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之囚
2017-06-29翟慕航
翟慕航
“……是啊,一些人要生存多少年/才能够获得自由/是啊,一个人能转头多少次/假装他只是没看见……”鲍勃·迪伦略带沙哑的声音在静谧的夜晚回荡。秋静一个人听着,深吸一口气,在夹杂着尘埃的空气中嗅到一丝空寂。深秋的风竟染上冬日特有的寒。
她的体内有一把绳索,有一根紧紧地勒着她的心头,另一些缠缚着他的身体,捆绑着他的四肢。每次她走近人群,就有一只隐形的手操纵木偶一般地收紧了那把绳索,她的心脏被勒得狂跳着、挣扎着,手脚瞬间找不到置放的地方了,动作机械、生硬、莫名其妙。只要那些绳子在那里,她就永远如同一滴油,努力汇入众人那汪水,却终究是浮于水面。
她不甘,一定要找到解决的办法!秋静开始看电影,细细观察那些演员。多么神奇啊,仅仅是因为一个剧本,一群毫不相干的人,就能如鱼得水地演绎一个故事,你呼我应,不断变换表情,一切都行云流水,天衣无缝。想想周围的那几位同学,无论是熟人还是陌生人,是男生还是女生,是老师还是同学,他们都能应对自如,转换角色如同切换频道,仿佛有一个遥控器,只需轻轻按一下,就搞定了。他们是天生的演员,而我呢?我一定要成为生活中的演员!
教室里,她试着跟随大家的话题说笑,鬼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谈那些无聊琐事;她试着挤出笑容迎合每个人,但笑容在脸上凝固成了一张面具,沉沉地压着她。表演,表演,太累了,太难了!忧伤和软弱侵蚀而来,莫名的厌倦涌上了心头。回到宿舍,秋静打开电脑,缓慢的启动程序之后,她点击了电影频道:那个当红的女星正鱼一般在人堆里穿越、说笑……
有一日,她翻开书卷,读到这样一句诗:“我只是个戏子/永远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现在,那句诗蓦然跳了出来,秋静细细地咀嚼着,一遍,又一遍。难道自己苦心孤诣追求的境界竟是这般不堪?
秋静拔下了电脑的电源,网络断了,那个嗲声嗲气的女星瞬间被一块黑幕取代。
书是秋静最好的朋友。在一本美文杂志上,她偶然发现一个笔友交友的国际网站。她的眼睛立刻睁大了,心里仿佛点亮了一盏温暖的灯,觉得有一个朋友正在大洋彼岸等她。
她立刻在网上注册了一个账号,“安静而友好”,秋静在自我介绍一栏里这样写道。秋静从不是个主动的人,这次她想改变一下,她筛选了一番,决定向一位同龄的美国女孩发出信息。很快,那女孩就回复了一封信。她叫艾莉,是美国加州人。她告诉秋静,自己的朋友们常常举行各种大大小小的晚会,但她很少参加。比起那些浮华之事,她更愿意扎进书堆里阅读思考。她发过来几曲音乐,秋静从来没想到音乐可以这样写,节奏怪怪的,每個音符却都敲击在她心上。
一封接着一封的长长的英文信,秋静心中完全醉心于这个异国女孩的描述里了,生出一种美妙的向往。她仿佛看到加州熙熙攘攘的街道,道旁店铺前餐桌上冒着热气的加州牛肉面,还有黄昏时分人们脸上说不出的安详。秋静也给她寄漂亮的图片,用自己有限的英语倾吐着心事,很快,竟也觉得表达自如了。这样的交流真好,不用凝视对方的眼睛判断内容的真假,不用为一个微末的细节焦急,不用急促地思考应答的话语,也不必摆出一副生动的表情给对方看。秋静最不习惯和人家面对面交谈,她有时感到对方的眼睛就如一把锐利的小刀,直刺自己柔软的内心,她受不了。
每天,秋静都满怀期待地打开那个界面。那天,又寄来几个加州的街景,秋静好喜欢,回复了一段热烈的赞美,等待着艾莉的回信。一天,两天……半个月过去了,艾莉没有回复。秋静又发信,问问艾莉最近忙不忙,心情好不好,可是依然没有回应。秋静茫然了,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让艾莉兴致勃勃地给她敲出一封长长的英文信。艾莉已经厌倦了?秋静想,很多时候自己都讨厌自己,又怎能保证别人不会厌倦自己呢?她一次次打开那个界面,强迫症一般,可是依然没有回信。艾莉的心生机勃勃,里面肯定没有一片荒野需要别人填满,秋静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秋静在空荡的街道上走着,刺骨的寒风刮着她的面颊,看来冬天确实是到了。突然,她看见一个金发女孩,坐在路边的木椅上。秋静看不真切,或许是近视眼的度数又加深了的缘故。那女孩缓缓地站了起来,向她走过来。——艾莉!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样!艾莉有点神秘地冲她微笑,伸出手挽着她,盯着她的眼睛慢慢说道:“你知道吗,来一趟中国真的不容易呢。我已经去看过你说的长城、西湖、泰山……再来看看你,我就要走了。”秋静忍不住流泪,抱紧了她:“你不要走好吗?留下来陪我,我想念你这么久了……”眼泪一滴滴落在手上,秋静能感受到眼泪的湿度。
秋静被自己的啜泣声惊醒了,泪水还在。窗外是晨曦微露的夜空,几颗低垂的星星。她赶紧开了电脑,没有,什么消息也没有。她的额头烫烫的,深度的疲倦,睡着了,睡着了……
一觉醒来,秋静发现四壁全白,身上的被子也是白的。妈妈焦虑的眼光正盯着自己:“你可醒了!”秋静试着冲着妈妈笑了一下,唇好干。
加州的街景仿佛是很遥远的事了,疲倦感已经消失了。秋静做了一次深呼吸,她感到心里的那条绳索没那么紧了,可它还在。“我不能做自己的囚徒!”秋静自言自语。可是,谁能剪断那顽固的绳索?谁能治愈被绳索勒成的伤疤?
外面有冷风掠过,窗户吱吱作响。随风飘来的音乐里,鲍勃·迪伦略用沙哑的声音唱道:
“……答案,我的朋友,在风中飘荡
答案在风中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