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守寒更为哪般
2017-06-20刘江
刘江
冬至,碛口古渡,放眼望去,滚滚寒水中没有了早年的桅樯如林。
一簇金黄的芦苇边,有人支起了畫架,绣花般将那一河飞逝的波澜捉上了他的画布,顺着画家的目光望去,参差的冰面上像是一对鹅,悠闲地踱着步子,在冰缝中寻寻觅觅,不时嘎嘎对答,拍翅起舞,给这隆冬里萧瑟的古渡平添了几许柔情和画意。
太阳落山了,灯却不得亮,碛口古镇像是和我们开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取不了暖,煮不了饭,就连水也没法烧开。在露台上踱步驱寒,却听得那两只呆鸟还在冰河里嘎嘎有声。这真是一对爱侣吗?爱情的力量就这么大吗?
终于盼来了电,吃饭喝水的问题解决了,可那矗在院子里的一台空调主机却怎么也驱赶不走十几间房子的寒冷,无奈只能和衣裹被缩在床上。寒风敲窗,寒水低吼,但那两只呆鸟的对答仍然是一声高、一声低、一声近、一声远……直至第二天清晨睁开眼睛听到的仍然是它俩的一声声鸣叫,清冽,执着,似乎还有些许的争执和哀怨。有什么情话说不完,有什么纠结解不开,值得这样苦守寒更,彻夜不眠,有家不归呢?再大也是鸟啊,我们这五尺之身裹在被子里、待在屋子里还直喊冷,可那盈盈一抱的柔弱之躯是什么样的意志让它们如此执着呢?
我们不约而同地来到河边。晨曦中,它们一如昨日,时而相对而鸣,时而相背而立,时而前后相随在如刀的冰块上跳来跳去,时而展翅高歌似要绝尘而去,但忽而又拖着双翼,沮丧地就地打转。让人真有一种上前去劝说它们回家的欲望,但是它们说的我们不懂,我们说的它们大概也不会懂。
昨日画画的汉子踏着阳光从河岸的台阶上走下。他说,那只白的是他家养的鹅,那只灰褐色的是他在河滩上捡来的野鸟,不知雄雌,也不知其名,好像是腹膜破裂内脏下垂,养活了却再也飞不起来。时间一长,这一家一野的两只鸟虽然并非同类,但却比同类还要亲,要回家就都回家,要不回就都不回,寒暑不惧,风雪不避,无论白天黑夜总是形影不离。听了他的话,我们才注意到,那只灰褐色大鸟的畸形,腹部有一个囊包,几乎触到地面。
拍了照片,回家发在网上,当看到网友的答案时,那两个字灼痛了我的眼睛——鸿雁!
一下子,我对它们的彻夜不归、彻夜哀鸣全理解了。我的心因那鸿雁的不甘、因那白鹅的相知而柔软;我的眼睛因它们的不离不弃昼夜相依而潮湿。它们通宵的絮语,有鸿雁对蓝天的向往、对雁群的思念,有家鹅的理解抚慰和规劝。鸟能做到的我们人能做到吗?
鸿雁自古以来就是通人性的。传说,汉代苏武出使匈奴被羁牧羊时是鸿雁传书,搭救他出了苦海;唐朝薛平贵远征,王宝钏苦守寒窑十数年矢志不移,代她传书的也是鸿雁。《禽经》中记载:鸿雁在飞迁时“夜栖川泽中,千百为群有一雁不瞑,以警示众”。这只放哨的雁是雁群中最小的一只,天性机敏,被称为雁奴。每到雁群睡觉的时候,唯独雁奴不睡,周围一有响动,它就鸣叫报警,雁群立刻相唤而去。
鸿雁又是极重情的,据说金末元初大才子元好问参加科举考试时途经太原,在汾河岸边遇到一位捕雁的农夫。那人告诉他,早上捕到两只大雁,杀掉其中一只后,另一只破网而去,可那逃脱的大雁在空中悲鸣哀叫,久久不肯离去,到后来竟然俯冲下来,一头撞死在死雁身边。于是元好问便向农夫买下那两只死雁,埋在汾河岸边,并写下了流传千古的《雁丘词》: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谛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这词,何尝不是碛口黄河岸边那一对灵禽的写照?
后来进一步查阅资料得知,鸿雁本是家鹅的先祖,它们的相知相随便是情理之中。
责任编辑:曹景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