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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与周作人分道扬镳之谜

2017-06-19史飞翔

阅读时代 2017年5期
关键词:周作人日记鲁迅

◎史飞翔

鲁迅与周作人分道扬镳之谜

◎史飞翔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鲁迅和周作人是一对“双子座”。他二人本来在同一只船上并肩作战,后来却“兄弟失和”,各奔东西。周氏兄弟生长在同一个家庭里,受相同的教育,但后来却殊途而不同归,实在有些让人意外。

就性格而言,鲁迅偏激负气、周作人冷漠孤傲;鲁迅极热、周作人极冷;鲁迅真挚而爽直、周作人含蓄而多疑。在做人上,周作人像一个童心不泯的孩童、鲁迅则像一个饱经沧桑的世故老人。在文风上,鲁迅是长枪短剑、周作人是和风细雨;鲁迅刚劲、周作人冲淡;鲁迅面红耳赤、周作人轻描淡写。在对世道人心的看法上,鲁迅用热眼看,因而很快转换为义愤,周作人是用冷眼看,因而不免有不过尔尔甚至易地皆然的泄气感,想热而热不起来。在人生观照上,鲁迅是偏向于信的一端,周作人是偏于疑的一端。

或许正是因为这些诸多的差异,才为他们日后的分道扬镳埋下了思想的根源。

1923年的7月18日上午,不发一言的周作人突然将一封署有“鲁迅先生亲启”的信交到了兄长鲁迅的手中。信很短,全文如下:

“鲁迅先生:我昨日才知道——但过去的事不必再说了。我不是基督徒,却幸而尚能担受得起,也不想责难——大家都是可怜的人间,我以前的蔷薇的梦原来都是虚幻,现在所见的或者才是真的人生。我想订正我的思想,重新入新的生活。以后请不要再到后边院子里来,没有别的话。愿你安心,自重。七月十八日,作人。”

当日鲁迅欲邀请周作人详谈一次,但被拒绝。入夜他在日记中记下寥寥几字:“上午启孟(周作人字启孟)自持信来,后邀欲问之,不至。”次日黎明,鲁迅早起,四处看屋,准备搬出八道湾胡同。在朋友的帮助下,鲁迅借了800元大洋,在砖塔胡同置下了个简单的四合院。1923年8月2日,鲁迅带着妻子朱安,永久地离开了他一手经营且居住了四年的八道湾大院,搬入西四砖塔胡同61号小院。

10个月后的1924年6月11日,鲁迅回到八道湾胡同的旧宅,准备取走自己的书籍及一些什物。周作人与他的日本妻子羽太信子冷不丁由后院冲出来,向鲁迅破口大骂。羽太信子不解气,匆忙间返回室内用电话招了两个人过来,大有与鲁迅秋后算账之势。当着众人的面,周作人夫妇像泼妇骂街似的,将鲁迅浑身上下骂了个遍。关于此事鲁迅日记是这样记载的:“……下午往八道湾宅取书及什器,比进西厢,启孟及其妻突出骂詈殴打,又以电话招重久及张凤举、徐耀辰来,其妻向之述我罪状,多秽语,凡捏造未圆处,则启孟救正之。然后取书、器而出”。据当时在场人言,周作人更是丝毫不顾及手足之情,居然拿起了一尺高的狮形铜香炉奋力向鲁迅头上掷去,幸亏旁人接住拖开,才不致击中。但鲁迅的小弟周建人在1983年则提供了另外一种回忆:“我听母亲说过,鲁迅在西厢随手拿起一只陶瓦枕(一种古物),向周作人掷去,他们(周作人夫妇)才退下了。”

鲁迅缘何搬出八道湾,周氏兄弟又因何大打出手,这至今仍是一个谜。更让人不解的是,两位当事人至死谁都没有再提这件事,也都不愿再提这件事。这就为这件事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因而也使之成为中国近代文学史上的一桩公案。周建人在《鲁迅与周作人》一文中这样写道:“两人是怎么分手的呢?如今回想起来,颇有独特之处,它不是表现在政见的不同、观点的分歧,而起源于家庭间的纠纷,造成兄弟失和。”

对周氏兄弟失和的缘由,外界众说纷纭,百般揣度,均不得其详。但不管怎样,周氏兄弟失和对中国现代文学史和思想史产生了巨大影响,最受伤害的恰恰是当事人自己。兄弟失和之后,鲁迅大病了一个多月,从此身体一直瘦弱;而周作人自此凄风冷雨,后半生一直与“苦”相伴。

从断续的描述中,似乎矛头皆指向周作人的日本妻子羽太信子。那么,羽太信子是怎样的一个人,她在周作人的生命历程中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羽太信子(1888-1962)出身低贱。她原是鲁迅、周作人留日时,替他们缝补浆洗的女佣。因与周作人相处日久,便嫁与周作人为妻。虽然出身卑微,自幼受苦,但羽太信子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她为人自私、刻薄,生性铺张浪费,好搬弄是非,加之患有歇斯底里症,情绪很不稳定。

不知何故对于他的这位日本籍夫人羽太信子,周作人本人极少提及,因而显得有些神秘。关于她,周作人在自己的各种文字中,只提到过一些生活细节。至于怎样与她相识相恋,竟终生没有言及。周作人一生写日记几乎没停过,按说从日记中应该可以找到很多详细记载,可偏偏从1906年到1911年这六年却没有日记保存。据周作人自己说,是因为这六年没有写日记。在他自己的《周作人自述》中,只有一句:“一九〇九年娶于东京,有子一女二。”

羽太信子与周作人从相识、相恋、结合直到终老,期间相处54年。两人性格迥然不同,一个暴躁、一个温和,一个张扬、一个内敛,一个粗俗、一个儒雅,竟能相安无事,在旁人看来,不免有些难以想象。

根据常理,人在热恋的时候,一般是很难发现对方弱点的,结婚了就不同,很多性格上的缺陷就会一一暴露出来。最激烈的一次交锋,是回到绍兴老家以后,有一次为了一点小事,羽太信子大发脾气,突然间昏倒在地,周家人不知所措。周作人本就懦弱,经此一吓,从此以后,就成了个“惧内”的标本。后来,她一不高兴就发脾气昏倒,每一次都把周作人吓个半死。直到她弟弟重久说她这是老毛病,过一会儿她自己会好的。大家在她又一次昏倒后,就不再那么担惊了,果然过了一会儿,她自己爬了起来,没事了。大家这才放心,原来她这是病态。可是周作人却已经被她调教服帖了。

尤其可悲的是,这种畏缩心态后来甚至影响到他对世事的态度。在绍兴,因为长子鲁迅不在家,家事通常由母亲鲁瑞做主,周作人在外教书,信子主内,倒也还算协调。只有一件事,大家感到很不方便,就是信子不懂绍兴话,事事都得周作人翻译,可是周作人每天都要去学校教书,沟通就很不方便了。好在周作人很顾家。1912年2月浙江军政府请他担任视学,正巧信子要分娩,周作人就辞谢不就,直到信子分娩后,才去就任。仅一个月又托病回绍兴。这事,他也只在《知堂回想录》中轻轻带过。

周作人进北京以后,因鲁瑞年纪大了,又不熟悉北京,干脆让羽太信子主家政。一家人的主要收入都交由信子支配:鲁迅有300来元;周作人也有240元;建人虽无正式工作,但翻译、写作也有些收入。在这种情况下,信子的感觉越来越好,威势也越来越大,经济上开始失控。同时,信子与其他人的矛盾也激烈起来。例如,在生活方式上,周作人差不多已经完全日本化,他对日本生活方式的迷恋已经有些走火入魔了。鲁迅看不惯信子的那些地方,比如看病不管大小,都要请日本医生,而这恰恰是周作人感到习惯的。虽然在有些地方,周作人也并不都是支持信子的,但他怕信子闹,便只好用妥协、退让甚至屈辱来换取安宁。例如他们一家出去郊游,三弟建人也想去,而被信子羞辱,周作人却一声不吭。再说与鲁迅的矛盾,周作人自己后来也说:“要天天创造新的生活,便只好牺牲与兄长的情谊。”他与鲁迅的决裂,原来是为了满足信子“天天创造新的生活”的要求。

周作人一生都很顾家,对信子很忠诚。在早年他就与刘半农、钱玄同等结成“三不会”,即不赌不嫖不纳妾,后来果然一诺千金。尽管他也知道,自己落水当汉奸,走到从未想像到的“寿则多辱”的境地,跟信子多少有些关系,却从无半句怨言。

羽太信子对周作人的感情更是矢志不渝的。她以周作人为骄傲,也认为这是由于自己眼光好、福气好。在周作人被捕之后,羽太信子也谨遵妇道,一直苦苦支撑着这个家。她晚年与周作人苦苦相守近20年,直至终老,再没有过过一天舒心日子。她和周作人虽然经历磨难,但在周作人“落难”之时,两人倒也风雨同舟,其间并无势利之心。

到了晚年,信子的跋扈性格似乎并没有完全改变,长期的压抑和磨难虽已扫尽了她的锐气,但是,碰到不顺心的事,还是要发作的。再加上体弱多病,更平添烦恼,精神状态几近崩溃。对此,尽管周作人不对外人说,但是从他晚年的日记中,却可以看到两人的关系到了怎样糟糕的地步。1962年4月6日,羽太信子病重,周作人急请中国文联的佟韦、李纯朴与北大医院接洽后,送入北大医院急救。周作人年近八十,就没有去医院。天黑了,他一个人在灯下独坐,倍感寂寞,于是在日记中写道:“灯下独坐,送往医院的人们尚未回来,不无寂寞之感。五十年余的情感尚未为恶詈所消失,念之不觉可怜可叹,时正八时也,书此志感。”读这段文字,真令人倍感悲凉。4月8日下午一点,羽太信子因冠心病在北大医院病故,享年75岁。从1909年3月18日起,至此两人的婚姻生活长达54年,终于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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