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耶鲁大学去"买课"
2017-06-15苏炜
苏 炜
到耶鲁大学去"买课"
苏 炜
进大学前,我每天都扳着手指算着什么时候可以自己支配时间,上自己喜欢的课。好不容易熬进大学,我惊喜地发现,我终于可以自己选课并可以选择什么时间上课。我高兴地把那几门课排过来排过去,大有翻身做主的感觉。
我们当时热衷于打听公共课老师的背景,“关门师叔”“关门师太”(经常给学生不及格的老师)的课要尽量避开;上课有点名“癖好”的老师自然也不受欢迎;剩下那些又不点名、考试时还“高抬贵手”的好好先生,即使挤破头我们也要选他的课。
到美国后,选课的自由度更大了。耶鲁大学的选课干脆叫“买课”,一听这名字,多少曾被国内教育制度“禁锢”的灵魂会兴奋得颤抖。在西方国家,人们都把买方当上帝,按照这个逻辑,学生应该是“上帝”。“买课”期长达两个星期,我想象着教授们像集市的小贩,在课堂里张罗一个摊子,兜售自己的独门绝技。学生们则像买主似的,拎着个选课篮去课堂里挑挑拣拣。直到走进课堂我才发现,原来“上帝”也不好当。
首先是选择的范围太广。耶鲁大学采用通识教育,进校时不分专业,两年以后才决定专业。所以前两年,学生必须抓紧时间,把自己可能感兴趣的课都选一遍。
观察下来,我发现很多美国学生更关注自己的兴趣。虽然他们也讨论教授的背景,给分苛刻的老师绝对是没有国界地不受欢迎。但比起国内部分学生一味关注分数和点名,兴趣在美国学生心中是第一位的。
相比起来,中国学生的心里多了几把锁,钥匙虽然捏在自己的手里却对不上号。我想这不完全是中国的教育给上的锁,也有文化、性格方面的因素。分数是第一把锁,尤其是入学的第一年,心里没底,又不知道耶鲁大学教授的评分标准,我在选课的时候格外小心。
专业是第二把锁,出国读名校的光环背后,更多的是家人的关注和期待,很少有人能真正做到“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别人的期待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自己的期待,兴趣所占的比重就越来越小,选课也变得身不由己。
第三把锁更沉重——责任。美国人也许不理解,但在中国文化里,读书历来是有责任的——不让父老乡亲失望。“荣归故里”在当代中国留学生的词典里也还找得到。
背着三把沉重的锁,中国学生的脚步并没有因为走出国门而更加自信。既然课难“买”,“上帝”就需要一本“购物指南”。因此,开学前,每个人都能领到一本选课指导“蓝宝书”,一共619页。
有时候,数据也能说明一些问题,它多少给了我一点震撼,翻过“蓝宝书”后,我不禁惊叹,一所学校的容量可以如此之大!为了吸引“上帝”,书中课程介绍的风格简洁明快,课程涉及的范围和内容一目了然。有些表达方式很容易引起学生的兴趣和好奇心,比如哲学系的一门课——死亡。开篇的两个问题就让人难以抗拒地想去课堂里找答案。“有一点我可以非常确定,我将会死亡,但我们又将如何理解这个事实?”“既然存在着死亡并非终点的可能性,我们是否在某种意义上永生?”于是,我就冲着这两个不能不思考的问题走进了课堂。
“蓝宝书”有厚度,也有广度。比如历史专业,这个在耶鲁大学的本科生中最热门的专业,涉及历史学、艺术史、科技史和医学史,一共有35页的课程介绍。除了传统的政经史、战争史、思想史以外,历史系还开设了女性史等方面的课程,独特的视角吸引了很多学生。
我圈定了6门课,打算在前两周体验一下,其中就有艺术史和音乐史这两门非常受欢迎的课。我想校方可能认为无论学生以后从事什么职业,对艺术的了解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必备的基本素养。所以,这些课程不限制人数。教授也都是重量级的大人物,一位86岁高龄,另一位也已年过七旬。由他们来讲历史,自然更有厚重感和说服力,所以,我毫不犹豫地“买”下了这两门课。
等“买”到第三门课的时候,我发现教授变成了“上帝”,学生都眼巴巴地期待成为他的“子民”。因为讨论型的小课是限制人数的,不是谁想“买”就能“买”到的,比如有个叫大战略的课程。这是一个案例型的讨论课,由耶鲁大学最著名的几位教授联合开设,内容是研究世界历史上的领袖人物做出的伟大决策。如此振奋人心的课程,对于雄心勃勃的耶鲁学子来说,有极大的吸引力,当然,入选的难度跟当初考进耶鲁的难度差不多。
还有一些口碑好的大牌教授开的课,要通过竞争才能去听,比如上中国现当代史的史景迁教授,他的课总是能吸引很多人旁听。这门课开在耶鲁大学法学院的大厅里,每次都座无虚席,坐在地上听课的人也不少。很难说那么多人都对中国的历史感兴趣,但史景迁教授关于历史的观点非常合耶鲁人的口味。他强调人类可以改变历史,而耶鲁大学要培养的正是改变历史的人,所以,大家都很乐意听他讲中国历史上那些了不起的大人物。他的讨论课总是毫不客气地从课堂上请走很多慕名而来的学者。
我刚去的时候心里很有意见,总觉得大牌教授怎么一点大家风范都没有,这若在中国,老师定不会如此。后来我才体会到,耶鲁大学讨论课的设计是完全为学生考虑的,限制人数才能达到有效进行讨论的目的。这种课节奏很快,学生课前要做许多工作:大量阅读、思考,为发言做准备。课上学生反应的速度也很快,大家都要对所讨论的问题有所贡献,一起让探索更深入。如果老师允许很多旁听生在场,势必影响选课学生发言的机会和时间。如果禁止旁听生发言,不但是一种歧视,也会失去上课的意义。
所以,看上去有“海量”的课程可以选择,其实也未必能一切如你所愿。当然,事在人为,如果下定决心要上一门课,就要在“买课”期使出浑身解数让“上帝”选中你。哲学系有一门课是专门面向大一新生的——生活,课程介绍上说得很明白,仅限18人。这门课探讨生活的意义、人生大事、爱情、友情……精选各派哲学家对人生主题的看法,大家一起集中探索、思考。我梦想着在耶鲁大学哲学教授的引领下,和先哲们对话,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所以决定去听听。
那天,我早早地来到了教室,环视了一下到场的人数,心里就开始打鼓了。离上课还有20分钟就已经满员了,而且我又不是大一新生,估计要碰钉子了。反正来都来了,听一节也罢,这么想我反而觉得自在了。不停地有人进来,最后来的是老师,他照例说了一些课程的计划要求,然后就开始强调人数的问题,他宣布手上的选课名单里已经有17个人,这意味着还有最后一个幸运儿可以留下。他说:“我不喜欢赶人走,所以,你们还是考虑一下自己走吧。”话音刚落,有个家伙就拎包走了。我不喜欢被赶的滋味,但那天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就想留下,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为了决定谁去谁留,老师让大家做自我介绍,并阐述为什么要选这门课,或者我们怎么理解课程的名字——生活。
他们个个落落大方,非常善于表达自己,完全没有当初我进校时的那种青涩。但现在的我比他们多活了八九年,自认为对生活的理解一定不输给他们。但是否能赢得老师的青睐,使其网开一面让我听课,我心里还是没底。因为我发现他们似乎早有准备,知道那个长着络腮胡子的“上帝”要精心挑选一番,所以,每个人都试图把自己介绍得独特一些,完全不是死板的“3W”模式(Who,Where,Why——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为什么来上课)。当然,我最终还是因为非新生而被“赶”了出来。
后来听说,为了决定最后一个名额花落谁家,老师还让大家回去写文章,详细阐述自己的背景和这门课对个人发展的意义。甚至有人在被老师拒绝后还不肯放弃,继续不断写信沟通。
(本栏目编辑 黄亚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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