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问题小说”与文学的公共性

2017-06-29刘大先

雨花·下半月 2017年5期
关键词:文学小说

刘大先

《人民的名义》(电视剧和小说)以其对反腐题材的拓展引发热议,甚至升级为一种现象。而非虚构题材的《追问》,也在没有大肆宣传的情况下,取得了很大的影响。由此也可见,在文艺作品中反映人民群众关心的话题必然会引起共鸣。呈现社会问题、反映反腐倡廉的作品在公众那里一直有着广阔的市场,不仅由于作品本身激浊扬清、伸张正义符合一般人的良好愿望,同时也有来自读者内心幽微之处对于善良得助、罪恶受罚的隐秘快感。这些直接就现实问题发言的作品,无疑有着介入社会、干预现实的主观欲望,某些时候因为它们的即时性,可能会损害到文学的审美性,然而从公共生活和公共领域的拓展来说,却体现了有别于个人化的精英文学必要的社会担当。

在21世纪之交出现的张平的《抉择》《十面埋伏》、陆天明的《苍天在上》《大雪无痕》、李佩甫的《羊的门》等都曾一度在公众阅读领域取得比较大的反响。然而,几乎与此同时,官场题材小说开始弥漫渐至形成了一种“道德中立”风格,甚至在部分受众那里成为某种准厚黑学式的教材。它们热衷于展览蝇营狗苟的日常生态,对勾心斗角的权力争夺津津乐道,上下其手的攀附欺瞒也在失去道德批判中变成了司空见惯的寻常事。在那些日常生活的流水账、委琐经验的喋喋絮语、孜孜实利的沾沾自喜中,我们只看到了迎合窥视癖和暴露狂的扭曲,以及停滞、僵化的乃至庸俗卑污的世界观。直到近年来,“官场小说”才出现了一轮新的蜕变,周大新的《曲终人在》可以算是代表,“它不津津乐道于做官的技巧和官场的规则……不讲厚黑学和斗争哲学……深入官场生态内部,讲做官和做人的关系,讲官场中的永恒人性和命运,讲为官一任的健康价值观和正能量……”。2017年的开头,反腐题材文学迎来了一个令人瞩目的再出发,它们带有主旋律色彩,但是在作者的主观意图之外会引发读者的多重解读,倒是构成了我们时代的“问题小说”的独特图景。

《人民的名义》尤为值得一提,因为它不仅扩展了反腐题材的涉及广度和思考深度,也促使我们去思考当下文学的一些由来已久的弊端,进而想象某些似乎老生常谈的话题,诸如文学与现实之间关系的新可能。作为类型经验丰富的作家,周梅森在营造氛围、悬念设置、起承转合上都可圈可点,吸引读者一步一步随着叙事者层层深入,让真相慢慢浮出水面,直到最后才揭晓谜底。从一位副市长的出逃开始,北京反贪处长空降为代理局长办案,牵连出省、市两级政府、商界存在的触目惊心却又被人熟视无睹的职务性、经济性、政务性腐败,直到最后还将副国级领导人和海外追逃等此前官场小说中较少出现的内容结撰进情节之中。

如果我们认同文化是一种整体的表意系统,那么显然《人民的名义》是在维系既定主流意识形态的表意话语框架之中写作的。有意思的是,在这种弘扬主旋律的叙事中,文本已经溢出了“反腐小说”所涵盖的范围。小说涉及人物众多,涉案各方都有其从自身角度的理由,作者似乎给予他们一种相对论式的合理性。但是,我并不打算从人性的复杂之类陈旧的理论废墟中不费脑筋地捡拾一些话语套路对其进行解释。我认为,恰恰是《人民的名义》中各种人物性格、观念的冲突“对话性”,使得腐败的根源問题凸显出来——它并非个人道德操守松懈的问题,因为腐败者心知肚明;也不全然是体制的僵化与非人性造成的异化;而是社会与人之间的互动结果,是整个社会精神文化生态变化了的后果。腐败者的言词与行动之间的断裂和距离,正是一种普遍性的精神分裂症候:他们口口声声以“人民的名义”高谈阔论,但是“人民”在他们那里仅仅成了个名义。

小说通过反贪局代理局长的话揭示了这种精神分裂症候所产生的根源在于社会环境与个人情操之间恶性循环的普遍情境:“我长期从事反贪工作,抓贪官,抓来抓去,也产生了疑问:抓得完吗?当官的成贪官,经商的成奸商,小百姓见点便宜也争的争抢的抢,一旦手中有权,谁敢保证他们不是贪官?”普遍情境中触目所见是职务犯罪、政商勾结、国企改制的遗留问题、脱离工人的官僚主义、同级监督的艰难等等,而解决所有这些问题的办法,在作者看来,“必须改造有病的社会土壤!大家要从自身的病灶着手,切断个人与社会互相感染的恶性循环。每个人都要从我做起,尽力打造一片净土。”因而,小说已经成了一个提出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问题小说”。

《追问》的可读性同样来自于它的话题性和对话性。作为一本纪实文学作品,它涉及到的反腐题材与反思性追问是广大民众普遍关心的重大问题之一。作者采用了一种“独白与追问”的形式,让人物现身说法,但并没有让他们自说自话,而是加入了写作者主观的定位、判断、思索。这使得叙述也自然而然地采用了清通流畅的语言,摆脱了虚构作品常见的矫情以及报告文学常见的套话。从题材到形式,从内容到语言,都比较符合大众阅读口味,因而产生的市场反响就比较好。

跟之前晚清的“黑幕小说”和20世纪末的“官场小说”不一样的地方在于,《追问》是以纪实文学的所谓“非虚构”手法呈现出来,有现实原型基础,具备接近性,是大众喜闻乐见的形式。但它与刘宾雁的《人妖之间》、一合的《黑脸》这些报告文学史上的名作也并不相同,并不是以一种假定的客观性在外部进行理性的叙述与议论,而是带入了自述者(书中人物)与叙述者(作者的叙述人)的双重主观视角,从内部进入。这样的结构别致精巧,充分显示了介入现实的冲动,这显示了晚清文学创作走向的一种转型。事实上,1980年代以来的“纯文学”话语构建了自己的一套知识与审美体系,强调文学的“独立性”与“自主性”,这在特定时期有其历史合法性,但到其发展的极端和末流,往往将文学引入到一条自我封闭的体系之中,成为一种脱离了更广泛民众接受的狭窄文艺门类。新世纪以来对于“纯文学”话语的不满已经逐渐蔚为不容忽视的一股潮流,敏锐的作家和知识人都开始认识到是时候重新建立起文学书写与社会问题的密切关联了,而在这之前的三十年,如果过于强调这一点会被认为是政治对文学的粗暴干涉与操控。现实主义手法的复兴与非虚构写作的兴起就是这种潮流的直观体现,丁捷的《追问》内在于这个潮流之中。

从文本来讲,《追问》非常具有概括性,虽然全书只有八个个案,但基本上囊括了社会中的各行各业。“危情记”里面讲的副市长和几个女人的故事,对于扭曲的补偿心理有精细的刻画;“无法直立”中从教书匠到市政协委员,最后变成买官卖官的腐败分子,让人同情又痛恨;“风雅殇”则是文化部门的故事,主角是文化厅的副厅长,也是一个画家,但为了利和名,他对于造假卖假的情况揣着明白装糊涂;“最后的华尔兹”里的正部级官员的故事,则是金融系统的犯罪;“四海之内”里的交通厅副厅长因为自己没有得到提拔,心理开始扭曲,是被压抑的报复;“暗裂”则是高教系统的故事;“曾记否”里一步一步从村干部做到市委常委、县委书记的女性,可怜又可悲;“曲终人散”则是国企一把手专横跋扈的展示,丁捷在里面归纳了当权者的“五个一工程”,特别精辟。这里面涉及到不同行业中的腐败分子,有他们的共性,但每个人又都有自己的个性,形象栩栩如生,呼之欲出,让人印象深刻。他们构成了一种新时代的典型环境里的典型人物,尤其像金融系统的那位正部级官员,读者会发现在他的自我表述当中,也有自我回护、自我辩解和自我迷恋在里面,而丁捷则在贪官的自我表述背后加入了质问、探询和省思,使得文本充满了内在的张力和广阔的阐释空间。

当代社会面临巨大的转型,这个转型不仅仅在政治层面、经济层面和技术层面,而且辐射到人的精神层面,甚至人的情感结构。人人都身处在这个语境当中,普通人自不待言,而对于一个党员或官员来说,他们在某些领域掌握着各类资源,他们的所作所为会对更多的人及其生活产生影响,因而尤其需要注意在剧烈变化的外部环境当中保持自己的定力。丁捷在这里显示了一个有着切实纪委工作经验的作家的素质和特点:他不仅仅简单地呈现或纪实,而是在记录的基础上进行追问和总结,力图有所教益。他总结书中人物性格与命运走向有三个阶段,先是所谓激情的,那些贪官多是能吏,也曾有过艰苦奋斗的峥嵘岁月;但是在掌握一定的权力之后,不知不觉受到欲望的诱惑,浮躁了;最后走向了堕落的混沌。这个心路历程的概括是比较到位的,具有规律性和示范性的警示意义。

因而,《追问》具有深刻的社会学价值。在外部社会的转型和内部精神的变异互相促成的关系当中,揭示出了当代官员腐败的发生学根源。可以简单归纳为三个方面的原因,一个是文化传统,古老的官场文化当中既有清正廉明、克己奉公的优秀遗产,也有负面消极、颟顸贪墨的不良糟粕,在特定的时机会死灰复燃;第二是制度漏洞,怎么样把权力约束在合理的笼子之中,不给腐败分子留下可乘之机,提示了改革的持续性;第三是人性的缺陷,人的品质很难趋于完美,道德约束是重要方面,需要不断加强学习与自省。这三方面的结合导致了目前的官场文化生态,它们错综复合在一起,会导向我们进一步的思考。回到《追问》主旨上来,那就是不断追问、不停刷新。反腐“永远在路上”,其要旨就在它始终是一个不断进行的过程,而不是僵化的、一蹴而就和一劳永逸的。《追问》是非常好的个案,使得读者有了警醒,任何人、制度和部门(而不仅仅是党员或官员)都不应该放弃自我完善的理念,任何事业与实践都是在路上的过程,必须不断地进行自我的纠错和改造。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追问》就超越了具体案例的局限,而带有了普遍性,给人的最大启示是:为了维护一个和谐、有序、良好运转的社会与制度,需要持续而有效地监督、检查和提升,不仅改造我们的政治制度、经济环境,也要改造人的精神和道德。

事实上,文学一直与时代问题有着密切的关联,“问题文学”在中国文学史上有着悠久的传统,它们聚焦于现实中发生的关乎广大民众的话题,体现了文学的政治性关怀和介入性实践。《论语》中说的“兴观群怨”的功能,以及《诗大序》所形成的“诗言志”政教观念开启了这个传统的源头:“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故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①孔颖达《诗大序正义》解釋为:“悦豫之志则和乐兴而颂声作,忧愁之志则哀伤起而怨刺生”。②随着时代的不同,“诗”与“志”的内涵与外延随之迁延变化。在近现代文学转型时期,启蒙知识分子倡导的“新文学”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意识到,文学应当与再造中华、重建民族、塑造精神关联起来,应当跟广大的人民群众的生活结合起来。这实际上就是文学的人民性问题。文学不仅仅是小圈子里面的闲情逸致与孤芳自赏,而应该参与到当代文化的建设中来;它不仅仅有审美和娱乐的功能,而且也应该有认知和教育的功能,有介入到现实生活的功能。

提倡“新小说”的梁启超在《小说与群治之关系》就发展出“熏浸刺提”的主张。五四新文化运动中明确提出的“问题小说”就标志着现实主义小说的开端,鲁迅、周作人、陈望道、茅盾等人都明确论说过关切现实、反映重大问题的相关观念,成为领风气之先的文学理想和追求。在彼时的文学实践中,举凡个性自由、恋爱婚姻、伦理道德、妇女解放、儿童教育、劳工生计、人民的苦、军阀混战所带来的灾祸等时代问题,都入于笔端,进而成为启蒙大众、树立新人、塑造民族国家认同的前导。正是由于这种明确的问题意识和介入性质,使得文学在近现代转型时期一度充当引领时代思潮、召唤社会与文化变革的先锋。它要自觉地进入到当代文化与思想的生产实践,积极参与到社会进程,进而成为一种有效的能动因子。然而就当下而言,我们可能不得不承认,面临着已经变化了的现实,绝大部分文艺作品是滞后的,不仅对现实的变革反应迟缓,而且多数游离在公共生活之外,进而日益进入到个人主义式所谓“边缘化”的悲情想象和实际境地之中。重新开拓文学的公共性,就是要将它从“私人领域”中解放出来,让它具备弗雷泽(NancyFraser)所说的与国家有关、所有人都可以进入、与所有人有关、与共同的善或共享利益有关。③

但文学的公共性,并不是说它必然要像一个应声虫一样针对着现实社会中的鼓点亦步亦趋,而是说作为一种公共性的文化生产,它应该有着参与到所处时代文化建设之中,有着与时代对话、反思、批判的自觉。正如萨特在《什么是文学》中所说:“不是为了一个没有确定年代的读者写作有关所有时代的抽象人的内容,而是为了他的同时代人写作有关他的时代的整个人的内容。这样一来,由抒情的主观性和客观的证词形成的文学二律背反就被超越了。作家和他的读者们投入同一场历险,他与读者们一样位于一个没有内部沟壑的集体之中,他在谈论读者的同时也就谈论了他自己,而在谈论他自己的同时也就谈论了读者。”④这是一种明确的历史定位,即文艺必须放弃封闭的自我再生产的幻觉和不朽的幻想,而投入到时代错综复杂的广阔现实之中。就当代中国文艺而言,就是文艺要“为人民抒写、为人民抒情、为人民抒怀”。

毋庸讳言,我们当下的文学很多时候也只是一个“文学的名义”,已经失却了文学至为重要的创新和公共意识,蜕化为个人情趣的自娱自乐和个人情感的自我抚摸。时至今日,许多创作依然笼罩在1980年代中期以来形成的一系列关于文学的观念和认知框架之中。这套文学观念因为出于特定年代对“一体化”意识形态的反拨,而着力于“人性论”、审美主义与个人主义式的视角与表述,在孕育它的语境移易之后,反倒逐渐成了文学创作的牢笼。在一种现代主义式的“纯文学”模式中,作家们凭着惯性奔驰在远离时代重大题材与问题的道路上,热衷于人性恶的展示、“失败者”的描摹、边缘人的刻绘,或者聚焦于社会灰色地带与个人欲望的方寸之地。这类题材或写法固然有其应得的文学空间,然而问题在于,它逐渐成为一种机械复制般的表述模式,并且成了一种主流景观,从而窒息了文学生态整体上的勃勃生机。

文学要重新进入到公共领域,就不能回避对于社会结构的全景展现。乐观地说,这新一轮的官场与反腐题材作品让我们重新看到走出自我封闭圈的尝试,和对广阔现实主义的自觉张扬。当然,这又会带来新的问题,即如何将时代经验转化为文学经验的问题。晚清的谴责小说、黑幕小说留下的文学经验与教训就在这一方面。吴研人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李伯元的《官场现行记》等作品所形成的文学模式和创作传统,是竭力暴露社会的沉重积弊,洞彻体制的黑暗肮脏,袒露丑陋的政治与生活现实,对此冷嘲热讽却又无可奈何。民国初期风起一时的黑幕小说便是沿袭夸饰了这一传统,“丑诋私敌,等于谤书;又或有谩骂之志而无抒写之才”⑤,这便流于牢骚与怨恨的下端,五四之后便销声匿迹了。

谴责小说与黑幕小说针砭讥刺的一面则延续为一条隐藏的脉络,复现于拨乱反正后的“反思文学”、“伤痕文学”和流波于1990年代出现的“新写实主义小说”之中。它们自有其成就所在,打破温柔敦厚、主文谲谏的儒家诗教传统,撕开了蒙在现实之上的温情面纱,洞穿其本质,力求抛弃虚伪矫饰的文风,展示给人们一种平淡然而残酷的真实。但是,凸显出来的冰冷现实却如同一把锋利的双刃剑,一方面对抵抗、冲击、瓦解丑恶现实起到釜底抽薪的作用,另一方面又深深地刺伤善良、正直、良知的信念,使人迷惘、失望、沮丧而不知出路,因为作品并没有也无法指明行动的方向,就好比唤醒黑屋子里的人,却又并不拯救他们,弃置不理,不告诉其应该打破黑屋子或者怎样才能改造、照亮这个屋子。事实上,之前许多官场小说的缺憾和弊病正在于此。文学要起到先锋引领的作用,就不仅要直面黑暗深渊,同时也要在黑暗中点亮心灵的光芒,传递出深层次的关于民族精神与人文精神重建的思考。

这就要求我们回到文学的“诗教”传统。拿西方文学来说,歌德的“浮士德”博士也是在人世的苦楚中精神濒于绝境里通过对现存意识形态的批判、对官能情欲的斗争、对政治的探索、对美育的思考,从而逐步由“小我”走向“大我”,由“小宇宙”进入“大宇宙”,承担起人类的苦难,达到以劳动的实践创造美好生活来进行成长上升,最终完成心灵的救赎和对人类的终极关怀。这种救赎意识是值得借鉴开掘的,因为文学应该不仅是提供现实生活的见证实录,其理想的一面要高于生活,起到提升、引导的作用。不过,我这里说到的点亮光芒有别于基督教传统的拯救意识,而是强调一种自明。即通过文学文本启发心智,带来启示,让受众获得启迪、净化、洗礼和陶冶。我们看到许多反腐小说对于腐败产生的土壤、纵容腐败的空气的剖析纵然涉及到了立法、社会风气的程度,但依然摆脱不了由来已久的官本位思想。但当代中国的腐败问题不是清官政治的问题,而是人文意义上的拯救和自救的问题。正如《人民的名义》所显示的,腐败之所以产生,原因不是简单的个人品质、思想道德缺陷,还有制度完善与否,机制的是否合理;还有无论是对权力的向往追求,还是权力在手的运措使用的监管和自查;以及更为隐秘而弥散性的社会心态和环境氛围。

因而,面对当代的重大问题,我们的文学可能更需要的是创造出时代的文学话语。这敦促我们思考:为什么在反腐题材的小说中,腐败分子反倒更容易显得有个性,而正面人物卻往往千人一面?当主流意识形态话语与日常生活话语发生冲突的时候,为什么在十七年时期的“一体化”政治集体意识失效了?反腐的手段应该与什么样的目的结合起来?这些问题都要回到当代语境中来,从当代生活和社会结构的宏大变局中寻找答案。顾超在《文学的彼岸》中说道:“在当下的中国,并不缺乏人文思想,缺乏的是一种系统机制,能独立于权力和资本之外保障规范性和权威性的公共空间进行讨论、批判、扬弃,从而推动思想启蒙、凝聚道德共识、倡导核心价值、弘扬人文精神。文学公共领域不是抱持同一种(实际上并不存在)‘文学范式的作家们,而是一个由遵循公共理性的人文学者、作家、思想家们组成的商谈结构型共同体。”⑥文学如果要重拾尊严,一定需要树立某种价值观、塑造某种共识。共识与价值观并非一蹴而就之物,文学的道路只有在不断开榛辟莽的尝试和纠错中才会越走越宽,而只有在这样的社会担当中,文学也才能重获它引领风气的尊严和自信。

注释:

①郭绍虞、王文生主编:《中国历代文论选·第1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63页。

②郭绍虞、王文生主编:《中国历代文论选·第1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6页。

③Nancy Fraser, Rethinking the Public Sphere: A Contribution to the Critique of Actually Existing Democracy, in Craig Calboun(ed.), Habermas and the Public Sphere, Cambridge, MA: MIT press, 1992: 109-142.

④[法]萨特:《萨特文集·7文论卷》,沈志明、艾珉主编,施康强选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第208-209页。

⑤鲁迅:《鲁迅全集·9》,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301页。

⑥顾超:《文学的彼岸:中国作家的话语理性与社会想象》,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7年,第168页。

猜你喜欢

文学小说
我们需要文学
那些小说教我的事
“太虚幻境”的文学溯源
对“文学自觉”讨论的反思
明代围棋与小说
我与文学三十年
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