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化县地名中的数词专名分析
2017-06-21姜珍婷湖南人文科技学院文学院湖南娄底417000
姜珍婷(湖南人文科技学院 文学院,湖南 娄底 417000)
新化县地名中的数词专名分析
姜珍婷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 文学院,湖南 娄底 417000)
以数字命名是我国地名的一种重要命名方式,它能以简明的方式标明地理实体的数量及方位距离,从而起到空间指示符的作用。在湖南新化县的地名中,数词专名共出现228例,占地名总数的3%,其使用到的数词有“一”“二”“三”等共16个之多,新化县数字类地名的数据统计和理据分析能解构出该区域民众对居住环境的认知方式和民族文化心理。
湖南新化;地名专名;数词分析
汉语地名的结构成分包括通名和专名,在构成上大部分是“专名+通名”的形式。关于通名和专名的定义,李如龙认为:“通名标志着人们对于自然地理环境的认识和分类,记录着人类改造自然的各种举措和设施,也体现着行政管理的区划系统。专名的形成则和人们对该地域的最初理解和认识相关,体现着各式各样的‘命名法’,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地名的‘得名之由’。”[1]由此可见,在汉语地名中,“通名”应是指普遍存在的有着明显共性的地理实体、人文景观、行政区划等。“专名”是构成地名词组的修饰语部分,是区别共性地理实体的特定名称。在汉语地名中,一般是专名在前,通名在后。在后的通名起着定类的作用,标注着地名词组所指称区域的地理类型。而在前的专名则是对该名所指代区域特点的简要记录、说明、描写,其主要作用是对通名加以修饰限定。
一、地名专名的构成
专名是特指个性、单独概念或现象的名称。相较于通名的类别性,地名的专名具有特指性。专名的特指性是通过对它所指称区域的地形地貌、方位距离、居民物产、历史源流等进行概述、描写实现的。针对地名专名的这一特性,我们可以把地名专名分为以下类型:
第一类是描写地理形貌的专名,如:黄河、峨眉山、擂钵井。
第二类是说明方位距离的专名,如:南山、即墨、西华。
第三类是说明数量序列的专名,如:三水、四会、勤一村。
第四类是介绍居民物产的专名,如:元氏、柳林、枣庄。
第五类是表示历史传说的专名,如:中山、新化、仪征。
第六类是寄寓美好意愿的专名,如:仁寿、平乐、泰顺。
在上述6类专名中,数字类专名是我国地名的一种重要命名方式,它能以简明的方式标明地理实体的数量及方位距离,从而起到空间指示符的作用,更为重要的是,在数词的选用过程中,还反映出该地域民众独特的思维方式、认知方式以及民族感情或期望。数字类专名是地理特征和民族文化双重制约下的语词修辞。
湖南省新化县建制于北宋熙宁五年(1072年),距今有近1 000年历史,期间有过多次的人口迁移、民族融合和行政调整。该地地处湖南省中部偏西、盘依雪峰山东南麓,资水中游,其地理形貌复杂多变,地名命名具有极浓的地域性、原生态性和民族性。通过对该地数字化地名的数据统计和理据分析,我们能借以解构出该地域民众对居住环境的认知方式和民族文化心理。
二、新化地名中数词使用概况
据《湖南省新化县地名录》载,在新化县6807个自然村落名中,使用到的数词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二、十六、十八、百、千、万共16个。其中,在对数词“二”的指称上出现了不平衡现象,直接用“二”进行指称的只有2次,用“两”进行指称的只有6次,而用“双”进行指称的多达37次。新化地名的数词使用条数统计见表1:
表1 新化县数词类地名统计表
三、地貌特征制约下的数词使用
在地名命名中,人们为了达到对地理实体的准确指称,往往要用数量词来对它的数量、方位距离进行描述。在进行指称的过程中,倘若名称中的数词和所指实际事物(实)的数量距离相一致或大体一致,那么该命名是符合修辞求实原则的,是“适切”的修辞。但如果名实相恃,不仅无法正确表达地理实体,而且还会引起他人的严重误解,这就是修辞不当。因此,在求实原则的制约下,地名命名中数量词的使用首先是由它所指称的地理实体实际数量和距离决定的,是地理形貌条件制约下的语词择取。
新化县地处湖南省中部偏西、娄底市西部,盘依雪峰山东南麓,资水中游,其主要地貌形态是山地丘陵。群山的起伏、溪水的奔流让地表形态呈现出回环、层叠的特点。因此,在新化地名中常用山川数量的多寡来状山形的连绵起伏和溪水的蜿蜒汇流。如“双江口”(村居双江汇合口,故名),“双江口”这一名称在新化地名录中共有13条;“三江口”(村居三条江的会合口,故名),“三江口”这一地名在新化地名录中共有2条。在此,“双江口”“三江口”的多次出现与新化四周高中间低的盆地地表形态分不开。“新化县属山丘盆地,西部、北部雪峰山主脉耸峙;东部低山或深丘连绵;南部为天龙山、桐凤山环绕;中部为资水及其支流河谷。”[2]四周高中间低的地形,让群山中奔流的溪水最终在中部汇流,在县内形成多处“双江口”“三江口”。
除了用数词指称水流的汇聚,地名中还常用数词来状山势的连绵起伏。如“三尖峰”(村后山上有三座尖峰,故名)、“五峰凼”(村居凼内,旁有五峰,故名)、“六子岭”(村旁有六个小山岭,故名)、“七子岭”(村居岭上,旁有七峰突兀,故名)、“八角湾”(村居湾内,湾有八角)、“九龙湾”(村居湾内,后有九条山脉蜿蜒如龙,故名)、“十指寨”(村寨左右各有五座小山,俨如十指并立,故名)等。在地名命名中,除了用山川的数量达到指称的目的外,还可通过对地理实体方位距离的说明来进行指称。在新化地域,山体林立、水流环绕,一个地理实体位置的确定往往是以另一个更突显的地理实体为参照的。因此,用两者之间的方位距离来对新的地理实体进行指称就成了一种常用的命名方式,如“五里排”(村居排上,距董溪茶亭五华里,故名)、“七里冲”(村居冲内,距县城七华里,故名)、“七里亭”(村旁有七里亭,距白溪七华里,以亭名村)、“十茶亭”(村旁曾有十茶亭,位于白溪东北十华里,以亭名村)等。由上述地名可见,在新化地域,地形复杂多变,地势起伏不平,因此,常用数词来对地理实体的数量、方位距离进行描述,以达到精确指称的目的。
四、民族文化心理制约下的数词命名
然而,依表1可见,在地名命名中,并非每个数词都得到均衡使用,在新化地名中,“二”“三”“八”“九”出现较多,促使其高频出现的原因除了上述地理因素外,还与民族文化心理息息相关。现以“二”“三”为例,以解构出数字地名命名中的另一深层理据。
(一)对称美制约下“双”的使用
“双”的繁体写做“雙”,许慎《说文解字》:“雙,隹二枚也,从雔,又持之。”[3]由此可见,“双”的本义就是两只鸟,后又由“两只鸟”来指代“二、两”的数量,被看作数词。《玉篇、雔部》就解释“雙”为“偶也。”[4]两汉时期,量词产生,“双”在长期使用的过程中,也由其本义“二枚”衍生出称量事物的功能,即被用作量词。“雙”,从“隹佳”,与“一只鸟”的“佳”相对,重在强调所量物体的“非单一性”,隐含着“相配成对”的意义。王力先生的《汉语史稿》就提过数词“双”的这种修辞性:“从语源来看,二鸟为双,可见,双字不一定用来表示天然成双的东西。再说,在多数情况下,‘双’并不是纯粹数词,而是带形容词性质。”[5]但古代汉语中的数词“双”,最终没有发展成纯粹的数词,而“二”“两”则是纯粹的数词。由上述论述可见,“双”作量词,与“二”“两”在语义和语用上有所不同,它并不是纯粹的数词,“双”带形容词性质,隐含着“相配成对”的意义。
在新化地名中,表示数量为“二”的数词高频出现,达41次之多。在这41次中,数词“二”仅出现2次,为“二屋凼”“二板桥”(村居凼内,系二次重建,故名),数词“两”仅出现3次,为“两头塘”(村院两头都有塘,故名)、“两重塘”(村内有栋“两重堂”的房子,故名)、“两头塘”(村旁有塘,塘水向两头流,故名)。以数词“双”为专名的共33条,数词“双”的高频出现,是新化山民讲求对称美心理下的产物。
“语言是以民族文化为其中介物来反映和表现客观物理世界的,语言运用本身就是一种文化行为。”[6]新化地域是一个以巫道为主要信仰的地方。崇尚道教的传统,使“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思想意识直接影响到他们的审美观和价值观,并渗透在民众生活的方方面面。对称美是形式美的美学法则之一。人类对于这种形式美的领悟来源于自然,大自然的鹰、猛虎、雄狮、孔雀、金鱼、知了、蝴蝶等等,无一不表现出对称的形态。长期生活在自然山水中的新化先民们,首先从大自然中感受到了对称美,然后又在道家思想法则的影响下认识和掌握了对称美。因此,在他们的生活中无不体现出对“偶化”的追求。如新化的民居是以堂屋为中心,两边厢房对称的格局;新化人择吉日喜欢择双日。在新化方言中,重叠式特别多,据刘卓彤《新化方言重叠式研究》统计,单四字格的组建形式就达20多种。在这种以偶为美的民族心理驱动下,人们在表示数量“二”时更偏向于择取带有修辞意义的“双”来表达他们对“相配成对”的审美追求。所以,在新化方言中,偶数化的事物都喜用“双”来指称,如把偶数日期称之为“双日子”,双胞胎被称之为“双双”,农忙时节把收获和栽种两项活动称为“双抢”。在新化地名中,数词“双”也高频出现,如“双树冲”“石双坪”“双江口”“双蹄坪”(村居坪上,“天马”一双前蹄踏在此坪上,故名)、“双冲院”(村院位居两冲交汇处,故名)、“双槽门院”(村院有两座槽门,故名)、“双树坪”“双龙垅”“双林江”“双石桥”(村旁有三步两石桥,故名)、“双岩山”(村居岭上,双岩对峙,故名)、“双天凼”(村居凼内,旁有两个朝天洞,故名)、“双梓垅”(村居垅中,旁有两株大梓树,故名)。地名中“双”的高频出现是强烈追求对称美的修辞结果,是特殊民族审美心理制约下的语词成品。
(二)美好意愿下“三”的使用
数词“三”在中华文化中自古就有“生发”“圆满”之义。老子在《道德经》中写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7]“三生万物”就是说,世间万事万物都是由“三”衍化而来的。因此,中国早期哲学在解说自然、建构宇宙时,“三”成为了有限之极和无限之始,是万物生化的关键。
清人汪中在《述学·释三九》篇中对“三”的意义进一步阐发:“一奇,二偶,一二不可成为数。二乘一则三,故三者,数之成也。”[8]他认为单单有个“一”,只是一个奇数,单单有个“二”,只是一个偶数,惟有一加(乘)二得出三,包容了奇与偶,这才是一个完满的数。可见,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三”还寓意着圆满,是阴阳达到调和的数字。
表1显示,在新化地名中,“三”高频出现,达41次之多。“三”在新化地名中的高频出现主要有三个方面的原因。
一是求实原则制约下对方位距离、实体数量的指称需求。上文已论及,新化地域,山围水绕,地形比降幅度大,地表线条曲折多变。这样的地理条件,让新化县山水的数量、形状出现了多样性和多态化。多江回流、多山叠嶂成为其常态化的显性外观。因此,在地名中出现了“三尖峰”(村后山上有三座尖峰,故名)、“三江口”(村居三条江的汇合口,故名)、“三塘冲”(村居冲内,旁有三口水塘,故名)、“三塘湾”(村居湾内,旁有三口水塘,故名)、“三撞湾”(村居山湾,有三条山脊在此相撞,故名)、“三门石”(村旁有四个石头并排矗立组成三扇石门,故名)、“三牛凼”(村居凼内,周围有三个小山如牛,故名)、“三洲滩”(村前资水中,有三个沙洲,形成三个险滩,故名)等多个以“三”来表示山水数量的地名。地形的多变必然使地表呈现出不规则状态,因此,在新化地域,无论是山间的平地还是蓄水的溪塘,往往很难是对称均衡的方形,而多为棱角突出的形状。在这样的地表条件制约下,新化多出现“三角塘”(村前有三角塘,以塘名村)、“三角坪”(村形呈三角,故名)、“三角溪”(此村三面环溪,形成三角形,故名)等地名,特别是“三角塘”在地名录中共出现6次之多,充分展现出新化地域山水奇崛的特点。
二是中华文化中“三”独特的文化内涵。既然“三”在中华文化中有“生发”“圆满”之义,那么民众在进行各种活动时就会在量上有着对“三”的自觉追求。
在新化地域,对“三”的追求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如婚礼仪中,有新娘新郎的“三追三找”活动,有婆婆三击新娘的礼仪,有新娘三日后回门的习俗;小孩出生后,外婆家应在三日后为之庆生,称“打三斗”;人死后有三日后看坟,连续三年挂镪的习俗;工匠在劳动中,弹匠有以起工先弹三空捶的习惯,虎将有以“三草”封山的讲究;人们出远门时,以三人结伴为宜;挖井、挖塘以三口为满;建房以三重为好;婚丧喜宴以三日为期;行礼以三下为尊等等,这些无不在量上充满对“三”的刻意追求。在这样的民众价值观的制约下,“三塘冲”“老三塘”(村旁曾有三塘相连,故名)、“三堂印”(村中有三重堂的遗址,故名)等以“三”为量的水利工程和人工建筑自然就会成为地域常见的景观,映射到语言世界里,就成了“三”高频出现的又一缘由。
地名既是一种空间指示符号和分类符号,也是一种广泛的历史地理文化现象。地名是研究人类历史文化的活化石,为研究已消失的语言提供宝贵证据,为探索历史上的自然面貌、社会经济、文化状况、风俗习惯、宗教信仰、民族分布与迁徙等提供有价值的资料。新化地名中的数词专名,特别是“双”“三”“八”“九”类专名,是地域自然条件和地域文化背景双重制约下的语词成品,是该地地理环境、民众价值观、审美观在语词世界的反映,是极富地域色彩的语词修辞。在它们身上既承载着地理实体的尺度、规模、数量与序列,又承载着当地民众独特的认知和思维,是我们了解地理环境、认识民族文化的重要媒介。
[1]李如龙.汉语地名学论稿[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2:31.
[2]新化县志编撰委员会.新化县志[M].长沙:湖南出版社,1996:112.
[3]许慎.说文解字[M].段玉裁,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148.
[4]陈彭年.重修玉篇:卷24[M].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5]王力.汉语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2007:292.
[6]王希杰.修辞学通论[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6:110.
[7]老子.道德经[M].李正西,注.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2003:94.
[8]汪中.述学内外篇·内篇一:释三九上[M].上海涵芬楼影印本.
(责任编校:彭巍颐)
Analysis of Numeral Place Names in Xinhua County
JIANGZhen-ting
(School of Arts, Hunan University of Humanities, Science and Technology, Loudi 417000, Hunan)
Numeral is an important method for naming places in China. It can indicate the number and distance of a geographical entity in a concise way, thus playing the role of a spatial indicator.Among the place names in Xinhua County, Hunan, there are altogether 228 special cases of numeral names, accounting for 3% of the total number of place names,with the use of “one”, “two”, “three” and other numbers alike appearing as many as 16 times. The data statistics and analysis of numeral place names in this area can be used to deconstruct the cognitive style and ethnical cultural psychology of the people there.
Xinhua in Hunan; numerial place names; analysis of numerals
2016-12-06.
姜珍婷(1972—),女,湖南娄底人,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文学院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修辞学、现代汉语。
K892.2
A
1673-0712(2017)02-000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