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人
2017-06-29夏安
夏安
地铁里的孩子是我们在京都见到的第一道风景。
目测最小的5岁不到,最大的也不过10岁左右吧,有男孩有女孩,没有任何大人陪同,穿着制服,圆圆的帽子,圆圆的脸,短短的腿,叽叽喳喳地说笑,音量不高,可是一刻不停,像一窝小山雀。地铁出站口的工作人员跟孩子们老熟人一样地互相点头致意。
去先斗町夜市,赶上下雨。地鐵里又碰到这么一群孩子,都抱着雨伞。三个小女孩坐下来,把伞交在一个站着的小男孩手里,凑在一起看一本漫画,一边看一边说笑,听不懂,可是语音清脆,笑靥如花。出地铁站,孩子们蹦蹦跳跳地上台阶,其中一个小女孩意识到自己手里没伞,迈着小短腿跑下台阶,哈哈笑着走到男孩身边,大概是在埋怨自己糊涂。男孩子憨憨地抱着好几把伞跟她们走了一路,这个时候又憨憨地把伞递给她。真是比初恋还甜的童真时代啊。
地铁门口有米饼店,招牌上的中文是“夕子”,听起来像一个日本姑娘的小名。夕子们长得都很美,三角形,软糯的饼皮,半透明的,裹着各种颜色的馅儿。店面很干净,店员也都是干干净净的年轻人。柜台上摆着各种样品供试吃,有香草味、豆沙味、芝麻味、芒果味、橙子味、水蜜桃味……结账时,两个穿校服的五六岁小姑娘推门进来,高度够不着柜台,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笑,一边抓起盘子里的夕子大吃,吃完毫无挂碍地推门走了。店员们一副熟视无睹的样子,大概到米饼店吃免费夕子是孩子们的常规课后活动之一?
奈良公园的鹿们爱吃纸,抢游客们的纸扇子,游客们扯了几次扯不过它,只好放手。它晃头晃脑,嚼不动,咽不下去,又不肯吐出来。冰淇淋店的老板娘风风火火地冲出来,恨恨地把纸扇子从鹿嘴里夺过去,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点着鹿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骂了几句,看都不看游客们,头也不回地跑回店里去了。
金阁寺门口挤得水泄不通,好几个旅行团,中文英文的导游像母鸡赶小鸡一样把游客一堆堆聚拢来。有一个美国大叔带了一堆美国青少年,中气十足地讲金阁寺的历史,我凑过去免费听了个饱:金阁寺本名鹿苑寺,1397年由第三代幕府将军足利修建,他死后被改为禅寺“菩提所”,现在是世界文化遗产。我听得正起劲,大叔以且听下回分解之势一拍双手:“重点在于,门口有卖冰淇凌的。冰淇凌哪里都有,强烈建议你们不要买蛋筒,要买日本才有的酥皮裹着的抹茶冰淇淋。”
出口的冰激凌店果然有“日本才有的”酥皮冰淇淋,碍于名声,还是买了两个给孩子们。每个都有小包子那么大,嗜甜食如命的娃都吃不下,我只好接过来收拾残局。才意识到这玩意儿美国超市里大桶大桶的卖,什么日本才有,大叔真会忽悠。
金阁寺门口见到几个日本中学生,男孩子大热天一丝不苟地穿着长裤衬衫的校服,头发留到耳际,让人看了觉得加倍地闷热。京都的中学生跟我在中国内地看到的中学生外表上没太大差别,多身材较瘦,气质沉稳,很多孩子鼻梁上架着眼镜,被暑假的太阳晒成棕黄色。不像美国的青少年,十四五岁就身高马大,短裤滑板是标配,一脸的满不在乎。几个日本中学生围着高鼻深目的一家游客用英语采访,似乎还有问卷要填,双方的英语都有古怪的口音,费力地沟通着。有个日本老爷爷自告奋勇过来帮忙翻译,问游客哪里来的,男家长用浓重的东欧口音说:罗马尼亚。
岚山观光小火车的终点站是绿油油的水稻田,水田中间站着一只鹤,水里有蝌蚪,还有肥大的田螺。田埂上有个大叔摆摊卖竹蜻蜓,头上盖着条白毛巾,黄梅天里挥汗如雨。竹蜻蜓小巧鲜艳,做工精致,可以停在纽扣这么小的地方,远看真好像一只蜻蜓飞到了人身上,孩子们的脚步立刻钉在那里了。价钱不便宜,一只差不多十美元,大人们纷纷劝说,容易坏、不好带上飞机什么的。大叔似乎听懂了,掏出一只塑料盒子,把蜻蜓放进去,用力压两下,摇摇手,似乎说,坏不了。孩子说,卖竹蜻蜓的大叔好可怜,很需要钱的样子,这么热的天气还出来摆摊。说时大眼睛里的同情和渴望熠熠发光。经他们一提醒,我才注意到,田里就大叔一个当地人,头上连把遮阳伞都没有,于是掏钱买下了竹蜻蜓。
民宿就在河边,走路只要五分钟。干干净净的小胡同,一头是翠绿的山,一头是大河,远远的就听到浩浩的水声。清晨有结伴跑步的老人,河水中间站着白色的鸥鹭。
在京都的最后一天,黄昏时去河边散步,对岸有人吹长笛,远远看是个身材苗条的女子,素色长裙,清越的笛声顺着微风和水声飘送过来,有如天籁。
什么都有了,要是有个电饭锅该多好。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给房东在AirBnb上留了个言,很久都没有回音,正在嘀咕,房东发回来短信:周末出去玩了,抱歉回复得这么迟,马上下楼给我们送锅。
五分钟后房东下楼来,端着一口电火锅。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彼此点头弯腰地说hello。她问这个可以吗,我们表情尴尬,说本来是想用来煮米饭的。她说米饭啊,等等,等等。
过了十多分钟,又端着口锅下来了,这回是象印电饭锅。揭开盖子,里面满满一锅泡在清水里的大米。她比划着帮我们插上插头,摁开开关:“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以后就可以吃了。”结果这锅米饭我们四个人勤勤恳恳地吃了四五天,终于还是没吃完。
垃圾袋用完了,总会被及时补充。浴巾用过了,会换上干净的。每次来送东西时,房东都带着小女儿,小女儿手里每次都捧着玩具、书和零食,玩具是整套的乐高城堡,书是日本孩子学英文的绘本,零食是巧克力饼干之类,腼腆地递给年龄相仿的我家孩子。母女二人的神态殷切又谦卑,好像是做了什么占便宜的交易,急切地问我们:“可以吗?”怎么不可以呢?明明占到便宜的是我们啊。
走的时候给房东留言表示感谢,说把玩具和书整理好放在桌上了。她留言说等等,十多分钟后又带着女儿下来。还是一口袋的零食,这次不是巧克力饼干,是她亲手做的章鱼丸子,热乎乎的。语言不通简直无法推辞,彼此点头弯腰无休无止地说谢谢。章鱼丸子很好吃,可是太多了,晚餐没吃掉,第二天只好满怀歉意地扔了,出了胡同才扔掉。
京都街头总能闻到浓郁的苦楝花的味道,带着雨后的湿润,说甜不甜,说苦不苦,十分清新。树木都很高大,花朵也开得丰盛,蓝色的绣球开成一道帷幕,风吹过来海浪一般涌动。
浓荫里传来蝉鸣。美国长大的孩子问什么声音,我说是蝉,我长大的地方一到夏天到处都是,说时心里涌起一阵异样的乡愁。
京都人多恬静。路上骑着车的少女,背着小提琴,长发在黄昏的风里飘过;植物园的年轻人,专注地对着荷花写生,似不觉酷热;地铁上坐在我对面的中年女子,应该比我大几岁,短发,阔腿裤,娴静秀丽。这个年龄,不论在中国还是美国都很少看到这样气质的女子,哪怕在东京,也是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