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粉毒害五岁女儿,父亲维权坐牢五年,九载申冤判无罪
2017-06-15吕飞鲸
吕飞鲸
郭文藻是北京某小学五年级的学生,2017年4月7日,当她从网上搜到自己的父亲郭利敲诈勒索坐牢五年国家改判无罪时,她不明白这项判决的意义,更不明白父亲郭利为她承受了多少苦难,她只想第二天对她的同桌说:“我爸不是坏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请看本文对“三聚氰胺维权第一案”的采访。
晴天霹雳
进口奶粉却含三聚氰胺
郭利,1968年出生于北京。中国对外经贸大学学历,2000年取得同声传译资格,从事外事商务谈判和政府高端会议的翻译,年入百万。
2000年初,郭利在法国巴黎度假时认识国航空姐林丽。林丽的父亲是北京某部军级干部,郭利的父亲则做过吴仪任燕山石化党委书记时的外事秘书。见过双方家长后二人开始恋爱,后结婚。2006年2月3日,女兒郭文藻出生,郭利中年得女,珍爱万分。
郭文藻半岁时断奶,每桶近200元的施惠奶粉成了小文藻每天必吃的口粮。
2007年夏,郭文藻一岁多时,胃口不好,尿少,经常哭闹至半夜,去医院又找不出毛病。担心女儿缺伴,林丽特意带女儿去初中同学、闺蜜张灵家居住了两个月,与张灵的儿子童童相比女儿明显发育迟缓,夫妇俩心里着急。
2008年9月,三鹿奶粉事件爆发,国家公布了22种有毒奶粉,施惠赫然在列!郭利夫妇赶紧将女儿带至北京海淀区北太平庄医院进行B超筛查,女儿“双肾中央集合系统内可见数个点状强回声”,“尿浑浊”等,均系三聚氰胺中毒的症状!夫妇俩心如刀割,痛悔不已。
夫妻俩找到出售施惠奶粉的物美大卖场新街口店,卖场拒不认账。他们又找到施惠北京客服负责人朱宁,朱宁认为二人想讹诈。
投诉无门,他四处寻找机构检验女儿的奶粉,最后国家食品质量安全监督中心的检测结果:施惠公司2008年3月17日生产的第3段幼儿配方奶粉三聚氰胺含量达132.9毫克,超过国家限量的132倍!
2009年4月初,郭利向施惠广州总部索赔58万元被拒绝。
5月31日,郭利回到家中,发现沙发上有很多血迹,他就跑进厨房里问林丽,林丽说自己怀孕了,郭利正想说我们可以生二胎,但林丽生气地说我今天去把她打掉了,不想再生一个毒奶粉孩子。这句话如一记闷棍抽在郭利心上,他决定不顾一切为女儿讨个公道。
施惠奶粉外包装印有100%进口奶源和美国国旗,郭利委托美国友人联系施惠美方合作伙伴,想直接打国际官司,找美国人索赔。友人驾车前往施惠在美注册地——加利福利亚州蒙特利公园时,竟发现该注册地址在一个生产橡胶手套的破车库内,是无任何生产设备的空壳公司。其注册人是FrancLin,系华人,因在美有欺诈行为,其公司已被吊销营业执照。
6月12日,50家施惠奶粉受害宝宝的家长联合聘请律师,复印了郭利的检测报告,将施惠公司告上了北京市海淀区法院。
6月13日,施惠公司委派其北方区销售总监段红出面,与郭利在海润饭店谈判。施惠赔偿40万元,郭利承诺:“不再起诉并放弃赔偿要求。”
随后,施惠公司向郭利赔偿40万元。郭利获赔后,对女儿进行了积极治疗,但效果并不明显。林丽及其母陶蕾饱尝维权艰辛,不想再追究此事。
但郭母认为,自己65岁才得孙女,却被无端荼毒,未来堪忧,郭利应听取长辈意见,考虑长远。
郭利左右为难。此后,国内多家媒体跟踪而至,均被郭利回绝。北京电视台通过熟人做郭利工作,使他最终接受了采访,6月25日,北京电视台播出郭利维权成功报道,令施惠高层震惊,遂派段红上门交涉。
林丽反对继续纠缠,就抱着女儿回了娘家,并在郁闷中将段红上门的事告诉了闺蜜张灵。张灵当时是北京一家广告公司的总经理,主做三鹿奶粉下面几个分厂广告,三鹿奶粉出事垮掉后,张灵断了收入!这时,一个“商机”在张灵脑子里闪现!张灵想,施惠的大股东是岩得力,像岩得力这样资产数亿的大公司,每年投入的广告额非常可观,如果她能争取到岩得力的广告单,她的广告公司一定能够绝处逢生!于是她偷偷录下林丽的“委屈”,以向施惠公司“告密”邀功。
再起波澜
为爱女维权被判敲诈勒索罪
媒体曝光后施惠公司按国家规定,向商家召回2008年9月14日之前生产的全部奶粉并销毁,损失惨重。正在施惠整改后准备重新营业时,却传来郭利再找媒体报道的消息!
施惠公司认为郭利背信弃义,既已签定协议且已收到40万元巨款后还在找媒体介入,其行为简直是敲诈。6月26日,北京负责人段红接到林丽闺蜜张灵的“秘密”爆料:“1.今天上午他和母亲一起在中央电视台录制节目,还要把这件事搞大”;2.林丽“没有跟他参与,只是旁观”;3.郭利“还去找他那些翻译的朋友了。他们有一个翻译联盟,他准备把材料翻译成各国的文字,然后发到各个国家的网上。”
段红将张灵的“告密”反应给公司总裁张力后,张力立即派出总裁助理陈宏亲飞北京,张灵积极帮助出谋划策:“他身边有两个美国人,是前美国驻华大使馆负责商务的朋友……他正在美国那边找人,要在美国那边起诉你们。你们为什么不能起诉他敲诈呢。”
6月29日中午,陈宏约见郭利,要求郭利提出数额并列出具体明细。郭利提出总额300万的赔偿,其中包括:夫妻俩误工费80万元,女儿医药费15万元,终身医疗寿险费用以及生活保障费200万元。陈宏要求郭利签名。郭利起初不相信对方能赔偿300万元,不愿意签上姓名,后段红一再劝说,签名只是为给老总过目,纯粹是一种手续问题,郭利于是签上姓名。
郭母劝他:“你爸和我一夜没睡,觉得此事不踏实,要不此事就到此为止吧。”郭利说:“小文藻将来到底要花多少钱治疗,我心里没底。”郭母叹了口气:“孩子啊,你想问题太简单了。这么多受害者,每家要是都找施惠要300万,这家企业还不要破产?”
2009年6月30日上午,岩得力公司法务总监吴晓南以郭利涉嫌敲诈勒索罪,向总部所在的广东省潮安县刑警大队县城中队报警。郭利的所有通话被录音,成为证据。
7月21日,段红打电话称,公司将派出吴董事和郭利商谈。他要郭利将已购置的奶粉及发票带至杭州,双方一手交钱,一手销毁“证据”。郭利当时正在杭州为美国一家太阳能公司推销产品,就打电话让母亲连夜将材料送到杭州。
7月22日郭利母亲到达杭州,住在杭州市凤起路的速8酒店。
当晚23时许,在速8酒店下面一个小饭摊前,郭利被数名便衣警察抓捕,关在潮安县看守所。
7月23日,在北京警方配合下,潮安警方突然搜查了郭利的住宅,查扣了相关物证。郭家和林家都惶恐不安,连小文藻也深受刺激,噩梦不断。林丽得此消息面色苍白,晕眩过去。随后,在林母的陪伴下,她接受了警方的询问笔录。因为对“敲诈”没有参与,林丽及其母亲没有干系。
郭利的父母倍感羞辱与震惊,他们随后聘请了全国著名刑辩律师——北京大禹律师事务所主任张燕生为郭利作无罪辩护。
2010年1月8日,潮安县法院作出一审判决,郭利犯敲诈勒索罪,判处有期徒刑5年。郭利这个译界骄子痛哭失声,哭声回荡在空旷的法庭,无人理会。郭利对一审不服,提起上诉。一月后,潮州市中院维持原判。郭利继续上诉。5月31日,广东省高院作出再审决定书,称“此案在程序上存在不符合刑事诉讼法规定的情形,确有错误”,指令潮州中院再审。12月30日,潮州市中院再次作出维持原判的裁定。
坐牢五年不认罪
坚强父亲自学法律还清白
随后,郭利被投进广东省揭阳监狱。监狱位于潮汕地区,狱内犯人大多说潮汕话,郭利听不懂当地方言,处于被孤立的状态。狱内在押犯人五花八门,盗窃犯、强奸犯、诈骗犯各种犯罪类型都有,除郭利外,犯人们见监管干部都毕恭毕敬。唯郭利除了劳动外,就是桀骜不驯地高昂着头。有监管干部劝他积极改造,并称只要他认罪态度好,就有可能立功减刑提前释放,但郭利一句话就把这个减刑大门关闭了:“我无罪。”
入狱这年,他就收到了妻子林丽寄来的离婚协议书。按相关法律规定,因郭利正在服刑,女儿的监护权只能置于林丽名下。郭利尽管万分不愿意,也只得无奈地在协议书上签字。
在狱中,郭利起初坚持每半个月都给父母写信,向他们询问申诉的进展。他希望父母申诉过程中碰上“包青天”,替他申张正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开始感觉到前途一片漆黑。他就开始埋头研究法律,苦思自己在维权路上的过失。或者,拿着女儿照片双目垂泪。擅长绘画的他还在服刑期间画了许多女儿画像。
2014年7月24日,郭利刑满释放。出狱后的当天,他第一件事就是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返回北京家中,郭利发现已经76岁的父亲、74岁的母亲更加衰老了,尤其母亲辛薇連走路时都佝偻着腰背。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在他服刑五年间,父亲郭建廷给儿子写过八次更新版申诉,由母亲辛薇负责去邮政局寄出,每月发一至两次。2012年隆冬,辛薇下楼时摔了一跤,股关节胫骨折,只得在郭建廷的搀扶下去医院做了股关节胫置换手术。两年后,她又做了腰椎手术,骨头缝里打了六颗钢钉。郭利闻讯大哭,觉得对双亲有愧的他决定余生好好照顾母亲。
而在他被关押的这五年里,整个中国社会突飞猛进日新月异,北京市容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郭利不会使用智能手机,作为一个老北京人,他坐地铁外出时经常会下错站,走在街上甚至经常迷路,分不清方向。他甚至笨拙得烧开水后都会忘记关火。母亲不放心,常常会跟着他。
除了认知,还有他的身体也出了问题。只要天气潮湿,他就感觉右腿钻心的痛,有时走着走着会突然摔倒,只有46岁的他,快成了一个老人。他去医院检查,才知道自己右腿患上了周围性神经系统损伤,并被定为四级伤残。母亲就陪他购买了拐杖,此后他“走楼道、爬楼梯都离不开那根拐杖”。
郭利服刑期五年间,郭建廷辛薇夫妇每月两次带着钱和衣物等去幼儿园或学校看望小孙女,每次小文藻见到爷爷都特别亲热。郭利出狱后,第一次见到已读小学三年级的女儿时,父女俩都非常开心。当天郭利还带女儿吃了肯德基。后来,他再去探视女儿时,被林丽婉拒。林丽称孩子害怕他,郭利知道女儿一定知道了他的“坐牢”经历,他因此特别伤心。这件事也更坚定了他替自己洗冤的决心。
但他明白首先得恢复体能,还得在经济上养活自己。
得知他曾有案底后,几乎所有的招聘单位都拒绝了他。为了得到些许帮助,郭利开始向北京市残联和市民政局申请补贴。半年后,他取得了北京残联的生活补贴和市民政局的失业救济金。
郭利省吃俭用,尽量把每个月的花费控制在1000元之内。
郭利深知他要获得工作,首先必须给自己“平反”。而只有尽可能多地获得关键证据,“平反”才有希望。
在此后的一年里,他先后十次前往广东找到公安、法院、检察院,要求调看案件资料。“像拼地图一样,我找到了那些录音对话,看到了以前我看不到的证据。”
他辗转江苏、浙江等地寻找证据,接触到很多当年也为自己孩子维权的那些受害者父母,“我就仔细问他们的状况,对比我们的维权环节,去分辨为什么说是我敲诈勒索,却说他们是寻衅滋事。”
郭利的很小卧室内,有很多不规则堆放着的小纸张。“我会保存各种票据,超市购物小票、水电煤气票、各种收据、银行流水单号,我不会丢,即使它们很占地方。”郭利说,当年自己正是靠了一张超市的小票,证明了施惠奶粉的购入途径。“你需要证据,其他的谁都救不了你。”
而在微信平台上,他更像一个自媒体发声筒,每日会推送关于奶粉行业的动态、质量问题给长期跟踪采访他的媒体。
2015年5月,广东省高院决定再审此案。广东省高院认为:原审裁判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同时决定由广东省高院直接提审此案。
2016年8月8日,郭利敲诈勒索案第二次二审在广东省高院开庭。检方表示:原告是否犯有敲诈勒索罪,首先要看该罪的主客观构成要件。郭利的女儿因使用了涉事公司生产销售的“毒奶粉”,肾功能严重受损,作为受害者,他有着充分的理由向涉事公司索赔,不论他提出的赔偿数额是否合理,具体要求是否正当,他的索赔行为本身都没有任何问题。
而对于本案中十分关键的由郭利出具的“不再追究并放弃赔偿要求”的书面材料,即便厂家不同意其再次索赔,也只是属于有争议的民事法律关系。而根据消费者权益保护法,国家鼓励和支持对损害消费者权益的一切行为进行合法监督。大众媒介有权对损害消费者的行为予以揭露。因此郭利声称的向媒体曝光厂家的手段合法合理。
根本请不起律师的郭利全程为自己辩护:“这么多年的维权,我已经为自己拿到了很多证据。我可以把那些录音和对话倒背如流。”
2017年4月7日,广东省高院判决:郭利的行为性质未超出民事纠纷的范畴,不能认定郭利构成敲诈勒索罪。郭利有权提出国家赔偿。
而拿到无罪判决后,身穿红色冲锋衣的郭利在广州市天河区员村一横路9号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门口,微笑着,和国徽一起留影。
他说:“九年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等待郭利无罪的判决!”
78岁的老父亲郭建廷曾责怪过儿子,但他现在会对老伴说:“坚持的路上人不多,郭利就是靠着自己的坚持才有今天!”
前同事王炎则对郭利十分钦佩:“总有行业内的潜规则,大部分人最后可能会算了。他是个斗士,他一直在追求正义!”
一名律师朋友则评价说:“我希望当今社会上像他这种人越来越多,只有这样,我们的社会才会充满浩然正气,中国的明天才会变得越来越美好!”
郭文藻此时已满11岁,正读小学五年级,虽然她的个头明显比同班同学都低,体质差,经常感冒请假,但当她告知郭利她在网上搜到父亲无罪的消息,明天终于可以向同学们说明“自己的爸爸不是坏人”时,郭利感觉为了孩子,自己付出的一切都很值得。
(本文除主人公郭利外,其余全部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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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淮南栀子 77950307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