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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潮州的屠户与地方社会

2017-06-19李坚

韩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2期
关键词:屠户光绪潮州

李坚

(韩山师范学院历史文化学院,广东潮州 521041)

清末潮州的屠户与地方社会

李坚

(韩山师范学院历史文化学院,广东潮州 521041)

屠户群体在中国传统社会里通常并不为社会主流所关注。清末大力推行厘金制度,向各行各业开征税捐,捐目繁多。在潮州,以屠户为首的商人罢市事件使得厘金制度在该地区难以推行。屠户及抗捐事件成为地方社会的焦点。屠户与地方的教育、节庆等日常事务有着密切的关联,屠户既是社会劳动生产者,也是地方事务的重要参与者。

清末潮州;屠户;地方社会

中国传统时期,屠户作为社会小众,通常并不为社会主流所关注,“失声”于士大夫主导的传统的历史叙述中。故而屠户的形象,也多以文学作品所展现的为主,而真实的面貌却不为人所熟知。清末大力推行厘金制度,向各行各业开征税捐,捐目繁多。在潮州,以屠户为首的商人罢市事件使得厘金制度在该地区的推行遇到很大阻力。屠户及抗捐事件由此成为地方社会所关注的焦点。他们的日常生活及社会经营,也由此逐渐进入公众的视野。①庚子以后,地方报业发展迅猛,形成了第二次办报高潮,同时也经历了一个报人的群体意识增强、报界团体的组建过程。具体参见戈公振:《中国报学史》,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出版,第90-137页;赵建国:《分解与重构:清季民初的报界团体》,三联书店,2008年出版,第15-96页。清末下层民众研究,可参见王笛的数部著作,他的研究成功地将清末以来成都的街头民众文化,尤其是茶馆的微观世界鲜活地呈现出来。见作者《街头文化:成都公共空间、下层民众与地方政治,1870-1930》,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出版;《茶馆:成都的公共生活和微观世界》,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出版。这一时期地方报业逐步发展及完善,报界对于地方事件的持续性关注报道,极大的丰富了历史叙述的形式和内容,从而也提供了另外一种认识地方社会大众的视角。

本文透过清末潮州发生的屠户罢市事件,考察清末潮州屠户的社会生活,以期对该群体有进一步的了解。

一、屠户罢市与清末潮州屠业的开展

在晚清国家财政中,厘金收入占了很大的比重。从光绪二十七年(1901)开始,清政府为偿还高达4.5亿两白银的赔款,不得不进一步开征税目,增加厘金收入,如粮捐、盐捐、官捐及杂捐(彩票、房铺、渔户)等等,几乎遍及各行各业,厘金征收也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也因此在各地引发了持续性的罢市事件。

光绪二十八年(1902)七月潮州屠捐局设立,作为厘金制在潮州的管理机构之一,他的设立,标志着屠业税收在潮州地区的正式推行。屠捐局是潮州屠捐的管理机构,隶属于省厘务总局。厘务总局分派官员作为地方屠捐局的委员,全权管理屠捐事务。

在具体的税收征收工作上,由中间商(包商)负责。承办人须先向厘务总局申请以获得承办资格,按年先缴纳规定的承揽额。而后通过制定税率及章程,依次向地方屠户征收猪捐。光绪二十八年潮州屠捐事务被包商陈广成以六万银元承揽。

商办认捐的方式对于厘务总局而言显然是最为快捷的筹款方式之一,而对于地方商户而言,由于有厘务总局的授权,他们也担心肆意抽收税捐的行为。①认捐的施行以广东最为普遍,由各行商自行认办,酌定岁缴银数及年限,并拟定抽收章程。由于粤商势力的强大,一般的中间商往往无法染指。但也有个别行业没有统一的行会,故不得不由中间商承办。见罗玉东:《中国厘金史》,商务印书馆,2010年出版,第116-118。正因为这样,地方商户的罢市事件持续不断。

从光绪二十八年(1902)推行开始,到三十一年(1905)七月,潮州境内相继发生的较大规模的屠户罢市事件约计十次(见表1)。

表1 清末光绪二十八年至三十一年潮州屠户罢市一览表

罢市直接导致了地方市场秩序的混乱,三年之间,地方性的市场罢市事件短则数周,长则数月。由于肉类的停止供应,酒楼经营、猪油提炼以及地方节庆祭拜等社会活动也直接受到影响。对于屠户及地方民众而言,切身的利益也都或多或少地受到损害。对于官府而言,屠户罢市所带来的最大影响,是导致整个厘金征收事务没法开展。由于潮州屠户的暴力抗捐,其他各行业的商人亦步亦趋,虚与委蛇,因此,整个潮州地区在厘务推行的最初三年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这一方面固然与官员督办不力有关(甚至是有意如此),也与行业商人的抵制有关。在光绪三十年三月,海阳县令徐儁声被调离他处,继任的是以强硬方针闻名的王铨刚,与王一同抵达海阳县处理屠捐的,还有洋务局委员邵思源,邵是当时惠潮嘉道观察褚成博的亲信。这一人事的调整释放出明显的信号,反映了厘务总局与潮州官府试图以屠捐作为重点打开潮州各项税捐征收的局面。

很快,在官府及屠捐局的合作下,凡是抗捐的屠户,相继缉拿入狱。终于导致了三十年三月潮州府城最为严重的全城罢市事件的爆发,以屠户为首的各行业商人联合起来抗议税收政策,并造成了区域性的暴力冲突事件。

此次事件中,潮州府城的屠捐局、洋务局均被民众拆毁,郡城大小官员仓惶逃避。主事的海阳县令王铨刚及负责捐务的洋务局委员邵思源相继被罢免,屠捐总承办商杜以胜亦因办理屠捐不善而被撤退。

二、屠户与清末潮州地方节庆、时节

潮州持续数年的屠户罢市事件,一度成为地方的焦点性事件之一,当时一些知名报纸如《申报》、《循环日报》等都给予了长篇的报道。而潮州的《岭东日报》作为近代潮州办报最早且影响力最大的报纸之一,更是对此进行长期的跟踪调查报道,线报遍布潮汕各地。围绕着厘金的推行及抗捐,屠户群体日常生活及经营,也由此逐渐进入公众的视野。屠户身处地方社会之中,其商业及日常活动不可避免受到社会环境及地方事务的制约,除了技术性的经营以外,也须承担一定的社会责任,在地方的节庆及年节活动当中,常常可以见到屠户的身影。以下透过几个方面可见一斑。

(一)酬神

清代的潮汕地方社会,迎神赛会是各个乡村地区最为隆重的活动,群众参与度也最高。在清初蓝鼎元的笔下,潮州地区的游神颇为盛行,“庙祀多而迎神赛会一年且居其半”。[1]在清末曾纪渠任潮州知府及惠潮嘉道观察期间,也对这种现象印象深刻:“潮属风气好尚鬼神,遇有神佛诞期,莫不结彩悬红,沿街游玩。每次或耗费数千金不等”。[2]

迎神活动的经济来源,主要为民众的捐题。由于在乡村地区家庭养猪是较为普遍的现象,不少地区因此会向当地屠户征收一定比例的钱,作为每年迎神的经费。如在潮阳县南熏坊,有“乡例”之征,“每卖猪或牛及烟叶、薯干等类,每元缴公费钱十文,名曰‘乡例’,此款年供戏酬神之用”。[3]

在潮州的大埔县,当地销售花猪,为地方商业的一大特色,为此有士绅建议从花猪的销售内抽取部分作为当地的“歌舞神功”之用。[4]

(二)禁屠

中国古代社会向来有所谓的“禳灾祈福”的传统,由地方官员甚至是天子进行一系列的仪式以祈求终结自然灾害及来年的风调雨顺,其中包括了斋戒以及禁止杀生。基本上每年都有一定的时日禁止一切屠宰活动。

据光绪《海阳县志》卷二十记载,潮州的海阳县“凡遇祈晴斋戒,禁止屠宰。各官悬戒牌,在城隍庙内社香案、香蜡……礼毕,俟天色晴朗酬神”。除了因“祈福”、“祈晴”而禁屠以外,每年的八月廿七日孔圣人诞辰、四月初八日佛诞也必须停止一切的屠宰活动。①具体的仪式流程,可参见光绪《海阳县志》卷20《建置略四》、卷18《建置略二》(潮州市地方志办公室2001年内部影印本,第176页、第142-143页)。

澄海在光绪二十八年的七月间接连数日暴雨,农涝灾害严重,为此地方上出示禁屠。[5]禁屠期少则数日,多则有数周,在此期间,由于没有屠宰,市面上无肉可售。对于屠户而言,没有经济收入,其实是一个很大的损失。如果私自屠宰销售,一旦被发现,则猪肉将会被官府收缴并严惩。[5]

光绪二十九年五月初八,由于连日大雨,海阳、潮阳两县同时在城隍庙祈晴并禁屠。不过,对于地方兵士来说,禁屠期间往往是赚取钱财的大好时机:

昨大雨数日,各处禾稼皆在巨浸中,欲刈不得。海阳县、潮阳县两大令恐早造收成莫卜,均祈晴于城隍各神,示禁屠宰,致斋致戒,居民口食无肉,亦快意也。而郡垣城守营都府衙前关帝庙内竟有某兵私行开屠发卖者,市肉者如蚁聚。为该营官所闻,怒其玩法违示,将严拿惩办。某兵惶恐,据实禀称:向例凡官禁屠,各衙前差役营兵等均得私自开屠,官不加罪。某等照例而行,非敢作俑云云。某营弁遂密饬从人至各衙前探视,果如所言。其怒始息。人谓惟官能禁之,惟差役能开之,不独此一事然也。[6]

显然,兵士不遵行禁约,私自售卖猪肉,抬高价格,故而可以从中渔利。官府对此并不加罪,显然这样的行为已然成为地方惯例,并非特殊情况。[7]

(三)丁祭

与禁屠相反,有的时节则必须屠宰一定数量的猪、牛、羊用于丁祭。丁祭以祭孔为主,一年两次,分别为每年的仲春和仲秋上旬的丁日,在各县孔庙进行,宰杀猪、牛、羊,整只烹好摆放于孔子灵位前。

清末潮州澄海县的丁祭,祭品以备办猪、牛为主。而猪、牛的屠宰及供应,通常需要由当地的屠户负责,每年屠户筹备丁祭的总费用达到五六百金,这笔费用被平摊至县内各家屠店身上。[8]丁祭成为当地屠户的一项沉重的负担,通常也被视为屠户应尽的义务,屠户如果拒绝供应的话,则会遭到官府的逮捕,甚至遭到封店的严厉惩罚。[9]

三、屠户与清末潮州地方事务的开办

清末地方官府财力有限,为此,举凡地方上的大小事务,诸如修堤、团练、兴学等等,多以商、民办为主。从经费上来说,地方一些重要行业商人都不可避免地需要缴纳一定的钱作为地方的常年经费。

如推行新式教育,兴办学堂,是地方的大事。而教育经费的筹措,成为当时制约教育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因此,许多地区在创办学堂的过程当中,都会向当地的屠户征收一定的钱。兹举两例:

潮州的丰顺县,学堂建设在当时的潮州地区相对起步较迟,“近来丰顺县朱大令锐意兴学,……即于上月杪开局会商学堂事宜。丰顺地瘠民贫,筹款本属不易。大令当罚彭星衢与彭时宜互控一案,又罚建桥张东山一案,又罚汤坑铜盘乡冯姓械斗一案,系某绅经手,皆声明罚充学堂经费者,计共有四千余元。此外又有团练一款,若猪、若竹、若炭等项,岁抽不下二千余元,又奉道宪拨戏厘一千元,统计常款约三千元有奇。闻各绅欲禀请大令一切归并以充学堂之用。”[10]

可以看到,丰顺的办学经费来源于讼案中的罚款、商业税抽及戏厘三大部分。我们不知道二千余元的商业税当中,猪肉占了多大的比例,但是,从征收项目来看,仅有猪、竹、炭三项,说明猪肉在当地的销量较为可观。

而在大埔县的三河镇,当地创办初级小学堂的常年经费,则以屠捐为主:“三河陈寿人拔萃以埔属各处,鲜知兴学,因发热心,极力提倡。现在三河创办初级小学堂一所,其开办经费,由陈君担任。常年经费,拟就三河屠捐项下提充。”[11]类似的还有大埔的高陂中学。[12]

另外,清代州县差役常常以非法的手段谋求酬偿,从各种“陋规”当中获取经费。这种做法通常也为地方官员所默许,以至于成为地方社会的常态。[13]潮州府城的屠户,就常常需要向刽子手缴纳例规。屠户若不遂其意,必遭致骚扰。刽子手在处决囚犯后,便会到屠店门口进行恫吓,甚至是以屠刀的人血污染猪肉,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14]为免其骚扰,大多数屠户都不得不遵从。而乡村地区的屠户有时也会面临其需索:

刽子手决囚后必向屠户及染房需索,几成例规,然亦不外就近市场逞其伎俩耳,乃潮州刽子手竟有骇人听闻者。日前郡垣斩决劫盗一名,刽子手就地需索外,尚变出数十刽子手于昨数日分头下乡,向各屠户、染房恣意骚扰,不遂其欲,即舞刀乱砍,各家无不曲意奉承之者。沿乡所索百数十金至十数金不等。[15]

四、结语

清末潮州屠户罢市事件,成为地方的焦点性事件之一,围绕着厘金的推行及抗捐,屠户群体日常生活及经营,逐渐进入社会公众的视野。从这个方面来说,清末潮州所发生的持续性的屠户罢市及暴力冲突体现的,一方面是当局者的治理能力,而更主要的是屠户群体长期不为社会上层主流所重视,因此一旦罢市,其产生的社会影响力是不可估量的。

以职业技能而言,其技术绝非普通民众所能,具有其独特性。而猪肉又是为当时肉食类的主要供应品类,罢市对于地方市场与民众社会生活的影响是直接而迅速的,尤其是乡、都、城市之间的联合罢市,常常令地方当局措手不及,被迫做出让步。

屠户与清末潮州的地方社会其实是密不可分的。屠户身上主要体现出来的是其劳动生产者的一面,另外,他们也是地方事务的参与者。在清末潮州厘金推行过程中,屠户体现出的积极抗争、不畏强权的精神,最终令改革的进程出现了重大的进展(有关内容笔者另有专文讨论)。在地方的酬神、节庆、丁祭等公共节日、仪式当中,在地方兴办学校、地方教育、筹集日常事务经费等等方面,屠户均发挥着重要作用。

[1]蓝鼎元.鹿洲初集[M].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1995:298.

[2]佚名.接录潮州府曾示[N].申报,1889-06-03(光绪十五年五月初五日).

[3]佚名.西林社局章程[N].岭东日报,1904-07-13(光绪三十年六月初一).

[4]佚名.利心太急[N].岭东日报,1905-06-18(光绪三十一年闰五月十六).

[5]佚名.猪屠亲志[N].岭东日报,1902-10-23(光绪二十八年九月廿二).

[6]佚名.例得开屠[N].岭东日报,1903-07-03(光绪二十九年闰五月初九日).

[7]佚名.循例求晴[N].岭东日报,1905-04-02(光绪三十一年二月廿八日).

[8]佚名.屠沽合志[N].岭东日报,1902-08-30(光绪二十八年七月廿七).

[9]佚名.王大令查封屠店[N].岭东日报,1905-03-17(光绪三十一年二月十二).

[10]佚名.学费有着[N].岭东日报,1903-09-03(光绪二十九年七月十二日).

[11]佚名.大埔三河兴学[N].岭东日报,1905-02-29(光绪三十一年正月廿六).

[12]饶宗颐.潮州志[M].潮州:潮州市地方志办公室,2004:1889.

[13]瞿同祖.清代地方政府[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78-123.

[14]佚名.亦是英雄[N].岭东日报,1903-05-12(光绪二十九年四月十六日).

[15]佚名.刽子手而敢如此[N].岭东日报,1904-06-21(光绪三十年五月初八日).

Relations Between Butchers in Chaozhou and Local Society in the LateQing Dynasty

LI Jian

(College of History and Culture,Hanshan Normal University,Chaozhou,Guangdong,521041)

Butcherswere usually ignored by upper social strata in traditional Chinese society.The strike of Chaozhou merchants led by the butchers was a damage for the implementation of the tax policy.Butchers and the strike became the focusof localsociety.According to the analysis,butcherswere closely related to edu⁃cation,festivaland the other localaffairs.Butcherswere notonlyworking producers,butalso importantpartici⁃pants in localaffairs.

Chaozhou in the lateQing Dynasty;butchers;localsociety

K 25

A

1007-6883(2017)02-0025-05

责任编辑 温优华

2016-03-11

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二五”规划项目(项目编号:GD14DL02)。

李坚(1981-),男,广东潮州人,韩山师范学院历史文化学院助理研究员,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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