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圣人范仲淹(连载13)
2017-06-23肖亮升
肖亮升
26督修海堤
天圣二年(1024年)春节刚过,范仲淹就率领通、楚、泰、海四州的兵工、民工共四万余人,开始全力以赴地投身到海堤修筑工程的施工当中。
为了避免在海堤修筑工程中存在贪污腐败行为,让朝廷下拨的工程款每一文钱都用在实处,范仲淹从源头抓起,坚持专款专用,加强监督制约,每一笔款项的使用支出都有严格的规章制度。特别是大笔款项的支出,都要经过他本人、滕子京以及其他几位工程负责官员的共同商议签字才最终生效。
工程一开工,范仲淹就以身作则,身先士卒,亲自到施工现场去督工,严把工程质量关,甚至还跟民工一起出工干活,日夜奋战在工地。他跟民工吃住在一起,对民工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甚至亲自到伙房去查看伙食情况。
春寒料峭,冷风刺骨,身着便装的范仲淹却感觉浑身发热,额头上甚至还渗出了汗珠。随从担心范大人累坏了身子,叫他注意休息,他却说:“数万人在干活,别人能干,咱也能干!”
随从说:“大人是工程总指挥,不必亲自上阵的。”
范仲淹说:“总指挥也不能光在衙门里指挥,要到现场来指挥。到现场也不能光是走走看看、指手画脚,而要带头干活。什么叫指挥?就是既能指导别人干活,又要自己挥汗如雨。”
随从见范仲淹这么说,便不好再说什么,更丝毫不敢懈怠,干活总是冲在前头。
在范仲淹的有力指挥和带动下,施工现场的兵士和民工们干活都很卖力,喊着号子抬石挖沙,固堤筑坝。很多人甚至赤膊上阵,你追我赶,脏活重活抢着干,干得汗流浃背,热火朝天。
见此情景,范仲淹心里很满意。工程进展得很顺利,为整个海堤修复工程打下了良好的开端。
被张纶派来协助范仲淹的滕子京见范仲淹干活如此卖力,从内心里敬佩这个同年,他们经常在工地上谈论天下大事,讨论工作心得,因此而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有一天下雨,工地上不好施工,范仲淹便跟滕子京在工地上的临时指挥部里喝茶聊天。滕子京看着范仲淹由衷地说:“希文兄,我自入仕以来,接触过的官吏已不下百个,但像你这种人品和官品都堪称一流的官吏还是第一次见到。你有所不知,我一直以你为榜样,特别是跟你一道参与修建海堤工程以来,我对你的为人处世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范仲淹摆手道:“过奖过奖,我并没你说得那么好。其实我身上的缺点也很多,比如对下属还不够关心,有时做事还有些患得患失,不够果敢。”
“谁没缺点?我的缺点更是一大堆。”滕子京说,“跟别的官吏相比,我感觉自己还算个不错的角色,但跟你比起来,就感觉自己差距太大了。”
“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人跟人不能比,也不好比。”范仲淹说,“你身上值得我学习的东西也很多,比如你办事很果断这一点就值得我学习。”
“我就是这一点觉得自己还算过得去,其他比如学识、阅历、为人处世什么的还是要多向你学习。”滕子京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感慨地说,“自从当年京城一别,咱俩就一直没机会见面。当年跟你在京城同福客栈对面的酒家煮酒论道的事情至今还历历在目。当年你我都英姿勃发,精力旺盛,两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谈天论地,谈抱负,谈未来……谈得不亦乐乎。”
“是啊。当年你我对仕途跃跃欲试,满怀期待。你更是豪情满怀,酒也喝得豪气冲天,你還记得吗?”回首往事,一缕温馨拂过范仲淹的心头。
“怎么不记得?”滕子京说,“我素来好酒贪杯,在金榜题名、喜结金兰那种双喜临门的大喜日子,我就更忍不住要多喝几杯。我记得当时自己喝得脸红脖子粗,说话像打雷,搞得很多人都转头过来看热闹,还以为我要发酒疯。”
范仲淹感慨地说:“可惜时光飞逝,岁月如梭,转眼间十年又过去了。”
滕子京也感慨万千地说:“是啊,日子过得真是太快了。不知不觉我今年都三十四岁了,还没来得及干一番事业就老了。”
范仲淹说:“我比你还大两岁呢,再过几年就四十了。”
滕子京笑道:“你年纪比我大,官位也比我大呀!”
范仲淹淡淡地笑笑:“一个小县令算什么。以你的能力,以后官位只会比我高。”
“希文兄,你这是在安慰我吧?”滕子京说到官位就很失落,“我这个从九品军事推官还不知道干到哪天才能挪窝呢!照这样下去,只怕是等到胡须拖地都实现不了当年的抱负了。”
“你不要灰心,官运哪天来了,挡都挡不住。”范仲淹便把自己如何得以升任正八品兴化县令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滕子京,借以安慰滕子京不要对仕途灰心丧气,要充满信心。
“这毕竟是你的意外之喜,别人无法模仿。如果换做是我滕子京越职言事,别说官升一级,说不定连现有的官位都保不住呢。”滕子京思索着说,“张纶这个人我跟他接触也不少,但他似乎对我没多少好感……对了,说到这一点,我倒是想请教希文兄,要怎样做人做事才能引起长官大人的注意和赏识?你有什么窍门没有?”
“没有窍门,”范仲淹诚恳地说,“我出仕至今,从未去研究长官的爱好和脾性,也从未去投其所好、刻意要去引起长官的注意和赏识。我都是用真心做事,凭良心做人,踏实干事,老实做官。不瞒你说,当初我在盐仓监官的任上也因为苦闷而按捺不住,甚至给张知白写了一封千余字的自荐信,希望能够得到张知白的举荐和提携。没想到却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搞得我也一度灰心丧气,甚至连辞官回乡的心思都有。幸好还是我自己慢慢想通了,也悟到了很多道理,发现做官这件事情急不得,因为心急就会上火,上火反而误事。另外也不要攀缘,一切随缘就好。”
“你说不攀缘,你越职言事,不是攀缘又是什么?”滕子京对范仲淹的话并不完全认同。
范仲淹笑笑:“这不是攀缘,而是随缘。”
滕子京面无表情地看着范仲淹,语气却很不服气地说:“你一个盐仓监官不去收你的盐税、管你的盐务,却去查访海堤、跟张纶建议修复海堤的事,也是随缘么?”
“当然是随缘,”范仲淹推心置腹地说,“因为海堤年久失修,导致海潮肆虐,泛滥成灾,潮水不仅冲毁农舍和庄稼,也冲毁盐田和盐灶,导致百姓无法生存,只能携家带口外出逃命。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百姓的盐田都没有了,我这个盐官还收什么盐税?我作为一个盐官,如果眼里只有盐税,只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再无其他,甚至看到百姓因为海潮祸害而流离失所也无动于衷,那我还算是一个称职的朝廷命官吗?就算我不是官员,而是一个普通百姓,恐怕都应该跟官府汇报灾情吧?如果因为担心越职言事不利于自己,就置百姓的死活于不顾,那样的官员不仅已经丧失为官的资格,甚至连做人最起码的良心都没有了。”
说到这儿,范仲淹突然想起当年进士及第后返乡去醴泉寺拜见慧通大师,大师跟他说过的那番话。如果当官真的有秘诀,那么大师当年对他说的那番话就是秘诀。以诚待人,以德服人,廉洁奉公,勤政为民就是为官秘诀。
如果为官因为追求秘诀而去四处攀缘,就像当年他写自荐信给张知白毛遂自荐以求得到对方的举荐和提携那样,只会自寻烦恼,甚至离真正的为官之道南辕北辙。真正的为官之道就是没有任何秘诀,不媚上欺下,不损公肥私,脚踏实地,大公无私,心系苍生,胸怀天下。用佛家的话来说就是念念为众生,普度一切众生。
“希文兄,我终于明白你为何升迁了。”滕子京感慨万千地说,“你升官不是因为你越职言事、跟张纶建议修海堤,而是因为你大公无私,心系百姓。像你这种境界的官吏,别说八品县令,哪天就算当上宰相都不足为奇!”
“子京过奖了,不管当县令还是宰相,不一样都是为国效力吗?”
范仲淹突然发现滕子京刚才说的话似曾相识,琢磨一会儿才猛然想起当年他在应天书院读书的时候,有一天跟同窗好友去郊外游玩,有个算命先生从他“不为良相,即为良医”那番话中说他已是宰相之心,并断言他日后能够位极人臣,辅佐朝政。
如此说来,难道那个算命先生说的话是真的吗?
这么一想,范仲淹突然又觉得自己很可笑。身为天子门生,朝廷命官,竟然迷信一个算命先生的信口雌黄?如果心里还老想着升官这件事,那自己的心也不算是纯净纯善,还有私心杂念。看来以后还要努力去除这些私心杂念才行,只有哪天做到心里除了朝廷、皇上和百姓,没有一丝杂念了,念念为众生了,那才是真的功夫到家了。也只有那样,才是自己理想中的廉洁奉公、万家生佛的清官和好官。
范仲淹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一定要做那样的官员。
天圣二年(1024年)九月,范仲淹夫人李氏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给范仲淹生下了一个四斤重的大胖儿子,小家伙的降临给这个平淡的官吏之家带来了一份难得的欢乐。满心欢喜的范仲淹给长子取名为“纯祐”。满月的时候,范仲淹在家里设宴请了几个好友小范围庆祝了一下。
冬去春来,寒来暑往,范仲淹顶着严寒酷暑日夜奋战在修筑海堤工程的工地上,期待工程能够早日竣工。但他哪里想到,天有不测风云,一场巨大的灾难正悄然来临。
天圣二年(1024年)初冬的一个下午,北风呼啸,天色诡谲,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雨雪突然降临海堤沿岸的州县。天空突然变得灰蒙蒙的一片,遮天蔽日的大雨雪夹杂着豌豆大的冰雹向海堤修筑工地席卷而来,整个工地瞬间就变成了白茫茫、湿漉漉的一片。转眼间,海潮突涨,白浪翻滚,惊涛拍岸,数丈高的巨浪铺天盖地、呼啸着奔腾而来……
数万名正在百里海堤上劳作的兵士和民工被这从未见过的巨大海潮吓坏了,惊呆了。猛然醒悟后,人们赶紧丢下手中的活慌不择路地四处逃命。由于地滑人多,拥挤不堪,有人跌倒在地,有人不幸被挤下海堤,有人来不及躲闪,被席卷而来的巨浪卷走。霎时间,整个海堤工地上人仰马翻,哭天喊地,一片混乱。慌乱中,在工地上指挥施工的官员们也忘了自己应该指挥民工疏散的职责,也自顾跟着人潮逃命。
正在工程指挥部里商议施工进度的范仲淹和滕子京闻声跑出门外,不禁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范仲淹大叫道:“不好!出问题了!我们赶紧去看看!”便拿起一面红旗冲了出去。
“希文兄!你别急!”滕子京追上范仲淹,神情镇定地说,“现在现场很混乱,容易发生踩踏事故,很危险!而且人群如果往海堤缺口的地方跑,会被冲进来的潮水卷走的。”
范仲淹说:“我们得赶紧去指挥他们疏散!”
“好!我们分头去指挥,叫他们别慌,别乱跑。”滕子京指着东边说,“希文兄你去东边,我去西边。”说完便朝西边飞奔而去。
范仲淹扛着红旗跑到混乱的人群外,高声叫喊道:“大家不要惊慌!别乱跑!听从指挥!”然后又环顾四周喊道,“官府人员在哪里?请马上到本官这边来!只顾自己逃命的官员就地免职!”
几个只顾自己逃命的官吏这才惊魂未定地跑到范仲淹面前,范仲淹来不及多说,指挥他们分头去引导民工疏散,不可自顾逃命。他自己则举着红旗站在安全地带,引导人群往安全地带疏散。
西边的滕子京也临危不惧、镇定自若地指挥慌不择路的民工往安全地带转移。
在范仲淹和滕子京及时有力的指挥下,除了少数已被海潮卷走的民工外,其余民工全部得以安全转移,将损失降到最低点。
此次突发事故中,汹涌而至的海潮不仅冲毁了部分正在修筑的海堤工程,还卷走了一百余名民工,失踪民工生死不明。如此一来,原来反对修筑海堤的官员便借题发挥,拿此事大做文章,指责张纶当初不应该听信范仲淹的片面之词,贸然向朝廷奏请修筑海堤,任命范仲淹为兴化县令。有人甚至四處散布谣言说,此次事故导致上千人死亡,事故现场海域浮尸遍地。还有人干脆将矛头直指张纶和范仲淹,造谣说张纶之所以极力要修筑海堤,而且奏请朝廷任命范仲淹为兴化县令,是因为张纶与范仲淹狼狈为奸,要合谋贪污朝廷下拨的海堤工程款。谣言说得煞有介事,有鼻子有眼,说工程总管范仲淹为了贪污工程款,不惜偷工减料,甚至克扣民工工钱,民工因此而多次罢工闹事,静坐上访,跟官府讨要工钱,可每次都被范仲淹派人镇压了下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人甚至上书朝廷,请求停工罢修海堤,甚至罢免范仲淹以示惩罚。朝廷非常重视此事,立即派人下来调查,幸亏张纶及时向朝廷钦差解释情况,说这是突然事件,当时海潮来得实在太突然、太猛烈,让现场施工人员始料未及,躲闪不及,民工慌不择路才发生了百余名民工被海潮卷走的事故。幸好当时范仲淹和滕子京在现场指挥及时,才避免了更大事故的发生。为此张纶多次强调说,在此次突发事故中,作为工程总管的范仲淹不但没有临阵逃脱,而且现场指挥民工疏散得力,如果不问青红皂白就以罢免官职来惩罚范仲淹,恐怕难以服众。
最后朝廷虽然没有罢免范仲淹的官职,但对是否继续修筑海堤却犹豫不决、举棋不定。在张纶的再三请求下,皇帝才又诏令淮南转运使胡令仪到海堤施工现场实地察访,权衡利弊之后,给朝廷做出是否复工的具体建议。同时对范仲淹也进行明察暗访,了解他是否存在贪污工程款的行为。
胡令仪曾在海陵担任过县令,曾亲眼目睹海潮泛滥对当地带来的破坏,对民众带来的伤害,自然非常清楚海堤对泰州的重要作用。因此从内心里他是支持修筑海堤的,而且对主持海堤工程的范仲淹也有几分欣赏,相信他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腐败分子。只是此次发生海潮卷走百余名民工的恶性事件,有人又借题发挥,上书朝廷请求停工罢修海堤,甚至要罢免范仲淹的官职,因此在这么敏感的事情上他也不好表明自己的态度。
胡令仪对范仲淹进行了一番明察暗访,了解到范仲淹不仅不是贪官,还是一位德才兼备、廉洁奉公、勤政为民的好官,在百姓当中有着极好的口碑,心中不禁对范仲淹肃然起敬。
为慎重起见,胡令仪亲自召见范仲淹,征求范仲淹对海堤修筑工程是否复工的意见。范仲淹开门见山、直言不讳地说:“此次事故是谁也无法预料的突发事故,是天灾,而非人祸。不能因为出了点问题就半途而废,甚至因噎废食。目前除了被海潮冲毁的部分工段外,其他工段都完好无损。因此,除了人员伤亡之外,其他损失并不大。整个工程进展顺利,且工程进度已过半,如果此时朝廷执意要停工罢修,不但弊大于利,而且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胡令仪问:“你倒是说说有那些害处?”
范仲淹不动声色地说:“海堤因年久失修,大部分地方早已毁坏,根本发挥不了海堤的作用。海堤沿岸各州县几乎每年都要遭受海潮祸患,海潮年年泛滥成灾,冲毁盐田盐灶,毁坏农舍,淹没庄稼。农田变盐碱地,家园成汪洋,百姓无法生存,只能携家带口外出逃命……据下官当初深入各地了解到的情况统计,因海潮灾情而被迫流落他乡的民众已达三千多户,而且还在逐年增多。因此,海堤沿岸各州县的民众都渴望朝廷能够尽快修复海堤,让他们免遭海潮的祸害,曾有民众跪在下官面前请求下官为他们促成此事……堂堂大宋,竞让百姓为了修筑海堤而向官府请愿,这让朝廷、让官府、让我等父母官情何以堪?修筑海堤,利国利民,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既然朝廷已经决定修筑,且工程过半,又怎能因为突发事故而中途停工罢修呢?如果停工罢修,前面已完工的工程岂不是白费了吗?另外,如果连朝廷的政令都朝令夕改,遇到一点问题就收回成命,畏缩不前,请问朝廷今后还有何脸面面对民众?官府往后在百姓面前还有何威信可言?下官认为海堤修筑工程复工不仅关乎海堤沿岸州县百姓的生存利益,更关系到朝廷的威信。因此,海堤修筑工程不但要复工,而且要尽快复工!这不仅是一项民心工程,更是朝廷的一项形象工程!”
范仲淹向胡令仪反复权衡利弊,详细阐述了修筑海堤的意义,以及停工罢修的种种弊端,帮助朝廷再次下决心。
听了范仲淹的陈述,胡令仪点头表示赞赏:“难怪张纶张大人对范大人赞赏有加,你看问题的高度果真不是常人所能企及的。你说的很对,复工海堤修筑工程不仅关乎海堤沿岸州县百姓的利益,更关系到朝廷的威信。朝廷威信重于泰山,朝廷一旦在民众中失去威信,无异于大树失去土壤,鱼儿脱离水面……好吧,本官就按范大人汇报的去办,马上奏请朝廷,争取工程早日复工!”
范仲淹给胡令仪鞠了个躬,拱手道:“多谢胡大人!下官代表兴化民众及海堤沿岸各州县民众感谢大人的大恩大德!”
“范大人太客气了,”胡令仪推心置腹地说,“本官曾任海陵县令,早已尝尽海潮泛滥之苦,只是苦于当年官职卑微,德不配位,难以担当修筑海堤之大任。而今范大人年轻有为,能担此重任,造福于民,本官理应支持才对。哪敢接受你的感恩?”
离开兴化后,胡令仪马上向朝廷呈报了他到海堤施工现场实地察访的情况,奏请朝廷尽快复工,并表示他愿意亲自参与工程建设的领导工作,跟张纶、范仲淹一道去完成这项伟大的民心工程。同时他还在奏折中汇报了范仲淹对修筑海堤的一片苦心,对朝廷的一片忠心,以及范仲淹在工程建設中所取得的政绩,在奏折中对范仲淹大加赞赏。
海堤修筑工程复工的当晚,范仲淹叫工地伙房给他加了两个菜,在工程指挥部里跟滕子京以茶代酒庆祝复工。滕子京本来想喝酒,范仲淹却说:“在工地上饮酒不好,咱们可不能带坏这个头。”
滕子京这才恍然大悟:“还是希文兄想得周到。”
“这次多亏了你,要不是有你在场,当时我真的有点慌了。”范仲淹对上次突发事故中滕子京表现出来的临危不惧和镇定指挥极为赞赏。
“你的指挥也很得力,”回忆当时的情景,滕子京至今还心惊肉跳,“当时那个情况的确很危急,如果你我不在现场,任由民工慌不择路地乱跑,后果更不堪设想。”
“是啊,”范仲淹感慨地说,“真是好事多磨……不瞒你说,这个工程已经搞得我心力交瘁,疲惫不堪。不仅耗费了我太多的精力,还没差点弄丢了官帽子。”
“啊?!差点丢官帽?”滕子京很吃惊,“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仲淹便把有人对上次突发事故借题发挥,大做文章,造谣说张纶与他狼狈为奸,合谋贪污朝廷下拨的海堤工程款,甚至上书朝廷请求罢修海堤,罢免他的官职的事情说给滕子京听。滕子京听后唏嘘不已:“真是官场险恶,人心叵测。你范仲淹为了让海堤工程早日竣工,日夜操劳,累得心力交瘁,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他们对此视而不见,还如此恶毒地攻击你,甚至想搞掉你的官帽子。这些人的良心简直是被狗吃了!”
范仲淹淡淡地笑着说:“嘴巴长在人家脸上,别人爱咋说就咋说,咱们管不着。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只要咱们自己行得正站得直,什么谣言都会不攻自破。”
滕子京问:“那你是怎么做到让工程复工的?”
范仲淹便把皇上诏令淮南转运使胡令仪到海堤施工现场实地察访,对他进行明察暗访,最后胡令仪找他问话,他跟胡令仪分析停工罢修的种种弊端,阐明复工的意义,最终打动胡令仪奏请朝廷复工的事情又一五一十地说给滕子京听。滕子京听完后,又是一番感慨:“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夜我又跟希文兄学到了很多东西。你处理的每一件事中都饱含为官的学问。”
范仲淹擺摆手说:“哪有什么学问,我只不过是尽到自己的本分而已。”
“这正是你的过人之处,”滕子京说,“做官就是要尽到本分,本分即责任。你为了尽到责任,不惜冒着丢官帽的危险而仗义执言,为民请愿。你心里时刻装着朝廷和百姓,总是装着别人,唯独没有你自己。所以你的事业每次总能峰回路转,化险为夷。”
“被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这些年老天待我确实不薄。”范仲淹思忖着说,“当初在盐官任上原本只是想为民众办点实事,促成修复海堤,根本没想过自己要升官,没想到却当了兴化县令。海堤工地突发事故,遭人非议,以为会就此丢官,反而得到了胡大人的赏识,虽然目前还没升迁,但海堤工程总算没有半途而废……这难道不是老天对我范仲淹的眷顾吗?”
“人有善念,天必佑之。”滕子京发自内心地佩服范仲淹,因此言语很真诚,“你心有善念,念念为别人,老天自然会护佑你。看来你上次说得没错,当官没有秘诀,升迁也没有窍门。如果有,那就是廉洁奉公,勤政为民。看来我今后也不要老追求什么升迁窍门了,还是像希文兄一样踏实做事,老实当官吧。”
范仲淹说:“其实你做得也很好了。能力品德都摆在那儿,只是暂时还没机会升迁而已,只要机会一来,你肯定就能上去。”
滕子京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升官的事我就不去多想了,就像你说的,一切随缘吧。”
“如果有机会你还是可以争取的,”范仲淹推心置腹地说,“等海堤工程初具规模的时候,我把你的事情跟张大人和胡大人说说,向他们推荐推荐你。”
虽然嘴上说不去想升官的事,但真有机会自然不会放过,滕子京马上拱手致谢:“那就有劳希文兄了。”
范仲淹说的是实话,经过这段时间来他跟滕子京的朝夕相处,他跟滕子京不但在工作上配合默契,合作愉快,而且两人志趣相投,惺惺相惜,结下了莫逆之交。更重要的是,他觉得滕子京不但为人正直,廉洁奉公,办事果断,有想法,有主见,而且遇事临危不惧,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打算趁这个跟滕子京一起指挥修筑海堤、滕子京也有一定政绩的机会,找个机会去跟张纶和胡令仪推荐一下滕子京。举贤不避亲,他跟滕子京虽然是朋友,但既然人家德才兼备,又同为朝廷命官,推荐一下也未尝不可,况且为朝廷举荐一个贤能之才也是好事一桩。
也许是因为年轻时操劳过度,积劳成疾的缘故,谢观音近来面容憔悴,身体日渐消瘦,每况愈下,经常感到双膝酸软,走路有气无力。一天夜里起床小解,甚至一头栽倒在地,半天都没力气爬起来。
笃信佛教的谢观音知道,自己离开这个娑婆世界的日子可能不远了。这天晚上,她把范仲淹叫到跟前说:“娘恐怕要跟阿弥陀佛回家了。”
范仲淹一怔,赶紧说:“娘您瞎说什么呢,好端端的,回什么家。”
“好不好我自己心里清楚。缘聚缘散,皆有定数,该走就得走。”谢观音微微笑着,“学佛之人,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跟随阿弥陀佛回家吗?这是好事啊。”
“不会这么快的。”范仲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母亲才好。
“我从小跟着你外公外婆礼佛诵经,行善积德。长大成人后,我与人为善,广结善缘,处处以五戒十善来要求自己,已经修了几十年了,也应该功德圆满了吧。”谢观音的声音轻的像棉花,她像是在说给范仲淹听,但更像是说给自己听,“在你还没考取功名之前,我心里最牵挂的人是你。后来你进士及第,当了官,娶了妻,而今又生了子,我就慢慢学会放下了很多东西……经过这些年的修行,我基本上能够做到万缘放下,无牵无挂了。”她看着范仲淹,目光纯净而慈祥,“《金刚经》说得好:‘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人生无常,一切皆如梦幻泡影,万万不可为了追名逐利,贪图享乐而执迷不悟,迷惑颠倒呀。人身难得,佛法难闻,一定要精进修行,争取早日破迷开悟,智慧开启,了脱生死,证悟菩提。”
“孩儿明白了……孩儿谨记母亲的教诲。”范仲淹点着头,眼泪却忍不住夺眶而出。
“你哭什么?娘要回家了,这是好事啊。”谢观音眉开眼笑地说,“你应该为娘高兴才对呀!”
“高兴……孩儿这是高兴……”范仲淹嘴上虽然这么说,却心如刀割,泪如雨下。
母亲的样子让范仲淹心痛万分,愧疚不已。
自古忠孝难两全,当年自己远赴南都应天书院读书,与母亲一别就是五年,没能在家伺候过一天母亲。进士及第授官后,他回长山接母亲到应天奉养,但因为自己官职卑微,俸禄微薄,一直未能让母亲过上好日子。近年得以升为正八品兴化县令,收入有所增长,日子是比以前好过些了,却因为要负责指挥修筑海堤,日夜奋战在工地,一年到头都难以回家与母亲团聚一次。而今工程进展顺利,最近他才把母亲和夫人接到兴化来住,才稍稍得以抽出时间回家跟母亲请安、聊天,没想到母亲近来却身体不佳,每况愈下。刚才听了母亲那番话,他真是肝肠寸断,伤心欲绝。身为佛门弟子,他虽然深信因果,也深信像母亲这种大善之人,死后会有好去处,但不管去哪里,总归是离开这个世界、离开他啊!人生苦短,譬如朝露。他还没来得及好好地孝顺母亲,没来得及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啊!
每每想到这些,怎能不令他伤心?(未完待续)(连载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