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一首
2017-06-27
外一首
南昌记（外一首）
孙大顺
对于我，南昌是崭新的。秋风徘徊
在梅岭主峰附近。我们在滕王阁接纳了
最近的白云。轰鸣的内心，骤然降落。那么轻
像纯白的棉花，落在英雄之城
午后的时光，闲适，慵懒。像一个人的中年
借着回忆打盹。一个不需要隐姓埋名的外省人
再也不能原路返回。一杯清茶，晃动着京城的闪电
49片雪花，惊动了箫声四起的芍药居
而最近的两朵，穿皖山瞠赣水
共享江南湿润的惆怅
借问对面的兄弟。赶往青云谱要缝制多少双布鞋
磨损多少泼墨的山河，安置多少宿命的传说
早己成仙的八大山人。是否还养着苦难的口音
把残山剩水，养在自己不朽的晚年
千年的秋风赶到了百花洲，树和草地轻轻晃动
我体内的水车也跟着打转。天空湛蓝
南归的大雁，不紧不慢擦过城市的留白处
离别总是要将相聚的时光，尽可能地打包带走
一条抒情的丝带，再也系不紧从今往后
不小心遗落的，是一枚蓝色的别针
它能别住庞大星球上的幽暗之物。比如孤独
眼眶里小潮湿，比如鸟儿飞走后，山谷微微的晃动
该动身了，把这之前的一切酿成美酒吧
现在，我想借一朵赣江的水花
作为清冽的笔调，越过后现代的楼宇
记下王勃南下的背影
明月山
唯有光影可以扫去，缠绕山峰的云雾
半山阳光，半山阴。让流逝有了形状和颜色
当光阴掏空了若有所思的人类，我们变成
流逝的一部分。山水可以寄住，是庞大的遮蔽之物
我们不过是一片枯叶落地之后的尘埃
山间埋伏着从天上而降的寂静。闭上眼睛
能听到跑了调的寂静，像低缓清澈的暗河
遇到弯道碰撞时发出的哗哗声，流经我的身体
留下光滑的硬物：古老、空旷、悬浮
那是寂静的骨头，这尘世的刀斧，如影随形
在明月山，我无法把汉语里爱情和月亮烂在心里
比起七彩溪边，成恭皇后麻雀变凤凰的宫廷戏说
我更喜欢嫦娥奔月的民间神话。苦难、忠贞、悲情
这是横贯十二座山峰的幸运，是人间十二个月
的思念
是十二道绵延的孤独，与一轮明月温柔的对峙
晨钟暮鼓，日月如梭。从不偷懒的石笋峰
一定是天庭派来的神仙。人间无非生死悲欢
无非暮晚炊烟。无非山无陵，江水为竭的爱情
如這山中，树木各有各的位置，野花各有各的名字
沉默的石头，仍旧在怀孕的春光里风化、磨损、消失
如果心里揣着晚霞，那你就是明月山的亲人
白天，你在青云栈道上接待游荡的云朵，疲惫
的啄木鸟
夜晚，你接收上天的回信。八月十五，你举着
人间灯笼
引着下凡的嫦娥，私会拜月坛边不知所措的后羿
那一刻，清风拂面，星空低垂。天上人间都屏
住呼吸
（首届”艾慈诗歌奖”获奖作品）
听任洪渊先生读诗（外一首）
周瑟瑟
如果我父亲还活着
今天也可能坐在这里
二十年前
父亲来北京小住
就在今天朗诵会场
言又几书店隔壁的
外文书店三楼
我们父子抵足而眠
那时父亲六十多岁
我像一个孩子
偎依在他脚边
今天听任先生读诗
想起我的父亲
想起你们共同经历的
文革，“湘江风雷”的
梭标插进一个青年的
眼睛，父亲告诉我
那个人从楼上跳下来
抱住了他的双腿
今天从任先生的
《1967：我悲怆地
望着我们这一代人》
我看到了父亲的恐惧
西娃说任先生的讲述
有强烈的现场带入感
三年前的一个夜晚
父亲给我写下
——诗硬骨
然后就死了
先生，悲怆
先生，低沉
一代人的悲怆
写在另一代人的骨头上
海淀图书城
寒夜翻书的
九十年代末
写作像偷偷干掉
亲爱的人
我的大腿还露在外面
脑袋固定于一个方向
外文书店楼上的卧室
我内心的暗室
越黑越明亮
一个人的生活
也就疯狂二十年
其他时间都是矛盾的
妥协的，或者在回忆里
去重建疯狂的往事
如果你还没有疯狂
那就跟踪我回到
海淀图书城
推开灰尘满面的自行车
通过幽暗的楼道
从后面上外文书店三楼
最南面那间
铁门上还挂着我的书包
被我干掉的
亲爱的人
还坐在门口的
地上打盹
日落，日出 （外一首）
——悼诗人德里克·沃尔科特
指纹
太阳沉落下去了
天空仍然飞满金色和红色的羽毛
努力托举即将来临的黑暗，一只黑暗罐子砸下
紧接着，溅起更大的光明，你将再次诞生
不再离去，踏着礁石你上路，而从大海上归来
最难以忍受，眼前的这一阵黑暗
寒冷的时刻，我们身上会落上一缕温暖的羽毛
那是白鹭，或其他自由的鸟，燃烧的灰烬
她们将与你一起重生，把你送还给我
在光明与光明之间，有一道黑色的界限
它深深地伤害了你，以至这创伤留到最后，你
用你自身
去填补，你，勇敢地进入_列刀锋，月亮下的深渊
太长的深渊，还在伤害着我，我们，需要你巨
大的鼓
让我们醒来！伐木者和船夫们一起醒来！
你带我们走上航线，转舵，向着开阔的海洋和天空
一个太阳的部落，劈开黑暗血液，跨越夜的旷
野与沟壑
必定在前面——你从未远离我的视线，我也将
从黑夜中走出来，一只受伤的白鹭，正从黑色
的沼泽地
拔出被捆绑的脚，举起金色的诗歌的羽毛
钟摆摆动
——纪念茨维塔耶娃
你在高处系好了绳子
交在某个收获者的手中
在下面挂上一口铁锅，一只洗衣木盆
哦！钟摆开始晃动
对于漫长的时间，四十九年
它们都不够份量，再加上一些什么
锈烂的钟表，一堆破旧的衣服
钟摆加快摆动，从一面乌黑的墙
到一面暗淡的小窗，下边
一张木纹清晰的桌子，空空
该取走的已取走，该咽下的已咽下
不需要再书写，在身后留下了足够的字迹：
在广场，在城镇，在群山之间
在众多灵魂之上！——也在一片黑色的泥土
那就带一些泥土，柏林的，布拉格的
还有伤心的巴黎，然后，是俄罗斯
钟摆变得沉重，而缓慢，迟疑
不，再给它一些轻盈，那普绪克的翅膀！
一朵罂粟花，一本相册，一堆陈旧的书信
带着它们，让提前走到云端的人
那些爱侣（也许还有仇敌），同他们一起
一读再读，然后点燃，在天上
缪斯的天空需要这些无用而炽热的材料
给一团雷电，一片霞光，一串星星
当然，还有彩虹__绳子就拴在上面
鐘摆剧烈摆动，越来越高了
几乎撞到天花板，上面有各种水渍的图案
一些地图，一些风景，一张张温柔的面孔
躺在床上，你常常仔细辨认它们
那个是女儿，那个是儿子，那个——
你加快心跳，不能说出他，他最神圣
钟摆要碰到他的额头，就像亲吻
你将和他，和他们，在一起，有一串亲吻
这样的时刻到了，天国已经临近
钟摆上，还需要几朵玫瑰，瓶中的已干枯
最后加上一枚戒指，它完美的圆环
如同绳索下面结好的这一端，钟摆呼唤
以它坚定的摆动，把它的唇交给你
你，在这盛大的秋日，也交出仅有的果实
——你的头颅！你的头颅——钟摆摆动……
茶卡一夜（外一首）
曹宇翔
一伸手就摸到细碎的波浪
我的额角传说的天河哗哗流淌
胸口夜泊夏季水声
星星在檐角，在草丛，在树梢
像天堂居民的眼睛
噙着幽冷、幽冷的光
这里大概是天堂郊区
遥想故乡星空下，暖风送来麦香
坐在小板凳上听天上的故事
一切都逝了，捉迷藏的夏夜
咿咿呀呀童谣，祖母祖母
顺着一条弯弯的小路往前走
我没找到织女、牛郎
大地上没有一盏灯
我也没有梦，天地阒然无声
三两犬吠荒荒，掀起更大的寂
黑透了的黑，静透了的静
茶卡夜，一口幽深的古井
一双鞋子就是我尘世的家
长长、长长的路啊
我己走了多远，还有多少路程
写“茶卡”在手心
挨着悲欣交集的蜿蜒的命运
路经这里命中注定
生死之间，冷暖之间，天地之间
我握响一个小小地名
长长、长长的路啊
在茶卡，一夜就像整整一生
记得茶卡之晨的初醒
阳光把我从黑暗和静寂中扒出
地平线上站着仿佛从未见过的太阳
也站着我的朋友，唤我启程
记得整个世界，啊整个世界
清晰，辽阔，万物富丽
在百鸟鸣啭的苍翠的岁月大树下
在一支人类颂歌里
突然一起，俯向我的心灵
记得我仰首喊了一声天堂啊
天堂似有所闻
在我胸中，怦怦、怦怦答应
天边的白马
远远地向我们倾注，白马
天边的白马，青青草原
传说的森林，这是早晨还是黄昏
淡淡远山平静柔和
湛蓝的天空悬挂头顶
白马，两匹嬉戏的白马闪耀
我也把你们称作兄弟
当放下劳累不堪的满把鸡毛
解下梦魇佩戴的黄金
认出故人的大地
年年相似的春风
数一数，我们还剩多少力气
永不归来的事物
任双手伸出想象之外
生命之外，也不可触及
现在我也把你们称作兄弟
雪白之马，飘忽之影
映着拥挤的人群凄惶的面容
什么能帮助走出心灵之窘
不可触及啊，红尘深处
谁能眺望一眼，享受一生
远远地向我们倾注，白马
我，我们，止住了孤单脚步
好汉，过客，久经跌打的人们
这时我们摘下各式面具
朝向滚滚而去的年华
迎面而来的岁月
这时，我们不妨一哭
伟大的人类吹着口哨远征
天边的白马，像一个丢失之梦
春望（外一首）
念琪
醒过来，听到了春天叽叽喳喳的叫声
油菜花和你一起跳进了镜头和画框
身体拒绝白雪的覆盖
打开锈迹斑驳的天窗
有许多支溪流淙淙流淌
岁月向左还是向右争执不休
紧握住桃树李树的枝头倾听自然拔节的喘息
回去已然无路可走
今天有雾。选择背风的山坡沐浴更衣
思想很多前世今生过往交集的名词
在江南朝着故土的方向下跪
寻找一把钥匙打开一座大山的通道
假如不出意料，祝福你年年望破春天
从今天出发，不管有没有夏秋冬
明年你又从春天的怀抱呱呱坠地
欣喜之中听到你快乐的哭声
故乡的田畴
最是牵引我目光的是庄稼
种出来的图画
瞭望，可以治疗许多病
层次分明
自然在人们手中无须整容
引吭高歌
风光旖旎
广角收不住，无人践踏的生长
美丽穿透云层袭击你的目光
驾乘一艘船，飞越田野山庄
孙儿们拍手称赞你的勇敢
千年万年后再来，一样的景色不改
桃花运（外一首）
向天笑
有的人总盼着走桃花运
从黄石西塞山脚下艳红的桃花
到保安沼山山坡上素雅的桃花
人们总是喜欢蜂拥而上
可是没人想到桃花的盼望
不是为了开花而是为了结果
但大多数人只要花朵不要结果
像蜜蜂一样总想停留在她的花蕊里
多想做一个桃林的守护者
可姜还是老的辣，后下手也能为强
有人望穿秋水，盼她异地也能结果
那么就做一只小小鸟
不在桃林筑巢，只为桃树捉虫、歌唱
桃花一片，也不采摘一朵
又见桃花
又见桃花，又见荡漾的春心
哪怕遍地桃花盛开
我乐于守候那么一朵
含苞欲放，带着灿烂的光华
她独有的芬芳
一直弥漫到保安湖畔
一直弥漫到西塞江边
让我的心长出翅膀跃上枝头
又见桃花，桃花依旧笑春风
又见桃花，桃花绽开成盛大的节日
一年一度短暂的开放
背后又是漫长的等待
她缓缓打开的花苞
就是缓缓打开的天堂
祭母亲（外一首）
晨晖
椅子空了
孤独不仅是一片竹林中的一株
我懂得它的心智
它的高风亮节
和母亲相同的一生
我想让椅子
退着走，回到竹林
退回到我在林梢轻轻地摇动
我是母亲远嫁的女儿
在泪流满面之际
我的心也空了
我的悲伤
埋藏于摇曳的海洋
深陷于岩石和沙砾之中
孤狼
在我的体内有只草原的狼
傲慢又孤独
在绿野退到枯寂
苍茫的背后
月光打开
灰暗的天穹，往日的王者收敛
犀利的绿光。没有熱度的眼神啊
飞掠冬天
草原开始转绿，伏在体内的孤狼
放牧一冬的饥饿
倾听破冰的声音，突然跃起守望的身姿
奔向旷野
小火车（外一首）
英伦
0.76米，世上最窄的轨距
像两只长长的手臂，伸向天空
“不从哪里来，也不到哪里去”
小火车真小，铁轨也细
还是烧黑炭冒白烟，汽笛像牛叫
都高铁时代了，却还在跑
起点到终点，不过三十多里
却要开一个多小时
甚至司机高兴时，招手即停
最喜欢从晨曦里开来的那一趟
一条青龙在山岭蜿蜒
一声长啸，吐出我所有的浊气
坐在铁轨黛青色的脊背上
像骑一片燃烧的朝霞
向着越来越深的那片蓝，飘去
即使将来它会停驶报废
也别把这条窄轨拆掉
它会让后人明白：
轨有宽窄，人无便道
孵春天
一只在我家窗台外筑巢孵化的母斑鸠
二十多天后却没有孵出小鸟来
当母斑鸠一脸忧伤恋恋不舍地飞走后
鸟巢里就剩下了那枚“臭蛋”
像一个掉在灶柴堆里的汤圆
浑身沾满草屑、雨渍，和妻子的爱怜
“怎么会孵不出来呢？多么可惜！”
妻子眼里噙着泪花，好像那蛋壳里
孕育着的是我们的孩子
此后我每天早晨醒来，都会先跑到窗前看看
那只母斑鸠又回来了吗？
那个“臭蛋”会不会出现奇迹？
我更想看看，妻子会不会正趴在鸟巢里——
见我过来，她没有动弹，却面露一丝羞赧
冲我努努嘴，我知道是示意我
把早餐给她端过去
窗外，大風刮着奇迹般的春天
秤的组合（外一首）
黄天刚
妻子是秤盘
儿子是秤砣
我是秤杆
奇妙的祖合
才称出家的重量
（选自《诗潮》2012年4期）
感恩一把剪刀
一把锐利的剪刀
朝茂盛的叶里窥探
只要发现杂枝
虽然心疼
还是毫不犹豫地剪掉
不然，这株树结的果
也是霉烂的
（选自《四川诗歌》2016年12期）
上班时间（外一首）
樵夫
阳光在桌上，表格也在桌上
一些平和的光照亮数字的边缘
像那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淡淡的苦夹着清香，正把一台0A电脑
连在总部的网上。绿色的植物
包围住一段时间，在时间里放一些零乱
忙碌，或闲适，几个人各忙各的
想着各自的心事，甚至一些小情绪
都是个人的，那些被时间压缩之后
揣进兜里的个性，偶尔在一个字眼里释放
“萨德”、“他妈的”
油然而升的愤怒，不消再说
身后肯定有一个需要爱的祖国
枕木
你从路灯下转身，夜很荒凉
楼群的窗口，灯光漫射，树的影子把街拉长
车轮静寂地轧过尘埃，尘埃会痛
会从胸膛里抽两根肋骨，一根给你，一根给自己
夜遮不住街灯装饰的繁华
一些事物藏进夜色，用明亮掩盖疼痛
一些事物坦裸在路上，那些缘着肋骨离散的
温度，总会抱紧城池里的孤独
相遇太久，夜色太灿烂
被你揣进怀的铜镜，拉长了尽头之外的岁月
一根挨着一根的枕木，托不起尘埃的重量
也托不起肋骨抽离的走向，不断深陷的时光
无法让两根肋骨交错，不能碰触的忧伤
像夜色里无法抻平的床单，像游离在灯光里的
繁华
像黑暗里的光亮，一层遮蔽了另一层
幽深得像街灯排开的路，经过的时候
越是有亮光的地方，眼睛越看不清楚
只能抓紧胸膛，抓住肋骨无法交错的感觉
光的深井里
枕木无声
你只能听到
肋骨的吱呀声
鸟迹（外一首）
孙梧
斑鸠也罢、喜鹊也罢、麻雀也罢
每天都不厌其烦，奔波在村里村外
它们在织一张没有线条的网
这张网割不断汶河、古村和树林
割不断的还有它们身体里的念想
飞到山坡，会看到野鸡、野兔
飞到田野，就匆匆躲开
化肥、灭草剂的余威还在侵蚀着野草的身体
飞到庭院，总想去草屋看看
杂草已经高过屋顶，屋是20年前村里集体盖的
现在破旧，没有人修缮翻新
它们最多的时间还是盘旋在河边的树林问、沙
滩上
就暗暗回望曾经的山坡、田野、草屋
一次次地飞回，飞得翅膀抖落了羽毛
血液透明，露出筋骨
还是一遍遍贴近泥土
它们眼里的汶河向东流
流到古渡口，渡口旁就是家
几千年的古村，遮不住墓碑
墓碑上的痕迹，画出的这张网
小狗欢欢
像所有家狗一样，妈妈进城打工前
留给他的这只狗，坚定地活在
三间破草屋里，活在镇上的学校外
它们曾经一起打败过欺负他的孩子
摸黑偷过瓜果，捉过斑鸠
有时从黎明开始，转来转去
转出糊糊、煎饼，偶尔会遇到院外的骨头
有时从傍晚开始，穿过坟墓、田地和树林
也见证了它的影子
碰着他的影子
影子碰撞的声音，落入他一寸寸的身高
那是怎样的一段孤单日子
孤独着形影相随，和体外的气味
以至于四年后妈妈回村闯进家门
叫欢欢的这只狗咬伤了真正的主人
也让自己命丧废水沟
他，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
从此给自己改名叫欢欢
对茶道的偏离（外一首）
王克金
终归是，体温降了，茶水完全淺了
你把半日里
一壶看不见的白水
全都倒入其中
我也一样，不再相信别的杯子
我越来越清楚
我们各自的这杯茶
正上升到放下
日子，多少有点儿滑稽
这都是
刚发生的
钢叉在萎顿，铁在氧化
一男一女，在街角，拐过弯儿后
无力再分手
他一会儿，看着茶叶的懒腰
一会儿，听着桌下母狗的咳嗽
现在，没人登上
那架通往墙外的梯子，天既无阴雨
又非高温
远近的人们，心无烦躁
薄暮时分
这个时段，有些绝对，它像一段路途
可又把路途斩断
乡村公路上，那几个稀疏的行人
好像永远回不到村镇
但那个老人己是一块废铁，在石凳上
他一天或一生的难言之隐
将藏于幕后
他说，一个尘世已经结束……
而另一个尘世，在远处，以渐次
亮起的灯光开始
它把遥远微弱的星火
在一处交汇
尽管这微弱像是相亲相爱
尽管会出现
万家灯火、琼楼玉宇
但这个尘世，己恍若隔世……
悔过书（外一首）
崔彦生
你别以为
我什么都好
我是一个有着许多歪扭的人
我甚至偷过人家的几穗玉茭
被人家抓了个正着
小时候我跟在人家后面
骂老师
我在福利厂偷偷爱上了一姑娘
死皮赖脸跟在人家后面
那一次在公交车上
亲眼看见一小偷偷了老太太的钱包
我大气不敢出一口
装着没看见
如今五十岁了
自知一生犯下多少错
这一生无法弥补
唉 想一想
我这人怎么是这个样子
安放
把心安放在何处
就可以让灵魂
自由地安享阳光雨露
风轻轻地吹
一片叶子从树上落下
它们有了各自的去处
呵我灵魂深处的一枚松子
正在寻找安放的位置
雪的内核，看见了火焰（外一首）
姚戈
太多的风声，来不及收藏
雪，就落满了一地
还有，马嚼夜草的声音
打开雪的内核，我看见
一束火焰，找到了天空的燃点
光脚而来，只为一生的清白
仿佛看到童年的梦想
平原、村庄和内心
被蜕化的部分
那片雪，像早春二月的梅
在母亲的手中，梦一样盛开
我找到了，温暖一生的源头
母亲，把那雪中的火焰
带到了比火焰更容易溶化的地方
内心的最深处
这是我的月色
月光流出，淹没了半个夜
故乡，就躺在汹涌的月光中
村庄亮着，伸长午夜的小路
一直伸向亲人们的脚下
我知道，这是我的月色
这是我麦香里，睡着的微笑
我认识所有苍桑的脸
像认识，月下漂泊着的灵魂
峪梁山，风从哪里刮过（外一首）
胡星星
峪梁山，风从哪里刮过？
麦子黄在了山脚下
麻雀结着队飞进林子
再也没有出来
很多年以前
罂粟花和天上的云彩一样多
那迷人的花儿只留下一粒种子
早晨，女人推开了屋门
天还未亮，公鸡便疯一般地打鸣
小孩噙着母亲的奶头暂停了呼吸
老人抓着老伴的手
再也没有醒来
下雪的晚上
寒冰凝冻了大地
勤奋的老鼠还在打洞
整个冬天的夜里
只剩下这点声音
猫死在了老鼠洞前
身上披了一层厚厚的霜
老鼠生了一窝崽
一直没有出洞
父亲倒在了峪梁山的脚下
他的棺木上堆起峪梁山的黄土
大风从峪梁山上刮来
像小孩的哭泣
村庄依旧那么平静
峪梁山，风从哪里刮过？
山脚下的麦子黄了
镰刀攥在活着的人手里
田野里躺着一捆捆
死去的麦子
峪梁山，你的背驼了
峪梁山，你的背驼了
在那遥远的山脊
你背起了一个时代
在那幽深的桃源
你背起了一座丰碑
峪梁山，你的背驼了
正如你的邻居们预言的一样
丛林又开始茂盛如初
正如你的老伴跌倒以后
久久地趴在你对面的山梁
你的泪水，终日不干
或者，还有一条小溪
在你的身边流淌
在我的记忆里存活
若干年以后
你亲眼目睹了它的干涸
而我，却无能为力
小溪流向太阳升起的地方
那是峪梁山上下来的水
你揪心地看着
水流却不可能折回来
你的邻居
那个腿脚不利索的老汉
他的腿再也盘不起来了
可惜了那烧得热乎乎的土炕
可惜了那竹篾编成的炕席
可惜了那盆旺旺的炭火
腿怎么能不盘着呢
还有一个老妇人
是你峪梁山的情人
她在山脚下种下的
都是你的种子
佝偻的身子
你能否看见记忆里的婀娜多姿
我相信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一个母亲，一个妻子
峪梁山，你的背驼了
你的情人都变成了老妪
你的邻居们一个个离你而去
他们的归宿
在夕阳落山的地方，一直往西
你的孩子们一个个离你而去
他们的梦想
在朝阳升起的地方，一直往东
街头的剪纸艺人（外一首）
夭夭
此时，那个在纸上流浪的人，
还未从一把剪刀的谦卑里起身。
更多的时候，
他只在远远地观望、辨认。
一张纸内心的祷告被打碎，
成为无数个抛却肉身的忏悔者。
他蹲在纸上的眼眶里，久久无言。
剪下整个夏天，和夏天的沉默、孤独，
剪下远方的人，和他体内的空巢。
嘈杂的街道也无法让他苏醒，
人群渐渐消失在他剪下的走廊里。
对于苍生，他的理解辽远而隐秘。
纸抓住了他匍匐的身影，
并替他说出了要说的一切。
闲置的木窗
此时是夜晚，木窗的喉舌還未冷却。
风已经吹过一遍了，
看上去，只是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没有光，光在更早的时候吞噬了自己，
没有火，火已经燃烧过了。
在它还是一棵树，还不懂得江河日下的年代。
对面，几个孩子在嬉戏。
它朝着他们，他想呕出一片新生的深林。
因为曾经和一把锯子挨得太近，
这些年，它拒绝了所有冰凉又坚硬的想法。
舅舅（外一首）
许静
一个暑热傍晚
走过山口，过了高冈
进入紫蓬山风景区
儿时与小妹走过的沟壑
一片片菜畦，玉米地
远处的稻草人，仿佛
路的尽头
模糊的双眼里
幼年关于舅舅的身影
在路过每一个景物处
浮现，尘埃之光让我
一次次捕捉，也许世间
真情可以穿越两个世界
舅舅过世已经久远
两间低矮的土墙瓦顶
酸酸地落在村庄一角
深陷于夏日的荒凉
荒草迫于季节的压力
将我的怀念如数归还
望山树
紫蓬山南麓
山与山相连
沟与沟相通
老屋背靠一座山
山上一棵望山树
一棵村民心中的神树
逢年过节，逢旱遇涝
她是乡里乡亲的救世主
一年四季，身披红绸
腰挂彩带，俨然是
山的精灵，村庄的护身符
收麦子，累了，看看你
落花生，渴了，看看你
放牛娃，晚归，看看你
我的父亲母亲们
一直守着你
我越来越瘦的乡村
从不背弃你
我越来越浅的回忆
一直纠缠着你
我们和你同根共命
深深扎进那座山
在大山（外一首）
倪金才
在大山，我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农民
像那些石头、那些草
我并不比一只蚂蚁明白责任
比一只蝴蝶懂得爱情
就拿今天来说吧
在大山，我就得浇完两亩菜畦
看两回秧地。并不比一只蜗牛懂得
重视家庭，爱护儿女
把一个个沉甸甸的幸福
背上生活的坡地
和父亲走走
十多年了，没有和父亲走过路
没有像今天这样
和父亲肩并肩
在村子里散过步
十多年来，我到过北方
和几个朋友走过呼伦贝尔大草原
到过南方，和新婚的妻子
在天涯海角晒过冬日的暖阳
十多年来，父亲没有出过大山
没有离开过这个叫思茅垭的小村庄
他却让思念常常变成苍老的话语
天南海北给我送去阳光般的疼爱和祝福
十多年了，我何曾有过丝毫的愧疚
有过带父亲走出深山看看世界的想法
就像今天，和父亲肩并肩散步
也没有了啊
但是，你们看啊
我那白发苍苍的父亲
他多么的满足
面对路过的蟋蟀和蚯蚓
忙不迭地点头
面对迎面走来的三叔和大妹子
忙不迭地说：和儿子走走，和儿子走走
（选自《星星》诗刊2014年1期）
蓝色大海（外一首）
范丹花
我等待一种充盈，
将虚弱融入你的臂弯，
生生世世。
像两座失语的岛屿。
任凭海涛汹涌，
瞬间灌入我身体内部。
你说勿忘，我也信。
天涯咫尺，
你的城市灯火通明。
我赤脚探寻白浪白沙，
陌生的渡口，
你来了又走。
或许永远不能？
你海域的辽阔，
我可能就此虚度一生。
在印度洋上遥望
我无法确知，
那些蓝色的疾患，
来自于何处？
仿佛天地间有
一块搬不动的伤口，
如这山崖下潮汐，
一遍又一遍
朝着黑色岩壁冲来，
将自己的骨头摔碎。
我看到了它最后的柔软，
像低垂的云。
在印度洋上，
人是如何在多层的幻想中
成为空白物体的？
我无力辩驳，
只能融入更深的蓝，
在所有的惜别之后。
春天，
一个满怀心事的姑娘（外一首）
巴山狼
储存了一个冬天的心事
洒脱地挂在李树梨树杏树上
心情好了直接让微笑
一朵朵站在桃树上撒娇
有时候还是会生气
就在山巅铺一层薄雪
或者给洋洋得意的草尖儿上
撒些霜。告诫它们
不要对那场野火忘恩负义
她有个关于梧桐花的故事
只是不愿在乍暖还寒时太过张扬
除非捎来一些冬天残余的风
有时也会有一些冷颜冷雨
拗不过自己的倔强。春天
一个满怀心事姗姗来迟的姑娘
离开又太快。多半是被一个
火热的帅哥迷住了心窍
春雪，是精心准备的嫁妆
2017年的第一場雪
踩着一只金鸡的尾巴赶来
新鲜可口的年味儿
被悄无声息地封装。
其实这纷纷扬扬的精灵啊
是冬天存储了一个季节的
嫁妆。冬天这个当娘的
宁可自己受苦受冻
把出嫁的女儿打扮得
娇滴滴的媚。这一身洁白
是给春姑娘的婚纱
赶路前行时，我却和这一场
飘飘洒洒的婚礼错过
就像匆匆之间自己错过了
美丽又可心的姑娘
农历中国（外一首）
莫燅珠
戊己庚申，子丑寅卯
一些属相相生相克
掐指的阴阳
配对今世的姻缘
戴墨镜的人，静坐湖边
看见与看不见，他都在那里
半仙手持卦幡
走街串巷
在朝代深处渐行渐远
从立春到谷雨，布谷鸟催春
二十四节气农事己定
冬至后，丰润的雪会滋养来年
蓑笠与爬犁挂在季节的坡面
呈贡的祭品在庙宇熏香
门神依旧站岗，桃符镇守四方
地摊，杂货铺，单行本阴历
随拨浪鼓朝拜年兽
村头巷尾，爆米花炸响
京味的唱腔噎住半壶龙井
新年的钟声里没有马车
戴纸面的舞蹈
用农历的元素举行仪式
门楣上财神见喜，佳句迎春
生肖排队而来
虎猴蛇兔鼠，狗马牛羊龙
亥时猪，酉时鸡
不知神话的龙为何列位
也不知那鸭的嘶哑有何诉说
翻过一页，再几页
我在生肖里吉祥端坐
那一年，属蛇
旗袍
从江南，沿着烟雨的凸起
在秦岭的侧面分叉
北方高挑，纯正的口音
垫高臀部
清朝的后宫，圆领与蓝色图案
配饰宫廷情调
一些女子，走在民国的雨巷
油纸伞，青石巷，乌篷船
在斑驳的时光里，泼墨写意
侧露的时尚，幽深而又隐约
我隐身于布质的纽扣
于每一个夜晚紧张地呼吸
于每一个黎明等待触摸
玻璃心（外一首）
雁鸣
装在七岁衣兜里的玻璃球
心中神奇的三色花
托着下巴望着天
中学课本里讲到月亮
坑穴星罗棋布
曾想起它磕磕碰碰的一生
一颗心在宇宙里
撞击燃烧
融化冷却
七岁的衣兜里
除了它
全是明天
赤裸裸
赤裸裸
似北方冬天的山林
褪尽盛装
目睹一群蚂蚁
举手，投足
一颦，一笑
差别从这里开始
蚂蚁的笑容
枯木的气场
我的眼睛
能透视你骨子里刻的
梅与兰
貌似没有差别的星星
你得记住它们的轨迹
今生不变的方位
六亩地（外一首）
贾兴华
刚进五月，六亩地里的小麦
拥挤着就开花了
随着一起盛开的
还有一垄一垄金黄的油菜花
也许早已经脱去了补丁棉袄
光着膀子，仰躺在麦垄上
天空的云朵变成奶奶的笑脸
把所有饥饿留在暖风里
在麦季里唱歌
在秋季里睡去
当我一觉醒来，茫然四顾
再也没有找到那片土地
只有那条斜穿过六亩地的小路
从童年一直延伸到今天
小北店水库
从韩家庄出发的一淙泉水
经过涝洼屯之南
经过童年的那些梦里
有个靠近大店的刘姓小村
在那里挽上了一个扣子
其实就是个大湾
据说是那片农业的命脉
可好像那些地里的庄稼一直很早
印象最深的，是我的三叔
高中毕业的秋天
去那里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夜里做梦，看见了我的三叔
他依然是一身黄绿泛白的军装
依然把青色的柳条拧成哨子
依然呵笑着抱我兜圈
父亲从此再也不准我走到大湾
从春天嘱咐到冬天
只是清明时节，带我去看他的坟茔
让我跪下磕头，为他祝福
一年，又一年
他只比牛少了一条腿（外一首）
冯立民
刨了一辈子黄土
他实在太累了
活过的每一个日子
都骑在了他的背上
拄着拐杖
他只比黄牛
少了一条腿
何年参加工作
五岁还是六岁
在农民这个岗位上
一直干到
咽气的那一天
与其说是葬礼
不如说是退休仪式
杀猪宰羊，吹拉弹唱
我姑夫徐牛子
退休金：零元
抚恤金：零元
丧葬费：零元
但他还是赚了
三子两女四世同堂五谷丰登
六畜兴旺七星高照
享年八十八岁
出席葬礼的最高领导人村支书
高度评价了他的一生：
徐家村少了一头老黄牛
我用泪水打造一口棺材
我还会为谁
流过这么多的泪水
歉疚和悔恨
母亲，您走的那天
正好是正月十四
从此，元宵节的月亮
我不敢多看一眼
母亲，三年了
我坚持用泪水
打造一口棺材
安葬您拼命吐出的
最后一句话——
“我把娃娃害苦了”
母亲，害苦您的
恰恰是我们兄弟姐妹
两男两女，四棵黄连
苦了您将近五十年
您却只苦了我们
二百多天
三年了，母亲
我坚持用泪水
打造一口棺材
安葬一个八岁丧母，十九为母
六十五岁入土的癌病患者
站在清河嘴儿的冰面上（外一首）
袁景和
西辽河边上的乡亲们
喜欢把生活经验总结成歌谣
比如：宁走又河一指
不走开河一尺……
告诫晚孙下辈们
粗心大意会掉进河里
虽然，西辽河水被拐走多年了
河床还在，生活依然继续
小清河还是不管不顾
爬上了西辽河的床
站在清河嘴儿的冰面上
一边回忆一边展望一边畅想
只要歌謠还在传唱
西辽河就不会名存实亡
其实，想到这里时
昏花的老眼里已经含满了泪水
燕子，从来没把自己当外人
现在，和我们最亲近的就是燕子了
驮着春光衔着春泥
呼朋唤友地在屋檐下垒窝
然后理直气壮地繁衍
屋檐下的孩子们
一看到刚会飞的小燕子
就有了要飞起来的冲动
央求爷爷奶奶给安上翅膀
燕子十分懂事儿
不用人去精心饲养
风里雨里自己打食
捉着房前屋后菜园里的虫子
村子四周的高粱苞米谷子大豆
也都在燕子的呵护范围
只是近些年，地里喷洒了大量农药
使得燕子们进退两难了
给父亲（外一首）
王长江
从小就知道，站得高方能看得远
这是一副肩膀的启示
也曾跟在一辆独轮车后，扛半袋谷子
听粒粒皆辛苦的家训
直到一只鸟单飞，才知道天真的很空
归巢，成为最踏实的方向
记忆这台录影机，常倒带曾经的点滴
而时光这台压缩机，己将一座山压平
此刻原野空旷，突起的部分是日子打下的结
此刻一个人孤单，一首诗这么小
清明聚
早就被扔掉的，二十年前的光阴
几个不服输的人聚在一起，合力
把它捡回来
点名，还有人没到
没到的人就算了，时光这把刀
谁也没勇气批评他
来的都是好同志
身体好心情好感情好
没来的，我们替他喝酒
只是没来的最终成为主角
他让我们把酒
从餐桌上喝到了荒芜的坟头
故乡的气息（外一首）
高原
当阳光落下来
我能触摸到你的气息
母亲说家乡的阳光
是带着金边的
只要迈出大山
便是一片锦绣前程
从此我无论站在哪里
都能闻到青草地的味道
喊父亲
喊父亲是想把我的童年
一起喊回来
喊一声他便应一声
从庄稼地里走来
从晨曦暮色里走来
却不小心
把他的白发也喊来了
九九归一（外一首）
周起
生到死，两点一线
有轨，也无轨
入轨，也出轨
明轨或暗轨
九九归一
爷爷一生短暂
一道轨是锄头、镰刀、铁犁
一道轨是战乱、饥荒、疾病
直至泥土收留，坟茔
是馒头的模样
爷爷饿怕了
父亲清明、冬至都给他培土
让馒头长大
父亲的列车即将到站
风雨兼程85载
如今，他还想提速
浑然不知车轮是我推的
父亲，老了
儿子自会长大
生死，季节，命运，亲情
同向疾驰，在同一条轨道上
武松墓
牌坊两边石柱楹联
“失意且伍豪客
得时亦一英公”
已是公论。活武松盖叫天
至死追随
亦长眠西湖之西
文艺作品总要添枝加叶
景阳冈打虎、斗杀西门庆
醉打蒋门神、血溅鸳鸯楼等
让人热血沸腾，也眼花缭乱
事实很骨感：狗官虐政殃民
武松猛刺数刀，为民除害
被捕受刑死于狱中
百姓感其德，葬于西泠桥畔
墓碑铭：
宋义士武松之墓
故乡（外一首）
丁建华
生病的时候
夜色寂寥
我想念老家的小院
母亲一遍一遍用凉水
抚去额头的燥热
就像很小很小的时夏
清爽地睡去
除夕夜
春节前
最后一次在电话里和娘说起
回家过年的事
娘说你们忙就不要回老家啦
父亲忙忙碌碌
拾掇了一桌飯菜
娘说过年老家冷你们不要回来了
年三十、一个晚上
她却烧完一个月的炭火
娘说过年她和爹不想我们
看着孙子的相片
就能想起我小时候
娘还说城里不让放鞭炮
让父亲在小院放一挂最长、最长的
等着我们来放
娘
其实心里想说
一年只有一次
春节的鞭炮最响、最响……
雨（外一首）
王双勇
嘉山下的乱石又细碎了一些
再多给一些时间，它就更接近淤泥。
荒野露出新土，藏好昨天的人。
此刻，夜风退后数里，一些小黑点
陆续落下来。天空有瓦解之象。
这些成群的返乡者，还在跑
过了大坝，过了田垄
又过了废弃多年的旧铁路。
它们一门心思，要让整个中原
闪着秋水的光芒
暮色
一群小黑鸟，抱着团飞
它们一圈一圈搅动。再过一会儿
灰白色的天就更均匀
白雾紧贴旷野，并不高，刚好没过
一个人。他边走边扬起鞭子
驱赶身前事
那年，在唐河滩，几株白菜
伫立着
大海（外一首）
卢鑫婕
当我向你走去，
我的火焰就变成了一只
红色的小船
船身坚硬，冰冷
还留着火焰燃烧过后
冷却的灰烬
你拂开我的面纱
脸上的疤痕触目惊心
我曾想用火焰毁灭一切丑陋
可是火焰燃烧，又熄灭
疤痕成为新的丑陋
小船驶向深处，慢慢下沉
你消解我的火焰，眼泪
和所有丑陋的疤痕
我的每一寸肌膚都在融化
仿佛一滴水，回归大海
如果银河倾泻
又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海将船推得远了
失事的星星垂挂半空
他们比灯塔的光暗一点
我举着望远镜，望着平静深邃的海
年轻的沙滩蟹正接过父辈的铲子
继续挖着深不见底的隧道
他们等待父辈的灵魂在银河倒流后回归
我坚定地支持他们，并兴奋地想着那个时刻
当几亿光年时间的虫洞终于逼近
当银河倾泻而下，时光在手心里流淌
我是否可以回到十七年前的某个夜晚
我不用喝烈酒壮胆，我不再颤抖双手
我虽然流着眼泪，却语气坚定地对你说
所有远航的船都会再回来
所有失事的星星都可以修补缺角
一盏灯塔的光可以照亮远无所见的远方
打铁的爷爷（外一首）
张继平
爷爷打了一辈子铁，包括
马掌、刨子、石头路和钻子
爷爷的铁匠炉是土垒的
炭火红得像火烧云
风箱呼啦啦，有节奏
随火苗上下蹿动
爷爷打铁的声音，清脆
经常回荡在山沟里
村里的农具都是爷爷打的
爷爷相信自己的手艺全村最好
他没有出过村子
爷爷打铁均匀有力，不紧不慢
他的微笑和眯眼的动作
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看的
爷爷打马掌最用心，他说
马掌不合适，马走不出好路
村里的那条石阶路是爷爷凿的
至今油亮亮的
爷爷端详过机器做的刀
和钢厂出来的模型
他说，原理是一样的
打铁需要火，需要火候
这是老祖宗留下的，他经常说
万变不离其宗，打铁的人也一样
现在，铁匠炉还在
想到它，我就看到
爷爷拿起了锤子
田野里犁头耕过的地
一条条，井然有序
那条上山的石头路
蛇一样趴着
空瓶子
妈妈说，孩子
你成了空瓶子
透明的空瓶子
妈妈看来
既然空了
就倒出那些
陈芝麻烂谷子
想要什么，孩子
妈妈都给你
只要有的
包括妈妈的灰
在瓶子里
你可以长出花的欲望
一旦开花
就爬出瓶口
香一香周围的
对他们阳光一下
灿烂一下
娘（外一首）
张立梅
村口的十字路口
时常站着我的娘
她熟悉的身影
伫立在风中
渐远渐行的步履
拉长了她凝望的目光
女儿含泪喊一声：娘
止不住热泪流淌
如今病魔让娘变了模样
虽目光呆滞
却不带忧伤
慈祥永远挂在饱经沧桑的脸上
在下一站相遇
一个细雨纷纷的雨季
你我相识在网络里
十指弹奏的键盘间
天涯咫尺的距离里
心与心编织爱的神圣
有一种力量
在同一起跑线上
等到春风绿了芳草
在下一站
还会有一次美丽的相遇
曼德里庄园的灯盏（外一首）
海地
曼德里庄园老了
那盏灯燃尽了最后一滴油
现在它挂在门廊上
像一段枯死的木头
沿着朦胧月色下的台阶
我用打火机照亮漆黑的铁门
那把大锁早己锈迹斑斑
我想喊佣人林妈开门
可猛然想起林妈己死了很多年
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那曾经蓝蝴蝶飞舞的花园呢
那柔曼少女伴着钢琴的歌声呢
那爬满青藤的窗台呢
其实是我冬夜的一个梦
但那盏灯却不止一次出现
其实想忘却曼德里庄园
期盼在三月的早晨
有一场新雨，或者雨后的阳光
残寺
我喜欢坐上地铁
去一个叫理明寺的地方
寺只剩下断墙残瓦
我就选一个矮矮的断墙坐下
独自与时光一起发呆
坐在寥廓的星空下
一队队和尚从我面前走过
走向恢弘的大殿
木鱼清脆的敲击声，传递
空寂和夜凉
她走了（外一首）
秦明臻
又有一个她
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背影化成谜
化成又一道冰封的城墙
还有多少她
走在没有路标的墓上
行迹化作影
化作又一只捕获的羔羊
不知何时
肉体成为灵魂的背叛者
我们成为精神的赎罪人
只知现在
广场的深沉
鸣响十一声安魂
抚着她的宿命
和我们梦也梦不到的
平静
聋子
他们小心地蜷缩在
一群咿呀的人中
而其他人
参不透他们的连线
有些人
急着念着
海滩没情侣
有些人
忙着走着
街角不打烊
可他们
不选择
倾吐落叶
告白大地
那就游荡
去最远的远方
最深的心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