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上人家
2017-06-14盛文强
盛文强
此刻,偌大的宅院无人,雨后的院落里布满闪烁的水洼。在岛屿深处,这样的弄堂还有很多,处处留着岛上人劳作生息的痕迹。任择一处,就可度过一生。
岛上人家的宅第高大,大宅的门楼似乎有腾跃之力。修建这座大宅时,正逢他人生中的盛年,因此连门楼也带有了他当年的秉性。如今他已老去,连走路都喘粗气,门楼却还葆有年轻时候的朝气。当他出现在自家门楼下,使这种对比更加鲜明,大宅仿佛不会老,老去的只有肉身。
推开他家的黑漆院门,照壁上画着鱼纹,两尾大鱼迎面扑来,接近一人高的鱼身,拱卫着照壁中央的巨型福字,底部是鳞片式的海水波纹,这是岛屿家宅的喜闻乐见的图像系统,照壁的顶端写着“海不扬波”四个小字。海不扬波,即是渔人心目中的平安。
转过波光荡漾的照壁,可见内宅坐北朝南的几间正房,有的住户还垒起了二层,铁锚在房顶,黑铁的枝丫生出三股分支,枝丫的末端生着菱形的铁叶,用来钩住泥沙或礁石。铁锚弧线中隐含着随时收拢趾爪的紧张状态,直到废弃不用时,也没有丝毫放松。房顶上的铁锚往往成双成对出现,这与双船拖网的作业方式有关,彼时渔船论对,两条船各自拉住网兜的一翼,将网兜撑开。两条船已不知身在何处,只留下来自两条渔船的两只铁锚,它们在房顶上赫然抽枝散叶,旁若无人。它们各将一只尖爪举起,锚尖已然磨圆,它的尖锐趾爪被海上岁月消磨殆尽。黑铁的错杂的枝枝蔓蔓,冷硬的火焰交缠,勾起人们对海上生活的回忆。
渔网的大团碧绿随处可见,网线之间还夹杂着塑料的白色浮球,球上有两耳,网线在耳洞里穿过,浮球是空心的,在海中漂浮,托起网片的一端。而网片底端,则坠着铅皮,轻与重的配件,两种截然相反的属性,在网上并行不悖,它们使网在海里站立成一堵墙,拦挡往来的鱼群。院内有菜畦,齐腰高的渔网片,充作籬笆墙,透过网扣,看到瓜藤缠绕在竹竿搭成的三脚架上,竹竿的底部,还攀附着牡蛎和藤壶的痕迹,那些釉质的白斑,是牡蛎留下的底座,牡蛎已被利器铲走,而藤壶的环形废墟,犹如喷发后的火山口,这是当初插网用的竹竿,在海泥里站了多年,又回到了陆地,做的还是与以前相似的活计。白菜乱蓬蓬的叶子偶尔出现在瓜蔓阴影中。菜园旁边,有黄狗在吃食。它的食槽,是剖开的浮球。带有耳朵的另一半,遍寻不见,抬头才见它倒扣在屋顶的烟囱上。暴雨即将光顾岛屿,开口朝天的烟囱,是雨季里的疏漏,已被悄悄掩起。
墙上的图案,最能见出主人的审美情趣,经主人深思熟虑,才最终选定。岛上的泥瓦匠手里,大多保存着几套老图样,流传了不知多少代,这些纹样里或许就有不少来自遥远的古代。那时节,海星的图案出现在墙头,院墙的四围,每隔一段就会有一个暗红的海星,它们五爪翕张,带有不易察觉的弧度,仿佛正在蓄力推水,海藻的波浪线条夹杂在海星之间,叶片倒向一边,显示出海流的方向,方盒式的围墙也因有了这些小图案而活络起来。
此刻,偌大的宅院无人,雨后的院落里布满闪烁的水洼。在岛屿深处,这样的弄堂还有很多,处处留着岛上人劳作生息的痕迹。任择一处,就可度过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