门口时直接倒在地上。张孝友解开老兵的衣服,发现50 多条蚂蟥正在拼命吸血。
张孝友深深被这些“老墨脱”“老马帮”震撼了,他感受到边关骡马兵的不屈不挠、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忍耐的精神,暗自下定决心,再难再苦也要咬牙坚持,要像他们一样当好“马倌”。
他不厌其烦地请教老兵,查阅资料,研究这群特殊的战友,与骡马培养感情……他专门给每匹骡马完善了“档案”,记录它们的特性和优缺点及特殊行为应对方法。
经过努力,他渐渐地“上道”了。
它是咱的“第二条命”
第一次运输,班长带张孝友牵着军马“黑旋风”前往哨所运送生活物资。通过一条嵌在悬崖边的栈道时,突然前方传来轰隆巨响,离他们 10 多米的地方,泥石流倾泻而下。受惊的“黑旋风”狂躁不安,随时可能坠入雅鲁藏布江。
班长一手抠住崖壁上凸起的石牙,一手死死拽住缰绳,用胳膊夹住“黑旋风”的头,遮住它的眼睛,才使它镇静下来。张孝友吓得惊呆了,醒过神来,发现班长的手指甲盖儿抠掉两个。
“不论遇到多大险情,首先要保护马匹和战备物资。”班长包扎好手指,讲起墨脱路上的壮烈故事。张洪万翻雪山遇雪崩牺牲,姚琳被巨浪卷走,焦沽银被毒蛇咬伤死亡,饶平为救战友被泥石流吞没……
“拿枪的战士,枪是第二生命,咱赶骡马的,骡马就是第二生命。”班长的话深深地触动了张孝友,他理解了“马倌”的责任重大。
2016 年 3 月,张孝友和战友赶着骡马为边防某连运输水泥。在路过大塌方时,山上不时落下石头,他拽着军马“乌骓”躲避飞石。突然,“乌骓”一脚踏空,身子瞬间倾斜,滑向崖边。张孝友箭步滑到“乌骓”身后,脚别着石缝,用肩膀死死抵住军马臀部,使劲往上推“乌骓”。“乌骓”感受到主人的用心,前腿乱扒。终于,在战友的帮助下,“乌骓”停止滑动,挣扎着站了起来。此时,张孝友距离崖边不到 1 米。深渊中的雾气,打在身上冷飕飕的。
5 月,张孝友独自牵着军马“的卢”去哨所送战备物资。半路上,迎面奔来一头牦牛。他挥舞拐杖驱赶,可牦牛速度不减。情急之下,张孝友死死按住马头,想躲避开,但牦牛锋利的犄角还是戳伤了“的卢”的左腿。“的卢”一惊,一下把张孝友顶下山崖。他顺着荆棘丛生的斜坡滚下去,求生的本能使他双手胡乱扒拉,幸好抓住一把刺竹根,才没掉进深谷。
张孝友吃力地爬上来,吓得站了几次都站不稳。想想这条路上牺牲的20 多名战友,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晃晃悠悠地走向“的卢”,简单给它包扎后,继续赶路。
返回后,“的卢”的伤口因天气炎热化脓感染,张孝友天天给“的卢”煮盐水擦洗伤口,上山割它爱吃的青草。半个月后, “的卢”康复,张孝友瘦了 4 公斤。
山路上的血和汗
雨季,在山腰的边防某连急需建筑材料,修建固定岗亭。材料平时都是汽车运输上去的,可是,道路多处被冲毁,车上不去。现在边防巡逻任务重,腾不出人手背运材料。张孝友二话不说,主动请缨。硬是一个人牵着骡马,在泥泞的小道上,连续运输了 15 天的建材。
最后一次运输途中,军马“黄骠”翻过山脊后,突然趴下,死活不肯走。看着军马磨破皮的脊背,张孝友知道军马太累了,他自己何尝不是?他把“黄骠”身上的两袋水泥卸下,自己背一袋,另一袋一分为二绑在“黄骠”身上。他咬紧牙关,摇摇晃晃,几步一歇。几次滑倒,几次又从泥窝里爬起,好几次险些掉进深渊。
在天黑时,张孝友与“黄骠”终于赶到连队。张孝友一身泥巴,衣服上血迹斑斑,脸上汗水、血水汇在一起。
张孝友浑身没有一块好地方。那几天,他上厕所都是扶着墙走,还尿血。但他脸上总是挂着完成任务后的轻松微笑。
在与骡马并肩作战的墨脱路上,张孝友死里逃生不下 20 次,也与它们结下了深厚的感情。
战友是最值得信任的。骡马胆子小,没走过的路不敢过。雅江上新修的大桥它们死活不敢上前。张孝友来回走了好几遍,它们才小心翼翼地迈脚跟进。但骡马保护主人时胆子很大。老百姓养的狗多,每过一个新地方,狗便围上来吠,骡马总是用头护着张孝友,屁股朝外打转,处于防御状态,后腿随时准备踢那些欲扑上来的不速之客……
经过这么多磨砺,张孝友变成一个地道的“马倌”。大多时候,5 点起床喂马,之后加固马掌、套马鞍,上路出发。
一个月有 20 天穿行在崇山峻岭,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几乎没有穿过干衣服。累了靠着大树缓口气,渴了捧起溪水就喝。身上的蚂蟥看得见的随便拔两下,看不见的任其吸食,到达目的地脱下的衣服经常是血迹斑斑。
骡马运输路,给张孝友烙下很多印记 :左脸留着骡子蹄印,胳膊上被蚂蟥、毒蜂袭击留下密密麻麻的小洞,身上被荆棘、石头划出无数道伤疤,可每当他把物资送到官兵手中,被大家紧紧拥抱时,他也感到最幸福。
朋友问张孝友,在部队当“马倌”能有什么收获?他说,学会吃苦是他最大的收获。
“马倌”虽苦,但苦中有乐,苦中有作为,苦得有意义。
在不到 1 年的时间里,张孝友圆满完成了 78 次运输任务,走坏了 4 双胶鞋,走的路到底有多长,自己也没有算过。现在他已经是骡马运输队队长了,这也是该营第一次选用上等兵当队长。
“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又出发,啦……啦……”张孝友牵着骡马哼着小曲,渐渐地消失在原始森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