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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养路工的鸳鸯梦

2017-06-21高建群

特别健康 2017年5期
关键词:养路工会议室局长

◎高建群

天山养路工的鸳鸯梦

◎高建群

梦一样的姑娘

20世纪70年代初,我在中苏边界一个荒凉偏僻的边防站服役。五年中,我们那个边防站只来过一次女人,那就是兵团农十师演出队前来演出。

演出队有一个十分漂亮的姑娘,身材瘦瘦的,脸白白的,下巴尖尖的,一句话吧,她长得很像张柏芝。有三个细节,给人留下的印象最深。一个是,演出队的七个姑娘,唱一个女声小合唱《布伦托海打鱼归来》,她站在前面领唱,腰肢一摆一摆,手指一撩一撩,做划船的动作,把那些大兵都看呆了。第二个是,晚上吃饭的时候,副连长恶作剧,让炊事员盛了满满的、尖尖的一大洋瓷碗米饭,端给这姑娘,想看这姑娘吃不完出洋相。谁知,这姑娘端起碗来,眼睛一眨不眨,一口气把这一大碗饭吃完了,这叫大家都很吃惊。那时都饿呀,尤其是兵团的人。第三个细节是,吃罢饭以后,演出队休息,他们将在边防站住一夜,第二天早晨离开,而我们则腾出自己的床铺,让演员们住,女演员的门口,还加了双岗。副连长耍点小特权,他手里拿了副扑克,敲门进去,在熄灯之前,和姑娘们玩了一阵牌。打着打着,天热,副连长就把帽子卸了,熄灯前,副连长要走,怎么也找不着帽子。那位我们前面谈到的小姑娘坐在那里,副连长明白,帽子在她的屁股底下压着,于是想叫那姑娘站起来。话刚出口,另外的几位姑娘一齐叫起来:“你快走,首长,她‘来’了!”副连长是结过婚的人,知道这“来”是什么意思,只好站起身匆匆忙忙地离开。副连长刚走,门“砰”的一声关住,几位姑娘在屋子里笑得弯了腰。那时单军帽很流行,兵团人是农工,他们也很稀罕这个。

30年后,也就是2003年,我重返阿勒泰。这次,我专门来到农十师所在地北屯市,逢人就说当年那些事情,试图找到那个梦一样的姑娘。后来,人们告诉我,那姑娘叫张润香,是山东支边青年。我问她现在在哪里,我想去看一眼。人们说,她调到“十三连”去了。十三连在哪里呢?原来,十三连是墓地,一个团通常有十二个连队,所以,人们把死去的人就说成是调到十三连去了。张润香是在1986年的一次车祸中死去的。我来到戈壁滩一座荒凉空旷的墓地上,折来一束红柳花穗为她献上。那一刻我在心里说:好姑娘,你大约只是把那次演出当作寻常的慰问演出,但是,你不知道,你给我们这些士兵留下了怎样的印象呀!

可可西里拥抱

上面是我的故事。是从一个男人的角度来谈一个女性闯入者所带给我们的震撼和温馨回忆。那么从女性的角度,该怎么记述这个故事呢?

不久前,在一次文艺采风活动中,一位名叫李向红的记者,听我讲了上面这个故事以后,她揉了揉眼睛说:“高老师,我的记者生涯中,也有过一个和你类似的故事。让我说一说好吗?”

残阳如血。我们的越野车在西部大地广袤的原野上奔驰着。车轮滚滚,女记者李向红,沙哑着嗓子,讲述着她经历过的一个故事:

我要说的那个故事发生在我当记者几年以后。

春节快要到了,兰州铁路局李局长带队去慰问青藏铁路沿线职工。这一天,我们来到可可西里养路段,处在大沙漠中。局长要给大家讲话,讲完话以后,问养路工:“你们有什么困难没有?”满会议室的养路工,嘈嘈了一阵,最后有人说:“局长,我们只有一个困难,就是想要老婆!我们没老婆。”局长沉吟了片刻,回答说:“这个问题一定要给你们解决,我保证。只是,这得慢慢来!”局长说这话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养路工,悄悄地凑过来,给局长耳边说了几句话。

局长把我叫出去,脸色严肃,他说:“李记者,我想以朋友的身份,求你给我帮一个忙。”当时我有些纳闷:“局长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局长这才对我说,刚才那位年轻的养路工,想拥抱你一下,轻轻地拥抱。那养路工在最艰难的一个道班工作,每天,看着火车从自己的身前轰轰烈烈开过去,他只能隔着窗子,向里面望。

我被感动了,我一口答应了下来。我相信,每一个女人,哪怕再矫揉造作的女人,此情此景,也会答应的。我抹了一把眼睛,对局长说,我去收拾收拾,就来。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镜子前,细心地化了妆,我把带来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试。我最好的衣服是一身牛仔,那是名牌,父亲出国访问时给我买的,我决定穿上它。然后,头上再扎一条鲜艳的红纱巾。这是大冷天,零下三十多度。为了显出我的腰身,我把黄大衣和棉袄都脱了。

我就以这样的装束重新回到了会议室。

我大大方方地走到主席台上,转过身,然后张开双臂说:“刚刚给我提出那小小要求的是哪一位,请站起来!”

会场上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最后,那位年轻的、一身油渍的养路工,怯生生地站起来,满脸通红。

“你是男的,你应当主动呀!”我也有些胆怯,于是这样说。

那年轻养路工跨上主席台,然后紧紧地拥抱我。我则回应他,也紧紧地拥抱他。胸膛贴得很紧,我甚至能听见年轻的养路工那狂热的心跳。

我们拥抱了多长时间,我不知道。也许很短,只短短的十几秒,也许很久,长到地老天荒。当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时,我才惊醒。透过年轻养路工的肩头,我向台下看去,看到许多养路工一边抹眼泪,一边鼓掌。而眼泪流得最多的,竟是平日老成持重的李局长。

李局长大声说:“李记者,我授予你我们兰州局的名誉职工称号。给你发个证儿,以后你走这一段铁路的时候,不用买票!”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和年轻养路工分开,又是什么时候离开会议室的。当我离开会议室后,听到身后又是一阵骚动和欢呼,扭头去看,原来是那些养路工,又去拥抱那位年轻的养路工。

在我要跨出大门那一刻,我听到背后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声音。“把你的幸福也传递给我们吧,让我们闻闻你身上的味道!女记者身上的洋胰子味道!”这是那些养路工们,拥抱那位年轻工人时发出的呐喊声。

当她讲完这个故事时,这辆越野车里泣不成声,这些老成持重的男人们,这一刻都像孩子一样动了感情。

而最动感情的还是我。这个养路段故事就像我的边防站故事的翻版一样。不同的是前者是由男主角讲的,后者是由女主角讲的。

“你再见过那个养路工吗?”我问。问完后觉得自己的问话有点愚蠢。

“没有,”李向红说,“我后来还乘车走过几次青藏线,路经可可西里,望着窗外那像电杆一样一闪而过的养路工,我不知道曾经拥抱过的是哪一位。”

李向红的可可西里拥抱,已经是三十多年前发生的事了。而我的故事,则更遥远,那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是我们年代的故事,我们年代的传说,我们年代的诗和远方。

摘自《南方周末》图/连国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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