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使之死

云云

这是一桩悬案，也是蓄意谋杀案，发生在公元1808年的江南。被谋杀的专使就是中国赈灾史上的斗士李毓昌。一时间，闹得全国舆论大哗，沸沸扬扬。而且，这起要案一直惊动着两百多年来的中国审计史。

这一年，苏北淮安一带发生了罕见的水灾，民不聊生，流离失所。当值皇帝嘉庆本想前往淮安看望灾区百姓，却没成行。公元1803年的一把飞镖从颐和园追着回宫的嘉庆帝，并在神武门射向了嘉庆帝。这事已过去了几年，他还心有余悸。不过，嘉庆帝未到灾区，不是因为害怕刺客，而是近年来川、楚、陕等地的农民起义令他伤了元气，身体虚弱。据传说，嘉庆帝在北京颐和园出生的时候，第一眼对这座皇家行宫御苑的富丽堂皇不感兴趣，而是把眼伸向窗外。其母孝仪纯皇后魏佳氏莫名其妙。而父皇乾隆却说这孩子在遥望养心殿。皇后当然知道养心殿是皇上处理政务的地方，便知道皇上对这孩子寄予厚望。后来，乾隆帝果真把帝位禅让于这孩子。于是，中国有了一位嘉庆帝。在权力交接时，乾隆帝传授了一条坐江山的真理：爱民。

遵照父训，嘉庆帝从公元1798年正月初一即位后，就恪守爱民之规则。这次他不能亲赴淮安爱民，可他下令政府体贴百姓，拨专款实施赈灾救济紧急行动。之后，鉴于灾情严重、官场腐败，嘉庆帝坐在养心殿也在思虑：救灾专款是否真正用到灾民身上。于是，他下诏审计，以防止虚报冒领、贪污腐败。

就这样，李毓昌这位初入仕途官为候补知县的年轻人，却被一个名叫铁保的满族人看好。铁保是两江总督，委派李毓昌为专使，前往淮安府山阳县核查赈灾情况。临行前，铁保还给他许诺：等回来后给他设宴庆功。

李毓昌书生意气，正想报国安民，以求进步。于是，到了淮安山阳，李毓昌还没卸下行囊，就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当地知县王伸汉主持夹道欢迎，因为他是受总督大员委派的专使，又是来核查赈灾。之后，王伸汉开始走笼络感情之程序。首先是设宴盛待，其次是带他游山玩水，再次是送贵重礼品。哪知，李毓昌拒绝这一套，就是不进县令设置的笼子。这搞得王伸汉很没趣。其实，王伸汉不一定瞧不起李毓昌。李毓昌不过就是一个临时性专使，脱去这层“衣服”，不就是一个候补知县嘛。而且，王伸汉不是一般的知县，他见过世面。依他的经验，以往的审计官到他的地盘上，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走走过场而已，没把这事当事来做。当然，他不会亏待审计官，吃喝玩乐送一应俱全。于是，就有了皆大欢喜的审计结果。

可是，李毓昌开始按自己的程序展开调查。刚开始，为了摆脱王伸汉，他带领随员秘密走村串户，访问灾民。但王伸汉斗争经验丰富，也秘密派人跟踪。有一夜，李毓昌一行了解到救灾工作中许多骇人听闻的贪渎现象，而且查出了王伸汉浮开灾户、冒领巨额赈款的账目。他一边安排随员抓紧时间详列清单，把证据准备充分，一边向随员交代保密纪律，要求不可外泄审计情报。李毓昌剑指王伸汉，决定向朝廷披露这起侵吞赈款的大案。

哪知还是出了内奸。与李毓昌同步，王伸汉早就使出了绝招，“俘获”了李毓昌的一个随员。这个随员与王伸汉以前相识。于是，王伸汉就找到了突破口，给他送了真金白银，把他弄得心花怒放。而李毓昌不知道随员心里在想什么，只知道要随员日夜兼办，一不添薪俸，二不进妓院，没钱也没娱乐，这就给王伸汉可乘之机。再说，李毓昌对随员也“失察”。随员有攀龙附凤、嫌贫爱富之“品德”，从他虚职“候补县令”的怀里闪开，再投进货真价实县太爷的怀里，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也许是李毓昌感觉迟钝，有些呆板，也许是他工作太投入，求功心切，反正这个随员背叛了他，天天都向王伸汉通报审计进展。

这一天，随员泄露了李毓昌准备具文上奏的核心机密。王伸汉极为恐惧，又没有良策阻止事情的发展。于是，企图谋盗调查材料。此时，李毓昌从随员与王伸汉的表情上捕捉到了一股阴风，便开始警觉，出行坐卧，都将机密材料带在身上。对方根本无从得手。王伸汉一如热锅上的蚂蚁，焦头烂额。

然而，正当李毓昌凯旋之日，他却倒下了。就在李毓昌惨遭不幸的几天后，其叔父从老家前来接回遗体。一路上，他对李毓昌之死就有些怀疑。这时，他要求开棺看视。一看，他颇似谋害，但他没有被这一表象所迷惑。于是，他从死者遗留的一本书中发现了一张字条，上面写道：“山阳知县冒赈，以金钱贿买毓昌，毓昌不敢受，深恐上负天子，下愧灾民。”显然，这是李毓昌写给总督报告的残稿，那几个恶奴们未曾找到，侥幸留存下来的。李毓昌叔父愤怒了，跺着脚当场宣布：“这不是自杀！”他知道，当时的山阳已是豺狼当道，想为李毓昌申冤雪恨，不可能。于是，他连夜踏上了赴京之路，跑到京城告了“御状”。

顷刻之间，这事又惊动了养心殿的嘉庆帝。皇上立即命山东巡抚吉纶、按察使朱锡爵审理此案。巡抚与按察使星夜奔赴山阳，开棺验尸，确认是中毒未死，又被缢杀。此案便坠入云雾中。于是，一场侦破大战开始。

原来，黔驴技穷之后，王伸汉仍然不想坐以待毙，他与李毓昌随员串通，开始策动如何暗杀李毓昌。有一天，当李毓昌调查完毕，即将离开山阳县时，王伸汉置酒为他饯行。按说，依李毓昌的性格是不会应允的。可这次他却觉得审计结果明了，吃饭喝酒也改变不了结果。于是，李毓昌就十分从容地参与了。席间，他根本没想到王伸汉会对他下毒手。王伸昌在这种场合也真不敢下手。王伸汉不蠢：上级专使死在了他的酒桌上，怎么也脱不了干系。于是，一场阴谋酝酿出来了。

晚上回到寓所后，喝酒之后的李毓昌舌干口渴大呼要水喝，随员早已在茶水中投了毒，正等着他“找死”。迅即，毒与水浇灌了李毓昌的肠胃。李毓昌的政治立场可以抵挡王伸汉的腐蚀，但他的肠胃却奈何不了毒汁。于是，他的腹痛发生了化学反应，疼痛难忍，挣扎着要爬起来。这下搅乱了王伸汉的计划。于是，他们急忙从背后死死抱着李毓昌的头部不放，用腰带将中毒后的李毓昌活活勒死。

然后，王伸汉还想欺骗朝廷，更想欺骗嘉庆帝，因为他时刻都在梦想有朝一日去辅佐嘉庆帝。于是，政治野心家王伸汉导演了一个自杀现场。其时，淮安知府与王伸汉乃狗肉朋友，明知这事蹊跷，也包庇纵容。为掩人耳目，假惺惺地派人前去查验。验尸人向他报告说“死者口中有血”时，淮安知府不但不下令彻查，反而令验尸官从此消逝了。

好在山东巡抚和按察使并非乌合之众，彻查到了实情。下面摘抄一下最終处理结果：王伸汉等凶手斩刑；淮安知府被绞决；获两江总督铁保等被撤职，发配乌鲁木齐；背叛李毓昌的随员被押赴李毓昌老家，在李毓昌墓前先刑夹，再处死，并挖出心肝祭奠激浊扬清的李毓昌……

任何时代都呼唤李毓昌这样的审计人！他死了，可百姓怀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