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利辉的木之道
2017-06-15葛维樱
葛维樱
刨刀上刻着“天命”,秋山利辉的眼神像是一支绷在弦上的箭。他的工具摆成一排,把柄边缘已经磨得没有一丝棱角,都呈现出蜜糖一样的琥珀色。“切开树木之前,我已经知道,怎么切,会出现什么样的纹理。”作为日本皇室御用家具匠,秋山利辉在近半个世纪里一直占据手工家具行业的日本第一。“技,需要以身,体之。心要跟上,身心结合才能做好。”他对徒弟的要求是,首先在心性上不输给机器。“机器不会懂得人的情感。”在30人的木工坊里,秋山利辉恢复了日本古老的学徒制。日本文部省用5年时间为他拍摄了个人纪录片,代表日本工匠文化之最,在飞往德国的航班上固定播放。
重新定义“匠人”
去过神奈川工厂的人都会讶异于这里的机械设备特别古老。“如果我们不断更换先进的设备,秋山早就倒闭了。”刻意使用古器具,秋山木工用最古老的工具来处理昂贵的材料。“我喜欢日本的木材,比较容易沟通,一棵老树会告诉我,‘我这里不舒服,你来敲一敲。”
我一直很好奇什么人、什么做法,才能在讲求传承的日本社会里拔得头筹。秋山利辉并非世家、名师出身。无论与木材还是人在一起,秋山身上都不见傲慢,但他的微笑带着一种锋利的劲道,会随时切中话题要害。日本家具订制行业历史悠久,秋山为日本皇室、国会、国宾馆等场所制作家具,但除了神奈川紧邻工坊的展示厅,秋山家具从不会出现在市场上,连照片都不能用作对外宣传。
日本共同社曾发布了今年1月天皇家庭“歌会使”之仪的一张官方照片:东京的皇居正殿,分为松、竹、梅三间,松之间规格最高,菊花纹饰的高御座,是举行亲任式等重大典礼的地方,天花板是曲折重叠的格状彩饬,四周墙壁以紫赤色正仓院龙纹图样装饰,家具由黑檀、花榈等贵重的华丽硬木制作。仪式上,天皇与皇后坐在巨大的紫色木屏风前,身着西式礼服的皇室女性们在屏风的左侧伫立。这个正殿的视觉焦点,紫赤色的屏风,格出最正中的格局,是秋山利辉半个世纪前、26岁时所做。
“属于匠人的时代必将到来。”27岁创立秋山木工的时候他就确信这一点,但他所秉持的理念,当时却引起了舆论哗然。他和我想象中的“布道”者大不一样。几年前在“匠人”概念刚刚开始流行时,我曾看过秋山利辉的《匠人精神》。在一系列涉及美学、禅宗和哲学的日本文化书籍中,这本浅显、百来字的说明书文字一样的“木匠守则书”显得很另类。登上电视、出书的绝大部分能工巧匠,几乎全都是以“绝技”示人,让专业能力,自成一套技术要义。秋山却把这些看上去行为守则一样的大白话公之于众,与既定的社会成规形成了对照。
“会说‘好的,明白了,请交给我来做的人,才是21世纪的新工匠。”而今秋山利辉成为了一直神秘、封闭的日本手艺学徒制度的代表。“你要先练习马拉松。”他没有对我开玩笑,“我们5点钟起来跑步,然后是对附近街道的彻底清扫。”为了补偿木工厂给周围居民带来的噪音和交通不便,师徒们为相邻的街区扫地,几十年里从未间断。进入木工厂,一眼看去分不出男女,他们全都在进厂的第一个月时剃成了光头。全体学徒每天要求大声背诵“30条”:无论男女,必须身着写着“木之道”的工作服,腰杆笔直、洪亮清澈、一字不顿。前提都是“进入现场之前”,随后的要求是“必须先学会打招呼”“乐于打扫厕所”“能够拥有‘自慢”“善于打电话”“做一个会做自我介绍的人”……30条全部背完,匀速算下来大概是11分钟。算下来,8年学徒生涯,一个人要背诵1万多遍。
这样斯巴达式的修行,在日本社会从普遍被质疑,到逐渐被接受。他建立起一套简单却行之有效的体系,吸引了经营管理者的注意,成为日本式企业文化的一部分,然后在广义的文化范畴里,刮起了日常乃至心理行为准则的“复古”风潮。秋山利辉所著的《匠人精神》被认为是日本近年来“心灵低谷里选择的第一本书”。
秋山利辉很自豪地告诉我,木工坊年利润达到13亿日元,全体人员始终维持在30人左右,一直以来令日本同行业者无法望其项背。然而,秋山开始学徒的上世纪60年代,日本人的生活方式早已经随着经济发展开始改变,当时正是大规模机器生产代替手工、板材组合式家具开始普及的时代。
建立道场
“在每一个修业的日子,对学徒和我来说,都是一场战斗。”秋山利辉和学徒一样,早上5点起床,一天的木工活做到晚上10点,之后才是徒弟自己磨练技术的好时间,每天平均睡4个小时。“如果究查起来,大概秋山木工的事情并不合社会规则。”
“我‘纠缠不休‘爱管闲事‘厚脸皮地指导学生,一定会有成果。”无论何时何地,他把眼光時刻保留在对每个徒弟的观察上。这样的严苛看起来似乎对“宽松世代”没什么吸引力,但有意思的是,在秋山建立的匠人培养王国里,近10年,每年5月,从日本全国各地的高中、大学来秋山木工申请入徒的人数逐年增多,数十倍于招聘人数。秋山利辉说:“其中甚至有毕业于东京大学的年轻人,以及30岁左右的人。以前即使我想找人,连高中里负责毕业生就业的老师都不理我。”
保持这样“当头棒喝”的绝对权威,秋山在日本算是个异数。“我在训斥时,是拼了命的,因为学徒的一生都掌握在我手中。”新人到一年后就只有差不多一半人数了,正式修行时间是8年。“寄宿制工厂里,要培养的是具有真正的工匠心性和基本生活习惯,透过实习和研修让学员好好学习基本知识。”
建立了“道场”的秋山利辉,恢复了号称日本第一严酷的学徒制,一开始却是在一片争议声。传统匠人所守的师徒制,实际上是一种经济关系,因此藏在人伦孝义的大道理背后,常见通过收徒敛财,束缚徒弟终生为自己卖命的事实。直到现在这样默认的规则,依旧存在于一些传统行业、演艺界。
在秋山小小的作坊里,学徒完全没有学费。前四年学习期间有比较低的薪水,住集体宿舍、集中精力学习,打扫、做饭、送货,帮师傅在现场打杂,学习基本技能。每月拿到固定数目的薪水,除了分摊房租水电和餐费,剩下的钱约每人每月3万日元左右,攒起来慢慢购买木匠工具,其间不得接受任何来自外界、父母的金钱资助。
第五年经过人品、技术的考验,可以从学徒毕业,成为一名正式的工匠,开始为师傅正式工作。师傅会在名字后加一个“君”字。他们以此后四年的拼命工作,报答培育之恩。很少有人会在这个时期离开,因为这才是他们作为一个工匠的职业生涯的开端,为以后自立门户做准备。第八年过后,正式出徒,秋山会让他们单干,或进入其他公司,自由选择,并得到100万日元退职金。“因为把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人才,8年后都让他们出去独立了,所以工坊每逢员工新旧交替时,营业额就要下滑一大截,甚至还有不小的一笔负债。”秋山木工常年保持工作人员30人左右,工匠和学徒各占一半。
真正能挨到毕业期满的人,每年以个位数计,1971年至今,完成了8年修炼的总共约50人,都成为木匠,是家具设计业界的优秀人物。
匠人之路
在千年老店尚有七家,百年老店林立的日本,秋山利辉这条路绝非主流。他既不出自工匠名门,也没有继承家业。他1943年出生于奈良明日香村,因为父亲生意失败,一家六个兄弟姐妹全靠母亲一人做小贩养活,秋山利辉排行第三,经常要出门去“讨米”借债。
“我自认为不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在小学和中学时,我的成绩總是1。但我并不懒惰,只是去学校一直被罚站。我姓秋山(AKIYAMA),点名总是第一个被点到。无论是国语课还是英语课,最先被老师叫起来的总是我。但那时我还不识字,只能默不作声,于是老师就让我一直站着,又因为我家境贫穷,买不起纸笔,直到初中二年级,我才学会用汉字写自己的姓名。”体育不好,不会画画,笨嘴拙舌,却极为手巧,最喜欢旁观奈良手艺人干活。被一个邻居婆婆拜托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了一个鸡笼之后,他有了做木匠的念头。
日本“秋山木工”创办人秋山利辉
16岁的秋山利辉开始学习木匠时,所有的梦想不过是去大阪的木工厂工作。那时的日本刚刚开始兴起技术学校,只开设建筑和木匠这两个日本战后最稀缺的专业。“毕业时正好有家大阪最好的木工坊缺个人,老师看看我,其实我不在最优秀可以获得推荐的名次里,但是也许是天意,这个机会被我抓住了。”
此时,步入经济高速发展快轨道的日本,接受美国文化,崇尚西洋式的自由自在。传统日本木匠家具很快被机器加工的廉价家具取代。上班族是当时最受欢迎的生活方式,年轻人不愿意继承家业,对于长久以来以血缘为根基发展经营的日本社会来说,各种传统业态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上世纪60年代,秋山利辉第一个进入的大阪木工坊,拥有12个关西的知名木匠。他去了只能打杂,一个人拖着巨大沉重的家具,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送货。“在故意挑剔和刁难中自我成长起来,对始终不收货的客人一直帮忙干活、说笑,直到人家收下。”当时的老手艺人沿袭了传统中的骄傲,又受到现代生活方式的吸引,希望下午5点下班,接活的时候脾气很大,对学徒更是严厉粗暴。“匠人因为有能力,越发傲慢。”作坊主的老母亲负责他的饮食起居,却给了他无微不至的照料。秋山的性格被这样矛盾的现实磨砺出来,他从羞涩、不讨人喜欢、无法与人正常沟通的乡下孩子,变成了知道看师傅和顾客脸色,不放过机会学习,技术上丝毫不懈怠的机灵学徒。
当时日本已经出现了批量生产的大工业家具生产企业,其他行业也是一样,人们希望获得便宜的东西,一下子把各种匠人,从主流社会推向了社会边缘。在其他人的抱怨、淘汰、失败中,5年后,秋山利辉已经超过了老师傅们的手艺,拿到了匠人同等工资,跳槽去了东京最好的木匠工厂。“但我自己将年薪降到了四分之一,从头学起,一路挑战最高收入。”东京的名匠们也希望轻松高薪,他们准时下班,指点秋山提高技术,再免费帮自己完成工作,一年后东京老板也发现了他单独工作的能力,秋山再次辞职。
他的第三份工作是日本最高级百货公司的家具部。家具、木器订制以外,还要修理和改造。日本有历史悠久的百货公司文化,服务上流社会的日常生活,秋山正是在这里获得了皇室订单,制作正殿屏风。
百货公司家具部拥有160名工匠,为了代表“日本第一”,人人拼命加班,极有荣誉感,但秋山却开始身兼三职,晚上6点到9点上设计学校,晚上10点到凌晨3点再为自己的前老板加班。“比别人快并不意味着不好,但公司认为我不符合环境需要,给别人太大的压力。”他流露出自满的表情,“他们一向认为我是个怪人。”我想起他的法则中有一条“要接受因为比别人优秀而被骂”,正好对应他的表情。这一次被辞退之后,秋山无处可去,萌生了去欧洲闯闯的心思,但他的妻子和当时的两个同事都支持他创业。“不久后,需要我的时代一定会到来。”他卖掉了刚刚入手的婚房。11年木匠生涯中,他写下了这些“口诀”,看似古老,却行之有效,开始在木工坊的基础上逐渐将学徒制建立了起来。
101%的专业主义
秋山利辉以“育人”确认的,是工匠的“精神性”。“人如何更高效地工作?”秋山经历了商品社会的规律,要求付出更少,回报更高。对于企业来说,是如何以低成本获得高效益,对于员工,意味着如何少干活多拿工资。“我的想法是用每天101%的努力,达到对方100分的满意和一个喜出望外的惊叹。”他说,“200%的努力会让人疲乏虚脱,也容易放弃。”
大前研一在《专业主义》中这样定义“专业”:“向上帝起誓以此为业。”60岁之前还无法顺利写好一封信的秋山利辉,却更早地确立了这件事。“属于匠人的时代很快就会到来。”
当代专业主义的“日本式表达”,正是秋山利辉和他的“木之道”立足的本源。专业主义抛弃了个人化道路,“专家阶层的势力迟早会增强,并动摇日本的产业”。日本人认为,工具就是匠人的脸。在自己的工具上,秋山刻下了“天命”二字。“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受到天命感召的木匠,打26岁起。”
“我们一定能赢过机器人。”秋山利辉极为笃定地告诉我。他要求工匠们在制造任何木器时,“八分自我能力,二分机械辅助”。他的学徒们首先要保证精神气质上的独立,“机器人不会懂得,工艺背后的人的情感”,在心性上不输给机器。“日本只有我们,敢于接下单价超过1亿日元的家具订单。”
秋山利辉在木工坊里以“事上磨练”的方式恢复了日本古老的学徒制,他的评价标准是要“会好好做事的人”
“什么都求快,人的心性却无法同时成长起来,这就是现代社会痛苦的根源。”从圣德太子到隐元隆琦,日本社会一千年里对中国佛教、文物章典的沿袭和因循遍及生活中的各个角落。唐宋时期龙象“悟得”“证得”的道,在日本发展出茶道、花道、剑道、书道、料理道等等一系列方法论。“道在平常日用。”健山秀三郎将扫除发展出“扫除道”,“敬事如神,待客如亲”。“几榻有度,器具有式,位置有定,贵其精而便,简而裁,巧而自然也。”中国家具追求的准则,到了秋山木工这里,增加了日本式的极致体验感,样式简单稳重,“在房间里绝不夺目,为的是衬托、扶持主人”。
简单、朴素,是对秋山木工产品最直观的感受,不强调木材的华丽和雕工的繁复,讲究本性。“家具应该隐藏在环境中、人背后。”寻求使用的本质,而不是外在的醒目。秋山虽然培养的是木匠界的明星,但几乎所有的时间,他都穿着工作服从早到晚地待在神奈川的木工坊中。他的一举一动,对于本就与世隔绝的徒弟们来说,形成了极大的向心力。“我已经做好了以身犯难的准备。”1971年他立业时,招徒弟的第一守则是:“无论男女,入社一周后,全部剃光头。”花季少男少女,穿着完全一样的灰色单宁布工作服,头发剃到不足一寸,禁用智能手机,五年内禁止谈恋爱。
秋山经常在学徒们放假时做出精妙绝伦的作品来,让他们回到工坊时大吃一惊。“我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明白,原来自己是多么无知,什么都不懂。”越是高学历、心灵手巧的人,越会有自己的判断,甚至拒绝师傅的要求。他要求即使是聪明、成熟的徒弟们,也“当一次傻瓜”。“为了将自己认为非常了不起的东西吸收为己有,而能够认真听取教导的人都是纯朴率真的,纯朴率真是一种非常重要的‘能力。”“秋山木工”对工匠、学徒的评价标准是,技术40%,品行60%。“我想培养的,不是‘会做事的工匠,而是‘会好好做事的匠人。”对于外界担心的他的“禁欲”规则,秋山利辉也不以为然:“禁止恋爱不是为了让他们变得孤独,而是在可以恋爱的时候迅速变成一个光芒万丈的人。”
无法而不造
“一个年轻人的梦想大概是从事律师、外贸之类的工作,而70年前,是做一个好的工匠,让父母感到幸福,回馈家乡。”秋山利辉告诉我,木工坊不收理念与自己相违背的孩子。“我相信技术上很多人都超过了我,拥有一流人品、懂得关心他人、感恩、替人着想的人,这样的匠人才是这个时代最需要的。”
这些接受了现代教育、在智能手机陪伴下长大的孩子,首先放弃了一切舒适。“用智能手机人会变傻。”秋山利辉要求学徒们从进入工坊第一天就开始写日记,自我反省,与家人通信交流思想的点点滴滴。电话、周末、娱乐、社交,全部被禁止。工作时长、精神压力大、睡眠时间短,这都是木工道场中“事上磨练”的方式。这是日本阳明学的理念。事指的不是事务,而是事业。与孟子的“必有事焉”是一个理念,讲的是事上的磨练有一种反向作用力,作用于内心,看起来是在做事,实际上是在心性上下功夫。秋山要的是保持观察力直指人心的能力。
“木之道”,有其深刻的日本特色的渊源。2013年,三重县的伊势神宫举行了“式年迁宫”。伊势神宫每20年重新建造一次,将神像移到新的神宫中,祈祷神力重新复苏。包括神殿和御门在内,以及各种用具、摆设全部新做。而准备工作都是从8年前就开始,工程规模非常浩大。“式年迁宫”是从持统天皇时代,即公元690年便开始的传统仪式,已有1300年以上的历史。同时,它也是日本木工技术传承的重要“体制”,无论多么精妙的技术,都可借由20年一次的仪式传承给下一代。秋山利辉说:“我们每个人都从上一代继承技术,然后再传给下一代。这是每个人的使命。”
“建立道场”,然后“打破道场”。大部分徒弟离开工坊的时候刚过25岁,在木匠行业正值巅峰年纪,明眼人在这时都最替秋山感到惋惜,但他说必须让徒弟们独立。“这个时候是他最厉害的时候,出去了很容易学习新的知识,做出成绩,站稳脚跟。”据说政治家、哲学家甚至娱乐节目的搞笑明星,不用提要求,秋山和他的徒弟们,已经可以判断对方订制家具的颜色、材质。作为匠人,观察力直指人心。秋山给我看今年做的一张巨大的桌子,用了500年以上的日本杉木。“这棵树与伊势神宫的御神木同一个等级。人和树一样,都是在风雨、阳光下不断生长。匠人就是用手艺制造出可以感动客人、继承下去的家具。”
无论北海道还是冲绳,收下一个徒弟时他一定要去他的家中家访至少三个小时。“为远道而来的客人叫来豪华寿司外卖的家庭不合格,只有母亲能操持一顿好饭的家庭,才能培养出一个好匠人。”他主张的是“亲子同时受到教育”,要和孩子在一起8年,提前訪问父母,就知道怎么让孩子超越父母。“良知”“良能”“良心”则是他对人才育成最明确的指向。在日本人际关系越发疏离,结婚率、出生率屡创新低的现代,这样的“复古”显示出了不同的生命力。秋山利辉近几十年里不仅代表着工匠技艺,学徒制将“无法而不造”扩展成一整套完整的体系。
秋山真正的匠人理论是无关木头的。“己成,则物成。”工匠不谈论美,他们执着于自己做事的极其微小的原则,并使之变成一种不可撼动的方式,对应的是世阿弥“守、破、离”之道。“先知后行”是犯了秋山木工的大忌,对于学徒,第一年的目标是“心即理”,第二年的目标是“明德亲民至善”。
“很成功的人大概做不了这件事吧。正因为我贫困、不聪明,对于世界也并不了解,但我有关爱别人的心,像我这样没有常识的人来做,反而更好。”秋山看着我说这话时坦坦荡荡,“如果手工艺衰落了,说明不是技术,而是人心衰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