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爱钱”的副省长陈树隆落马

朱逸

近日，已经落马的安徽省委原常委、原常务副省长陈树隆再次传出消息，从而为其贪污行为盖棺定论。随着调查的深入，陈树隆的“光辉形象”逐渐露出真面目，最“不爱钱”的副省长终究还是栽在了钱堆里。

5月2日，中央纪委监察部网站发布消息称，陈树隆严重违纪被开除党籍和公职。值得注意的是，中纪委对于陈树隆的通报使用了300多字，比苏荣、令计划、周本顺都多。其中“既想当大官、又想发大财”“将商品交换原则带入党内政治生活”“严重破坏政治生态”“政治上攀附、经济上贪婪、道德上败坏”等措辞，尤其是其中的“既想当大官、又想发大财”等新表述都是首次在通报中出现。另外，通报中还3次提到了陈树隆“滥用职权”。

陈树隆是十八届六中全会后首个落马的省部级官员，去年11月8日落马时，陈树隆刚过完他的54岁生日。陈树隆是一位安徽本土官员，其从政经历一直在安徽省内，并主要集中在财政金融系统及安徽经济重镇芜湖市。他曾一手主导创立了现为安徽本土最大证券公司的国元证券，也因此被坊间称为“最懂债券的副省长”。

寒门出来的孝子

与很多贫苦人家的孩子一样，陈树隆的早年经历也是十分坎坷。10岁时，陈树隆才上小学，第一次高考，他落榜了。1983年，复读后的他进入安徽财贸学院会计学专业学习，时年22岁。在当年，陈树隆是后丁庄唯一的大学生，上大学时，村民都自發到村口放鞭炮相送。

贫困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困扰着陈家。陈树隆刚上大学时，姐姐帮他补过裤子，膝盖和屁股处都是补丁。一次他寒假回家，亲戚问：你怎么这么瘦？他说：“我在学校里面吃不饱。”贫困的家庭出身，令其性格变得争强好胜。日后，陈树隆仕途平坦，从合肥调往芜湖，母亲劝告他不要那么累，要放轻松一些时，陈树隆回答：“我到哪里就想把哪里干好，难道做官还会比干农活更苦吗？”彼时的陈树隆确实算得上年轻有为。

1987年7月至2002年9月的13年时间里，会计专业出身的陈树隆一直浸淫于安徽财政金融系统，历任安徽省国债服务中心主任、安徽省财政证券公司总经理（正处级）、安徽省信托投资公司总经理（副厅级）、国元控股（集团）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正厅级）、国元证券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国元证券）董事长等重要职务，完成了从副科级到正厅级的逐级升迁。

“飞黄腾达”后的陈树隆并没有像普通的贪官那样修豪宅建祖屋。在陈树隆的老家巢湖市后丁庄的众多民宅中，陈家并不显眼。一栋南北朝向的普通二层楼房，门口栽了两棵松树，院里有两棵桂花树。如果不是有人刻意指出，谁也不会想到这里会是一位“省府大员”的老家祖宅。相比之下，附近一户邻居的别墅显得更加阔气。

对战万国证券崭露头角

陈树隆的发展轨迹与此前落马的中国保监会主席项俊波颇有些相似，项俊波因天津蓟县国税局审计大案一战成名，而陈树隆获得崭露头角的机会则是在1995年的“327国债事件”，当时他担任安徽省国债服务中心主任和安徽省财政证券公司总经理。

“327”是国债期货合约的代号，对应为1992年发行、1995年6月到期兑付的3年期国库券，发行总量是240亿元人民币。彼时，中国国债市场开始火爆，聚集的资金量远远超过股市。当时中国国内最大券商万国证券的总经理、“证券教父”管金生预测，327国债的保值贴息率应维持在8%的水平，不可能上调。按照这一计算，327国债将以132元的价格兑付。当市价在147元至148元波动时，万国证券联合高岭、高原兄弟执掌的辽宁国发集团开始大举做空。他们的对手是中国经济开发信托投资公司（简称 “中经开”）和众多市场大户，后者包括陈树隆率领的安徽国债队。

1995年2月23日一开盘，双方展开生死厮杀。下午，辽宁国发集团的高氏兄弟看到势头不对，突然调转枪口做多，万国证券被逼进死胡同，面临60亿元巨亏。管金生孤注一掷，在收市前的最后8分钟天量砸盘。万国证券最后的卖单对应面值为1460亿元，远超327国债的总价值。如按收盘价交割，以中经开为代表的多头将出现约40亿元的巨额亏损，全部爆仓。

不过由于上交所的介入，事件最后发生反转。23日晚10点，上交所经过紧急会议后宣布：2月23日16时22分13秒之后的所有交易是异常的、无效的。鉴于当时不具备开展国债期货交易的基本条件，中国证监会作出了暂停国债期货交易试点的决定。至此，中国第一个金融期货品种宣告夭折。此次事件后，中国国债期货被关闭18年，中国证券市场也拉开了人事大洗牌的序幕。而陈树隆也开始在中国证券界崭露头角，此后逐渐成为安徽省金融探索的核心人物。

曾在安徽省国债服务中心工作过的苏云彬（化名）回忆说，“327国债事件”之前，安徽国债也亏得一塌糊涂，“亏5个亿是肯定有的”。在“327国债事件”中，“陈树隆带着安徽国债所有的钱去干，最后窟隆补平了，还赚了上亿元，当时安徽省政府奖励给他不少钱。

仕途一帆风顺

2001年10月，由原安徽省国际信托投资公司作为主发起人的国元证券成立，陈树隆成为首任董事长。国元证券成立后发展稳健，仅6年后（2007年10月）就借壳“北京化二”在深圳证券交易所成功上市。而在2009年10月，国元证券又公开增发5亿股，注册资本增至19.641亿元，当时市场上还一度传出了其欲收购安徽老牌省属证券公司华安证券的消息。彼时的一些财经媒体评论认为，这场收购动议背后，演绎着国元证券8年超越华安证券18年的资本故事。

一手创建了安徽最大的本土证券企业国元证券后，陈树隆步入政坛。2002年9月，陈树隆离开安徽省财政金融领域转入地方政府系统，任正厅级的合肥市副市长，并在短短一年多后调任芜湖市委常委、市政府副市长。由此，芜湖成了陈树隆累积政治资历的又一 “福地”。

从2003年12月至2011年12月整整8年间，陈树隆在芜湖历任市委常委、副市长、市委副书记、市长直至市委书记等实权岗位，并于2011年12月以省委秘书长、芜湖市委书记的身份入列安徽省委常委，成为省级大员。进入安徽省委常委后，陈树隆先后兼任了安徽省委秘书长、副省长、常务副省长等职务，直至此番被查落马。

正因为陈树隆这份特殊的经历，他在芜湖乃至安徽，都有着“不爱钱”的名声。陈树隆曾在芜湖的干部大会上说：“谁也不要琢磨给我送钱。我在资本市场，点一下鼠标就几千万。想要钱，就不来当这个官了。” 陈树隆熟悉资本市场，说出这番话有他的底气，他懂资本运作，对股市了如指掌，知道怎么用最快的方法赚钱。

然而在中纪委的通报中，陈树隆所涉及的问题却大多与“钱”有关。2016年11月8日，中央纪委发布消息称，陈树隆长期利用职权和职务影响进行经商营利活动，大肆攫取巨额经济利益，违规干预和插手市场经济活动，造成国家财政资金重大损失，涉嫌严重违纪。接近纪委的知情人士透露，陈树隆案涉案金额巨大，远超亿元。其问题主要发生在主政芜湖期间，涉及证券金融、招标投标等多方面。陈落马后，芜湖超过100名官员被约谈。

为光电企业“打招呼”揽生意

经历过“327国债事件”镀金后的陈树隆，逐渐成为安徽省金融探索的领军人物，当地官场曾称其为“金融奇才”。2008年6月，46岁的陈树隆出任芜湖市委书记，2011年年底，陈树隆任安徽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芜湖市委书记。

熟悉芜湖政坛的人士介绍，安徽一位省领导曾对陈树隆评价很高，认为其懂经济和金融，有能力接盘主政芜湖的唯他一人，但数年后，该领導即表示“看错了陈”。

接触过陈树隆的芜湖商人程明 （化名）说，陈树隆对金融和股市极有兴趣，“政府开会时，他说着说着就说到炒股的事情上面了。外地的什么副市长来他不一定见，但如果是哪个公司的老总来，他会更有兴趣。所以坊间一时盛传，“想和陈树隆谈得来，你就得和他聊股票” 。

陈在芜湖时，最大的争议是引进德豪润达和三安光电两家上市光电企业，这两家企业均在土地、资金、业务上得到芜湖市政府的大力支持，包括不菲的财政补贴及采购订单。

《证券市场周刊》在2013年4月曾刊发报道质疑三安光电。文章称，2010年以来，三安光电从芜湖、淮南、泉州和安溪等地政府手中，获得总计高达26.5亿元的路灯订单。其中，芜湖的订单为6亿元。“当时，芜湖所有的路灯，不管好的坏的，都要换掉重新安装，用的都是三安光电的，我有个朋友是做灯的，他说，陈树隆打过招呼，所有灯的生意都给三安光电。”程明说。

《证券市场周刊》调查发现，三安光电提供给各地政府的LED路灯都来自外购，并非其自称的“公司设计并生产”，而且价格远高于市价。此外，各地合同中所谓“路灯”，均为普通的市电路灯，而不是价格昂贵的太阳能路灯，且仅包括一个路灯灯头。

还有一个在芜湖流传甚广的说法是，陈树隆涉嫌指挥挪用财政资金等用于“打新股”和其他投资，事后再做平账面。一名金融界资深人士分析，如果确实动用了财政资金，此举涉嫌违反预算法。程明认为，陈树隆此举还涉嫌扰乱金融市场秩序，“作为政府人员，你挪用公款去打新股，钱多自然能中，那老百姓就打不到了。这一方面是挪用公款，一方面是扰乱金融秩序，与民争利。”

芜湖强拆引民愤

芜湖是陈树隆积累政治资本的发祥地，但也是埋葬其政治生涯的终结站。陈树隆履职8年并主政近6年的芜湖，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一直是安徽省重点政策倾斜的地级市。安徽省20多年来对芜湖的扶持力度，是一般的中西部非省会城市所不能比的。芜湖的汽车、建材和家电三大核心产业，安徽省均全力扶持，还给芜湖申报上了全省第一家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第一家国家级出口加工区。但是，优厚的条件并没能成为陈树隆仕途发展的垫脚石，反而成为其政治生涯的绊脚石。

从2003年12月至2011年12月，陈树隆先后担任芜湖副市长、代市长、市长和市委书记。陈树隆在主政芜湖期间，大力推行旧城改造，利用职务便利在承揽工程等方面为他人谋取利益，索要或收受巨额财物等。

2010年，《中国经营报》曾刊发过芜湖市借土地储备之名行商业拆迁之实的报道。陈树隆在任芜湖市委书记期间设立“芜湖市国有土地收购储备中心”，收储了处于芜湖市黄金地段的中江商场地块。随后，安徽省发改委在2010年2月10日撤销了芜湖市的立项批准文件，接着，国土厅撤销了芜湖市的国有土地使用权批准文件。最后，此地块被汇锦置业以底价4000万元拿下。如此看来，芜湖市政府似乎做的是赔本生意——政府要承担部分净地约1万平米的拆迁费用，即按照政府压低后的价格每平米3008元算，也需要3008万。也就是说，这块约16.5亩的黄金地块只卖了不到1000万，为芜湖市财政造成了巨大损失。综合起来，在陈树隆主政芜湖期间，为国家造成的损失达到上亿元。

除此之外，陈树隆为了抢在2011年1月国家颁发 《国有土地上房屋征收与补偿条例》前，在芜湖市各个区以旧城改造为名下发“拆迁许可证”，借口只准给拆迁户按照2010年的补偿标准赔付来坑害百姓。特别是以汀棠公园改造项目为由，指示鸠江区政府相关干部违法拆迁，许多群众多次投诉无果。后来，老汽配城40户商铺产权人多次上访，要求按照国家相关法律法规来补偿，陈树隆却不顾民意，指使有关领导干部给于压制，引起了当地民众的极大愤慨。

由于陈树隆的“带头模范”作用，芜湖基层官员也纷纷上行下效，芜湖官场一时无法无天，腐败蔓延到各个角落——各个区也以所谓“旧城改造”项目为名，入股房地产企业的项目开发，参与项目招商人的分红，从各个环节中吃回扣。有些官员甚至公开叫嚣：“我们就是法律，反对我们就是违法。”

“三驾马车”皆被查

陈树隆落马前的一个明显信号是2016年11月3日的安徽省第十次代表大会。当时，陈树隆落选省委常委，省政府秘书长杨敬农则落选省委委员。杨敬农曾在芜湖与陈树隆搭档，出任市长，陈落马一个月后，杨也落马。

更早之前，芜湖市副市长洪建平于2016年6月被逮捕。此外有消息称，芜湖市驻京办主任孙平失联数月。知情人士称，对洪建平和孙平的调查，均涉及陈树隆。

而在官场之外，芜湖民间被称为陈树隆“三驾马车”的王文化、庞霞、胡强也“失联”数月。陈树隆涉嫌在主政芜湖期间，指挥挪用财政等资金，以“打新股”等方式进行投资，在此过程中，為陈充当“操盘手”和涉嫌输送利益的，即是王文化等3人。

知情人士透露，此3人在国元证券、安徽省信托公司或安徽省国债服务中心工作时，即是陈的下属，后分别活跃于芜湖的商界和金融圈。3人在行事风格上与陈树隆相似，都有一点霸道，其中，王文化和胡强擅长证券操盘。其中，王文化当过陈树隆的秘书。多个交叉信源称，王文化、胡强等人涉嫌操纵多支股票的股价，通过资本运作输送利益。

据公开资料显示，胡强在芜湖创财投资咨询有限责任公司担任总经理，这家企业注册资本为1亿元，成立于2007年3月，由芜湖市建设投资有限公司（隶属芜湖国资委）100%控股。此外，胡强还是芜湖润瑞投资管理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董事长兼总经理，该企业成立于2009年8月，注册资金1.3亿元。胡强在2014年12月28日至2015年12月23日期间持股，而目前持股的是四家公司。

王文化则长期控股安徽国富产业投资基金管理有限公司。国富基金成立于2009年6月，注册资金10亿元。其股东为芜湖瑞创投资股份有限公司（持股30%）、安徽海螺集团有限责任公司（持股30%）、安徽安粮兴业有限公司（持股30%）、安徽楚江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持股10%）。虽然不是股东，王文化却长期担任国富基金的董事长和法定代表人。

而陈树隆“三驾马车”中唯一的 “女侠”庞霞也绝非寻常之辈，她先后担任过安徽省信托投资公司芜湖办事处证券部总经理，国元证券芜湖北京东路、国元证券上海中山北路、虹桥路证券营业部总经理等职，并担任芜湖金财典当有限责任公司（2005年12月成立，注册资本1.5亿元）、安徽金沃农业有限公司（2007年1月成立，注册资本2900万元）、芜湖金财融资担保有限责任公司（2008年10月成立，注册资本1亿元）和上瑞控股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10月成立，注册资本3.1亿元）的法定代表人。上瑞控股在新三板上市。庞霞出资2928.96万元，占股约9.4%。目前，庞霞仍是上瑞控股的法定代表人和董事长。

“庞霞从上海回芜湖之后，开始做民间融资，陈树隆对她非常支持，”知情人士称，“庞与陈交情很深，在芜湖商界和金融圈颇有影响，有一次饭局，一位当了领导的老同事给庞霞敬酒，她根本不理睬。”

上瑞控股董秘王林近期表示：“庞霞缺席了上瑞控股今年2月份的董事会，但是公司没有受到影响，目前照常运营。关于一些传闻我们没法证实，我们也在等待有关部门的通知。”

“2016年中秋节前后，或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王文化上了一趟九华山，后来便听说他带了很多钱去北京疏通关系。之后没多久，他就被抓进去了。”有关人士透露。现在，“三驾马车”和前上司的命运紧紧拴在了一起。

胆大妄为终落马

知情人透露，陈树隆在担任芜湖市委书记时，多次插手纪检部门和司法机关办理的案件。一名与其关系密切的处级官员，最初交代受贿数百万元，因陈树隆打招呼而“大事化小”，司法机关最后认定其受贿26万，判处5年有期徒刑。此外，2008年，安徽省纪委在调查芜湖市园林管理处的一名主要干部时，陈树隆在办案人员面前拍胸脯力保，称该干部“肯定没有问题”。

“有些干部他坚决要保，是怕查到最后把自己扯出来。”该知情人指出，陈树隆的弟弟陈树堂在芜湖接下大量绿化工程。

“他确实是个能吏，对芜湖经济的发展有过贡献，但是把芜湖官场的风气带坏的，也是他。”前下属刘成如此评价陈树隆。

安徽刚刚经历中纪委巡视“回头看”，巡视组指安徽在工程项目、土地出让、房地产开发等重点领域腐败问题突出，发生在基层和群众身边的腐败案件量大面广，少数干部不收敛不收手，顶风“违纪”。而陈树隆在担任安徽省委常委、副省长期间，曾负责科技、国土资源、环境保护、住房城乡建设等工作，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为其同学和亲朋好友在土地出让、项目建设、工程承揽、人事任免等事项上谋取利益，非法收受他人财物粗略估计在上亿元人民币。

纵观陈树隆的仕途全程，有初入官场的豪言壮语，也不乏蝇营狗苟的追名逐利，更是没能摆脱包养情妇、结党营私的魔咒。如今，陈树隆落马，其妻王传红和其弟陈树堂均被牵扯其中。在2017年春节，原本会团聚一堂的陈家有3人“失联”，年近九旬的陈父和其老伴在担忧和无奈中度过了最落寞的一个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