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亚“国家道歉日”到底要向谁道歉
2017-06-27木青
木青
这些道歉表明,政府在面对错误时,真诚地承认道义亏欠对于社会和解与进步尤为重要。
5月25日是澳大利亚的国家道歉日,这个日子的背后是澳大利亚历史上最黑暗的一页。
从1910年起,澳大利亚政府秘密执行了一项人种实验:改造土著儿童。这项工作一直持续到20世纪70年代,距離以种族政策而臭名昭著的纳粹政权倒台已有近30年。期间约10万土著儿童及家庭遭受生离死别的痛苦。直到2008年,澳大利亚才正式向受害者道歉。
回顾这段历史,我们发现:人类文明史上的丑恶,离我们今天竟然如此之近。
土著孩子成了目标
历史总是胜利者书写的。西方人美其名曰“发现新大陆”,但实际情况更准确地说是,入侵新大陆。对拉美、北美,或者澳大利亚等任何一块新大陆上的土著来说,被西方的“发现史”都是一部血泪史。
18世纪70年代,英国航海家库克船长,发现了澳大利亚的东海岸,宣布这片土地属于英帝国。1788年1月26日,英国海军人员带着家属,还有780名囚犯正式在澳大利亚定居。1月26日,后来被定为澳大利亚国庆日。
随即,英国人全然不顾澳大利亚土著已经在这片土地生活了4万多年的事实,宣布土著非法占有王室土地,凭借着枪炮将土著驱赶到内陆荒凉地区。
随着西方国家征服了全世界,19世纪末20世纪初,在西方广泛兴起一股鼓吹白种人高贵的“白人至上主义”。比如,美国大肆推行“排华法案”。
这其实是种族主义思潮,甚至可以说是纳粹的先锋。白人主导的澳大利亚政府也不例外,在1901年开始实施“白澳政策”,企图建设只有白人的、“纯洁”的澳大利亚。澳大利亚政府开始驱赶中国人、美拉尼西亚人及其他太平洋群岛族裔。
对国内的土著,澳大利亚政府认为,他们“低贱无知”,就应该消失。
于是,大肆推行同化政策,希望加速土著种族灭亡。同化成年土著人,显然难度更大。所以,澳大利亚政府瞄准了——儿童。
从20世纪初起,相继出台一系列法案规定,政府认为必要就可以剥夺土著父母的抚养权,将土著儿童带离其父母。具体方法包括欺骗,比如,说带儿童去接种疫苗,结果就一去不复返,还有强行带走,特别是对新生儿,在母亲生下孩子后,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被带走。
这些土著儿童,被送到白人家庭或者机构寄养改造。
《时代》周刊曾报道过一个故事:现年已经62岁的Archie Roach每当回忆3岁的那一天,仍然觉得是个“噩梦”。当天,突然来了几名政府官员告诉母亲,要带Roach去野餐。他的姑姑知道,这些人的把戏,拿起了猎枪,但却没有子弹,最终Roach被带走,送到墨尔本一家孤儿院。几天后,孤儿院的看护告诉Roach,他的父母在一场火灾中烧死了。他们试图把Roach的卷发梳直,就像白人一样。
从那天之后,Roach再也没见过他的父母,已经有59年了。
被盗的一代
在“白人至上”主义思潮下,寄养家庭、收养机构经常虐待土著儿童,甚至有些修女因为对土著儿童太好,而被撤换。
在很多官方报道中,这些土著男孩被称为“囚犯”,头发被剃光,身上的财物被没收,还像囚犯一样被编上数字,晚饭后就被锁在宿舍里,如果逃跑还会单独关禁闭。
他们不允许说土著语言。约有1/10的女孩遭受过性虐待。大部分儿童等到14岁,就被送去从事体力劳动。为了防止寻亲,政府还专门销毁儿童及其土著父母的信息。澳大利亚政府希望从根子上彻底隔断他们与生俱生来的土著文化传承。
这些儿童后来被叫做“被盗的一代”。在白人政府疯狂政策的背后,“被盗的一代”及他们的父母遭受着巨大的磨难。
我们每个人拿到一个带数字的睡衣,是负责人Borland先生先前印在口袋上的,还有衬衫、短裤也一样。我是33号,不是比尔,也不是西蒙,只是33号。 ——比尔·西蒙,10岁时被带走
夜晚我们经常被饿哭,不得不去镇上的垃圾堆里找食物,吃陈面包,把罐子砸碎舔里面剩的番茄酱。——Bringing Them Home访谈记录
很多男孩被告知,他们的爸爸或者妈妈死了(经常是双方都),听到这个消息后,很多男孩患上了抑郁症,有些还想着自寻短见,但现实中他们的父母还活着。 ——Bill Simon
我们从来没听过“我爱你”这句话,所以,我们从来也没尝试过对家人说这句话,或者有这种感觉。 ——Bringing Them Home访谈记录
他们说这是为了我自己好,我自己的好就是留在我妈妈身边。 —— Ruth,4岁被带走
你们要抢走我的孩子,就先来和我们战斗。——土著歌谣
这些被带走的儿童,犯罪的概率是普通儿童的3倍。他们不能很好融入白人社会,对土著文化又很淡漠,完全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直到20世纪70年代,澳大利亚政府才取消了“白澳政策”,同化土著儿童的做法也被停止。据统计,从20世纪初到20世纪70年代,约有10万土著儿童被强制带走,送到白人家庭寄养或者收养机构。
这些土著儿童,大部分在5岁以下,几乎相当于当时所有土著儿童的1/3-1/10。
姗姗来迟的“对不起”
骨肉分离,给土著家庭带来了刻骨之痛,对儿童也带了无法弥合的痛苦。但正义还要经过漫长的过程才能到来。
1980年,一家名为Link-Up的机构在新南威尔士州成立,专门为土著寻亲服务。1994年,600多名土著儿童后代,在达尔文召开“回家会议”,讨论寻求补偿问题。1997年,在工作停止20多年后,澳大利亚人权与机会平等委员会,发布名为《带他们回家》(Bringing them home)的报告,这个土著儿童改造计划才彻底曝光,为世人所知。同时,报告建议政府,正式道歉并赔偿。
还原真相,是迈向正义的第一步。1999年,澳大利亚联邦会议,通过和解议案,对土著儿童和父母表示“深切而诚挚的遗憾”,但拒绝道歉。2005年,澳大利亚宣布,设立“国家道歉日”。2008年,澳大利亚总理陆克文代表澳大利亚议会对“被盗的一代”道歉。
在演讲中,陆克文连用三个“对不起”:“对那些被偷走的一代、他们的后人和家人所承受的痛苦、苦难,我们说对不起;对他们的父母、兄弟姐妹、被拆散的家庭,我们说对不起;对于强加给这一自豪民族和自豪文化的屈辱和衰落,我们说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澳大利亚土著人等待了30多年。时至今日,每年的5月26日成了澳大利亚一个举国的节日,反省种族政策,促进种族和谐相处,以及推动多元文化融合。
“对不起”,一个简单的字眼,却是人类公共生活文明的体现。从20世纪后期起,在西方几乎掀起一波道歉潮:
1988年,美国政府就二战时将日裔美国人关进集中营进行道歉;1993年,克林顿对夏威夷土人,就派兵支持推翻夏威夷土著王朝道歉;2006年,加拿大政府就曾经向华人征收歧视性的“人头税”道歉;2009年,英国首相布朗向曾经迫害过的“计算机科学之父”图灵道歉;2010年,美国政府正式向印第安人道歉;2010年6月,英国首相卡梅伦就1972年北爱尔兰“血色星期天”事件向死难者致歉。
这些政府道歉虽然常常是在几十年,乃至数百年之后,于当事者无补。但这些道歉却表明,政府在面对错误时,真诚地承认道义亏欠对于社会和解与进步尤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