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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理异化与礼俗失序的探索性呈现(评论)

2017-06-30柏相

延河·绿色文学 2017年5期
关键词:失序簸箕陕西

柏相,祖籍陕西扶风。中国民主同盟盟员。现为陕西文学研究所特聘研究员。著有诗集《早安,首善街》(宁夏人民出版社)。

范墩子是陕西小说界近些年来横空出世的一匹黑马。他之所以在陕西小说界最新一代的作家中最是引人注目,不仅仅是因为他年轻,只有二十五岁;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诸多小说,尤其是中短篇小说,总是闪耀着空旷的幽思与粗粝的阔远,有着自己独特的小说向度;而且,最为难能可贵的是,他带给了陕西小说界,乃至整个全国小说界,另一种全新的视域——以童少年的眼光来打量和审视当下的这个日新月异的伟大时代。

在我所读过的范墩子的诸多中短篇小说中,《绿色玻璃球》《灯泡》等,至今印象深刻。这篇名为《簸箕耳》的短篇小说,在我个人读来,不仅是其最擅用的小说达成方式的深度掘进,而且,还很具其个人创作的突破性。

这部不足八千字取名曰《簸箕耳》的短篇,既不同于《绿色玻璃球》只是在现实主义的底色上引入了意识流的文学表现手段,也不同于《灯泡》只是给当下的乡村生活镀上了诸多古色古香的追溯气息;而是以浪漫主义为其昏眩光环的谵妄现实主义创作手法的积极尝试与个性探索。

虽然这部短篇小说的叙事跨度长达七年左右,也掺杂了许多虚妄的非现实成分,但其主线情节本身并不荒诞也并不复杂,就是主要围绕“我爷爷”无人赡养的问题展开。

小说中“我爹”排行老三,“我爷爷”有六个儿子,本来一直居养在他的小儿子“六叔”家。“我爷爷”被他的六个儿子们,尤其是被小儿子“六叔”,包括“六婶”嫌弃,无人赡养。而“我”,仅仅只是一个七岁的小男孩,“我”对此无可奈何,仅此而已。

从表面上看,小说中“六叔六婶”,包括“我”的伯伯叔叔们和“我爹”,嫌弃“我爷爷”并表示不愿再继续赡养“我爷爷”的主要原因是,在一声闷雷之后,“我爷爷”突然间长出了一双硕大的“簸箕耳”,成为了一个“怪物”、“妖精”、“废物”;而实际上是,“我爷爷”因为“簸箕耳”被他的儿子儿媳们嫌弃,包括小说中间,“我爷爷”和黑蟒蛇的交流、小说结尾“我爷爷”登天梯而羽化,只是一个独创性的隐喻,一个批判化的符号。

“我爷爷”因为一声响雷就无端生出了一双竟占了大半个土炕的“簸箕耳”,隐喻的就是那些以各种各样荒诞不经的由头不愿赡养老人的后辈们的无知与无耻。“我爷爷”和黑蟒蛇灵性互通,“我爷爷”在登天梯羽化时耳朵恢复正常状态,也是在对以商业经济为社会背景的当下世界伦理异化与礼俗失序的讥讽。小说取名为“簸箕耳”,不仅把那些各种各样的不愿赡养老人的理由,荒诞化、谵妄化、讽喻化了;而且,因为超乎生理常态和正常的心理预期,也在最大限度上激发了阅读者的阅读内驱。

在一直以家庭养老为主要养老方式的中国,随着人口老龄化问题的日趋严重,如何很好地解决好越来越多的老人们的晚年的生活问题,其实已经是摆在当下所有中国人面前的一个既现实又很严峻的问题。这部短篇简而言之,虽然好像就只是一部现代版的《墙头记》,但小说中除了对家庭养老中依然存在的一些现实问题的文学化审视与文学化批判之外,还对当下社会养老方式的试点或所谓关心表示了些许类似于天问式的文学化探寻。

小说中“我”和“我爷爷”的纯澈憨朴的祖孙情深的确感人,小说中“我爹”的形象固然可悲可叹,小说的中心人物“六叔六婶”固然可憎,甚至令人恶心愤恨;但小说中“艾耍厚”这个省马戏团负责人和“镇长”这个形象的塑造,我个人觉得,不能简单地理解为当下“唯利是图”、“浮夸跟风”或“商业炒作”的文学式图解。在老人们的晚年生活的安定平和因为各种各样的家庭问题不能得到保障的时候,社会与政府到底应该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这部短篇其实也文学化地给予了善意的警示。社会养老不能简单地商业化运作,就一如教育不能简单地后勤社会化和主职产业化一样。

这部不到八千字却形象地塑造了爷爷王起义、六叔、六婶、我爹、我(阿牛)、张百万、李千万、范钱钱、算命瞎子等十七个栩栩如生的人物。这其中的每一个人物,无论着墨多少,都令人印象深刻,将其称之为当下时代的众生百像图亦未为不可。这诸多人物的成功塑造,不仅预示着范墩子对生活超强的感知与预判能力,也预示着范墩子在小说创作上的不断汲取與日渐成熟。这部短篇,不仅是范墩子对当下的这个伦理异化与礼俗失序的世界的文学式探索化的呈现,也预示范墩子的小说,从单线单元的境界或层面,已旋升到了一个多线多元的境界或层面。

这部短篇所潜心塑造的诸多人物,除了“我(阿牛)”和“我爷爷”之外,其他的人物都或多或少带有一点邪恶的因子。小说中的“我”——一个七岁小男孩和“我爷爷”——一个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的老者,其实也代表了生活和社会中最弱势的一族,由此可见,作品对生活和社会中强势的一类,还是抱有强烈的质疑和批判态度的。这其实也是范墩子一直在用小说这种文学形制,在日渐绝望的环境中,在种种虚情假意的覆盖下,欲图寻找到人类本真的爱或人性未来曙光的努力与追求的又一次重新出发。

在我个人读来,这部短篇最大的价值,就是将一个很平常的关于老人赡养的题材,用最先锋或最超验的文学化手段表现了出来。尽管这种被中国小说家莫言衍化得炉火纯青且被国际文学界所公认的谵妄现实主义的文学手段的运用,也为这部短篇的正常阅读造成了一定的难度或障碍。

不过,与范墩子最近发表在《延安文学》二零一七年第二期上的中篇小说《我需要许多太阳》的简单杂取或简单叠加相比,这部名曰《簸箕耳》的短篇不仅是成功的,因为它的确触及了人性的痛处与人心庸滑的一面;而且,这部短篇,还流溢着许多墩子式的小说天才的锋芒,因为它毕竟让我们看到了这个一直孤独在路上的青年奋进在当下小说荒原的侧影,也毕竟让一直关注着他的创作动态的人们,看到了些许陕西小说或未来中国小说微光的点点滴滴。

[责任编辑:李 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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