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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旅生涯的青春记忆

2017-06-19祁波

飞天 2017年6期
关键词:工地隧道

祁波

三月,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它来得急,走得也快。李花落了,桃花开了,漫山遍野生机盎然的油菜花也丢去花苞,生出些火柴棍粗细的菜籽荚,是“黄鹂衔得春归去”?

那袅袅春风、依依柳丝撩拨着我心底藏匿的青春旋律,勾起我对似水流年的军旅生涯不能释怀的回忆和对渐行渐远的青春岁月的无限感念。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第一个春天,我和许多热血青年一起,积极响应祖国的号召,穿上最新款式的军装,来到英雄的铁道兵部队。那时的我们,犹如哨所旁迎风摇曳生姿的小白杨,生机勃发、威武挺拔,富有矫健之躯、志士之气。走在新的征程上,唱着青春之歌,感受多彩生命,编织人生梦想,实现精神的成长。然而,那些奋战在巴山蜀水间令人荡气回肠的青春年华,恰似在岁月的风尘里呼啸而过的特快列车,尤其是在瞬息万变的互联网时代,在空间和时间的巨大架构里,更使人感到快得连魂魄都赶不上步履的当今世界,我们显得那么渺小,不过是暂时的存在和过客,只能在顾盼阑珊的旧影里,追寻那些只要活一天就必然一次又一次回放的激情燃燒的岁月和如火如荼的战斗场面,并在浅漾的思绪里,与山遥水远的战友们温暖彼此。

那年三月,我的青春原本的样子是一道明媚的忧伤。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是在当年中国工农红军四方面军历经艰难险阻,突然出现在大巴山南麗,如疾风扫落叶,所战皆捷,一举占据陕南和川北广大地区,初步奠定了川陕根据地的基础,成为中国革命的中流砥柱,形成燎原之势的地方完成历时三个月的新兵训练任务,实现了从一名初中未毕业的学生到革命军人的转变。虽是严冬时节,但这里却阳光明媚、暖风和煦、满山青绿、充满生机。与风雪交加、满目苍凉的秦岭和大巴山以北相比,迥如两重天地。

行进的队伍到达陕南山区的镇巴县渔渡坝之后,鹅毛大雪从铁青色的天空中飘落下来,凛冽的寒风愈刮愈烈,将我们身上的背包和雨衣掀起来,冰水紧贴着皮肤,似乎要渗到骨头缝里。我作为新兵连任命的班长,首当其冲地跋涉通往巴山腹地的光棍岭。一路上,我非常担心大家能否走到终点。

幸运的是,傍晚时分,在风雪中缓缓前行的大队人马全部安全到达驻扎在响水河畔的大本营。当我们被夹道欢迎的首长和老战友们接进帐篷的那一刻,全身的力气被卸去,整个人瘫痪下来。换掉湿透的衣服,还是冰冷发抖,仿佛迈过了“生死一线”。

这里是位于祖国西南的大巴山深处,在飞鸟走兽绝迹、行人望而惊叹的天险峭壁,有一座11里长的“地下长廊”横穿山腹,这就是襄渝铁路最长的隧道——大巴山隧道。

承担凿通“地下长廊”这项艰巨任务的是英雄的铁道兵5836部队、5839部队和四川省达县民兵团、南江民兵团。他们顶风冒雪,汇集在天寒地冻的大巴山脚下,恨不得马上投入战斗。然而,隧道工地坐落在深山峡谷,公路不通,物资运不进去;施工场地异常狭窄,兵力施展不开。时间紧、任务重,千军万马怎样战斗?

面对重重困难,部队党委决定先派遣小分队插进深山工地,开辟工作面,为大部队“分割围歼”创造条件。5836部队七连和5839部队九连的指战员们接受了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他们踏着皑皑白雪,攀悬崖、走绝壁,分别开进了隧道的进口和出口工地。

七连来到一个方圆不到30米的深谷河滩上安营扎寨。这里举目见高山,仰头才见天。一天只能见到四五个小时的太阳,像个“井底谷”。但官兵们想到一条崭新的钢铁大道就要从这里通过,大家豪迈地说“井底谷”虽阴暗,战士胸中有朝阳!他们头天到工地,第二天就投入了开挖隧道的战斗。隧道进口在峡谷绝壁上,没有立足之处,大家就把保险绳拴在山腰的树上,吊在绝壁上打炮眼,硬是用大锤钢钎砸开了隧道的洞口,使导坑向山腹节节延伸。机械未到,工具不全,不依赖,不等待。没有电灯,就用马灯、火把照明;没有斗车,就自制胶轮车出碴;没有通风设备,就人工煽风驱烟。有段时间,连日大雨倾盆,粮食和蔬菜运不进山,大家就喝面糊、拌盐水,一日三餐改成两餐,仍然争分夺秒,乐呵呵地坚持施工。这种为了全局吃苦在先的奉献精神,极大地鼓舞了全体指战员和广大民兵。军民齐心协力地修建临时住房,抢修公路便道,架设输电设备,大大加快了工程进度。

参加为隧道工地抢运急需的机具、材料和生活物资的军民们翻山越岭,肩扛人背,把大批物资器材不分昼夜地运到施工第一线。镇巴县原滩公社63岁的李大爷,当年红军长征路过大巴山时,曾给红军当向导、背军粮,现在听说部队在深山修建铁路,急需物资,立即报名要参加运输队。大家见他年纪大,劝他做别的工作,他说:“修建铁路好比打仗,前方要什么,后方不分男女老少,都要全力支援!”他背起背篓,争先恐后地跨进了运送队伍的前列。

有一次,我所在的十六连参加运输的指战员背物资,翻大山,挥汗如雨地劳累了一整天。刚回到连队,隧道工地打来“急需柴油”的电话。这时,天正下着大雨,到隧道工地往返一趟要摸黑走六七十里险峻山路。怎么办?战士们响亮地说:“工地的需要就是我们的任务,连夜送油,决不能影响施工进度!”于是,连里挑选了24名战士,由排长童跃坤带领,立即背起油箱冒雨出发。

他们踏着泥泞来到大巴山顶峰时,已经是深更半夜。前面还有30多里的下坡路必须用两个多小时赶完。在这节骨眼上,排长童跃坤对大家说:“为了保证隧道施工,我们要排除万难,必须保证把柴油及时送到工地!”大家迅速紧了紧油箱背带,立即加快了前进步伐。遇到陡坡地段,索性连走带滑,像坐“电梯”一样溜下去。一路上,谁也记不清摔了多少跤,擦破了几处皮。

凌晨时分,隆隆的机器轰鸣声迎来了背运柴油的突击队员们。隧道工地的官兵看到一身水、一身泥的战友,激动地握着他们的手说:“为了大巴山隧道施工,你们受苦受累跑瘦了双腿!”是啊,为了加快施工进度,在短短一个月里,十六连的全体指战员平均每人往返大巴山近50趟,行程达1750多公里。

控制全线工期的大巴山隧道,急等从打通天险“观音崖”的公路上进料,时间非常紧迫。十四连的干部战士面对艰难险阻,发出战斗誓言:“不怕粉身碎骨,定叫天险变通途!”

斩断“观音崖”的战斗打响了!战士们一个个龙腾虎跃,三排副排长田铁山一马当先。他帶领十几名战士,脚蹬峭壁,双手攀藤,勇敢地爬上悬崖峭壁。他们在100多米高的地方发现了能容两个人立足的石坎,可以作为开辟工作面的支点。于是,战士们砍来木棍,捆绑在两根粗麻绳上,做成了软梯,一端拴在高处的树桩上,一端垂在石坎上。班长蒲从德身带钢钎大锤,抢先登上软梯,共产党员胡善聪紧跟在后。长长的软梯在寒冷的山风中大幅度摇摆,在空中荡起秋千。稍不注意,就会掉进深渊。他们勇敢、坚定、沉着,一节一节下到石坎上。接着,一个掌钎,一个轮锤,头顶飘缈的云雾,面对波涛汹涌的黑水河,打起了炮眼。

在这个开路先锋排不畏艰险的激励和鼓舞下,十四连的干部战士在已经扩大了的工作面上开展起“千锤竞赛”。只见数十把大锤上下飞舞,锤声和着劳动的号子,压倒了奔腾咆哮的黑水河涛声。官兵们抡起十二磅大锤,有的一气打了1400多下。虎口震裂了,胳膊甩肿了,手上磨起血泡,仍然顽强地坚持战斗。离预定竣工的时间还有三天,英勇善战的十四连官兵在“观音崖”上点燃最后一排开山炮,使天堑变为通途。

打通“观音崖”之后,他们又满怀豪情地抬着帐篷,来到“天有三丈宽,地无三尺平,有家无处安”的“一线天”。在一块窄得连帐篷都撑不开的深谷流水滩上,砌起石块,搭上木板,加宽“地基”,撑起帐篷,在流水滩上安上家。接着,一场开挖“山肚子”的鏖战又打响了!

隧道开在离地450多米高的半山腰,中间是七八十度的陡坡,大批施工器材无法用机械往上搬运。为了解决这个难题,他们先从山脚往隧道口修了一条小路。这条路又窄又陡,有七道急弯、840多级台阶,大家风趣地管他叫“通天路”。要在这样的路上运送物资,其难度可想而知。然而,战士们身背170多斤重的施工物资,在中途没有歇脚之地的情况下,只能一鼓作气扛到隧道口。一天到晚,汗水涔涔,气喘吁吁,马不停蹄地攀登在这条崎岖陡峭的山路上。

特别难运的是斗车、柴油发电机和鼓风机之类笨重的机械。人少了抬不动,人多了不好走。一次,四班抬着一辆七八百斤重的斗车攀登在“通天路”上,走到300米高处,前面拐弯处仅能容一人通行。抬着斗车并排靠外走的另一个无处落脚。情急之下,只见战士冉成孝“咚”的一声跳下路面,挻立在拐弯处下面一块大岩石上,拍着肩膀对大家喊道:“来,踩着这儿过!”大家被冉成孝的勇敢行为所感动,抬起斗车,踏着他的肩膀,跨过了这道险关。

就这样,十四连的138名干部战士以革命加拼命的精神,硬是把4000多吨物资运到了悬崖峭壁上的隧道口。隧道打到大巴山腹部,虽然运来了斗车,可是,千分之九的反向下坡,又给运碴造成困难。三四个人拼尽全力才能推走一车碴。每推出一车碴,就得淌一身汗。可以说,那滚动的车轮是指战员们冒着生命危险运转的啊!

在那个火红的年代,感动和悲壮似乎每天都在发生,我们的青春所面对的就是今天的相聚和明天的永别。最令人难忘的是1971年5月30日,为了加强战备,加快“三线”建设步伐,部队党委发出在大巴山隧道施工中大干“红五月”的动员令。于是,全团上下迅速投入这场决战,准备以辉煌的战绩向伟大领袖毛主席献礼。因此,这场战役的意义非比寻常。

正午时分,隧道里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刚刚响过,浓浓的硝烟弥漫在整个掌子面。我们文艺宣传队的全体男同志和十几名男女民兵一起,坐在隧道两边的通风管道上,等候前方排除被炮震得龇牙咧嘴、摇摇欲坠、威胁大家安全的危石之后,再准备进入施工第一线。但是,不料上道坑十几节装满片石的斗车滑轨,顺着坡势飞驰电掣般地飙来,与停靠在我们面前的电瓶车头发生剧烈碰撞,一场特大伤亡事故在瞬间发生了!

那是多么令人惊心动魄的一幕啊!一切猝不及防。只见东倒西歪的斗车和巨大的片石劈头盖脸地砸向副班长郑相平和几位正在闭目养神的民兵。顿时,整个隧道里充满浓烈的血腥味和令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说是迟、那时快,我和宣传队梁指导员等战友拼尽全身力气,掀起翻在轨道两边的沉重斗车和巨石,立即背起血淋淋的郑相平和身负重伤的几位民兵,直奔隧道口的工地急救室。刚出隧道口,就迎面碰到闻讯火速赶来营救的宣传干事梅宝荣和在前线指挥部担任播音员的女战友小梁以及团卫生队的几位主治医生、护士。急救室外,献血的战友们排成长队。但是,由于这四位伤员的伤势太重,年仅21岁的战友郑相平和三位青年民兵一起,为祖国的襄渝铁路建设流尽最后一滴血,献出了年轻而宝贵的生命。呈现在隧道口悲壮的场面,无不让人泪水纷飞!

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如流萤,似星空,草长莺飞,四有消长,万物一般无二。漫过风烟,淌过流年。在过去的悠悠岁月里,我时常情不自禁地想起在大巴山隧道护送郑相平战友在生死路上狂奔的情景。

他很坚强。我和梁指导员轮换着背起他在长长的隧道里奔跑时,一直在呼唤着他的名字。他也一直想说话,然而,只是嘴唇微微在动,却始终没有说出来。他因颅骨粉碎性骨折和脾脏破裂,经抢救无效而阵亡。这位1968年从广东省惠来县入伍的年轻烈士,是团文艺宣传队的手风琴演奏高手兼舞蹈演员,中共党员。入伍三年来,矢志强军,不惧死亡威胁。他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一位深受广大指战员喜爱的文艺骨干。然而,在这场突如其来的事故中,他竟与我们永别!不难想象,他是多么留恋我们这个满是伤痕却前景灿烂的中华大地,多么热爱这支英雄的钢铁劲旅和激情燃烧的部队生活啊!

在那个风云激荡和奉献青春热血、通行人海战术的年代,全长859.6公里,纵贯鄂、陕、川、渝四省市19个县区的襄渝铁路建设中,全线动员80万人,陈兵8个师24万人。它像一条气势磅礴的钢铁巨龙,匍匐在祖国西南的巴山蜀水之间。作为国家三线建设的标志性工程,它不仅在当时异常严峻的国际形势下,缓解了近现代历史和外部环境对国家领导人心理层面的巨大压力,而且提高了铁路沿线人民的幸福指数。可是,谁曾料想在这场艰苦卓绝的铁路建设大会战中,平均每推进一公里,就有一位铁道兵战士献出年轻而宝贵的生命。这是多么沉重的代价啊!

然而,当人们心中有了一个美好的愿景和远大的抱负,那前行的决心和勇气始终是坚定的。驰骋在千里襄渝线上的现代人,很难想象他们脚下的这片热土,在上世纪70年代初期,曾是火热的三线建设和无数生离死别的大戏不断上演之地。我相信他们不知道,他们也有理由不知道,但我们不能。我们曾在年轻的胸腔中带着生命一起喷涌的鲜血,为国防事业而冲锋在前,英勇奋战。如今,纵使青春已逝,且喜丹心无损。只要生命不息,我就会将铁道兵战士志在四方的豪迈情怀和英雄壮举传颂不止。在历经五年的艰苦奋战直至襄渝铁路建成通车之日,当我挥泪告别昔日行人生叹的天险、如今铁龙飞驰汽笛震撼山川的襄渝铁路,感到它的每一处山岭沟壑,都牵连着我深情的眷恋;它的每一条江河溪流,都荡漾我们雄壮有力的青春之歌。

转战科尔沁草原时,回望掩埋着许多战友忠骨的巴山蜀水,我的心中确实是百感交集,说不清有多少种滋味。高耸入云的大巴山犹如一座不朽的丰碑,见证了在那个不平凡的年代,英雄的铁道兵指战员和民兵团结奋战,不畏艰难险阻、不怕流血牺牲、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为共和国的繁荣富强和人民的幸福安康修筑襄渝铁路的伟大壮举。

在我人生的风雨履历中,那是一段多么令人生畏而又不得不如此的悲壮历程啊!

万物复苏的季节,青春年少时那种壮怀激烈的情愫,又在我近乎板结的心田里萌动。那些老照片,再现了我们曾经在异常艰苦的环境里走小路修大路,在无比简陋的舞台上尽情演出文艺节目的情景。装点生命中最美的画卷里富有恣意浪漫的遐思,那段炙热与厚重的情怀,始终在不老的时光里延续生香,不信你看,那时的我们朝气蓬勃,满脸的年轻,满脸的“未来是属于我们的”,满脸的任凭岁月的风霜也奈何不了我们的自以为是。然而,没想到生命流动的色彩和人生最美好的段落在转瞬间已经远去了。15年的军旅生涯恰是一江东流的春水,永远不会再回来。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美好生活的理解就是在现有的条件下开心地存在。愿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余生。我对曾经作为和平的使者,幸福的卫士,对党所信赖的,人民爱戴的;坏人见了闻风丧胆,艰难见了退避三舍的军旅生涯始终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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