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难挡

陈效平

明朝隆庆年间，在浙江绍兴府，绸缎商彭耀祖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大财主。这天夜里，彭家发生了一起窃案，一匣昂贵的珠宝不翼而飞。彭耀祖怀疑仆人张兆龙监守自盗，一纸诉状把他告到了衙门。审案的绍兴知府偏听偏信，认定张兆龙就是窃贼，将他关入了大牢。张兆龙蒙冤受屈，又气又急，不久便在狱中病死了。

半年之后，真正的窃贼在销赃时被抓，整个案情终于水落石出。这下，张、彭两家结下了仇怨。

张兆龙有个儿子，名叫张浩，是个聪明好学的少年。张浩指天发誓，从今往后定要加倍苦读，等将来考取功名，一定替父亲报仇雪恨。这话传到了彭耀祖的耳朵里，他忧心忡忡，整天坐立不安。

张浩天资聪颖，为替父报仇拼命用功，长此以往，将来很有可能金榜题名。到那时，张浩鲤鱼跳龙门，彭家可要倒大霉了。彭耀祖思来想去，决定去找好朋友徐万通出主意。

徐万通长年在府衙当师爷，是个足智多谋的老狐狸。弄清彭耀祖的来意后，徐万通捻着山羊胡说：“我刚刚结识了一位能掐会算的高人，外号叫‘王半仙。咱先请王半仙给张浩相相面，看看这小子前程到底如何，然后再作定夺。”

听了这话，彭耀祖连连点头，他和徐万通约定，明天就请王半仙给张浩相面。次日一早，徐、彭二人约齐了王半仙，悄悄来到张家院门外，躲在一棵大树后偷窥。没过多久，院门“吱呀”一声响，张浩捧着一卷书，从里面走了出来。王半仙睁大眼睛，把张浩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

等王半仙看完，彭耀祖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这小子有戏吗？”王半仙点点头，一字一顿地说：“从面相上看，张小官人前程似锦，将来一定能大富大贵！”

彭耀祖一听，吓得脸都白了，徐万通也暗暗捏了一把冷汗。送走王半仙后，彭耀祖拉着徐万通，紧张地问：“徐兄，这可如何是好啊？”

徐万通眼珠一转，立刻有了主意，他附在彭耀祖耳边，如此这般，道出了自己的妙计。彭耀祖听罢连声叫好，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久之后，一个叫朱斌的富家公子跟张浩交上了朋友。张浩家境贫寒，靠寡母冯氏日夜纺线织布，勉强维持生计。朱斌手头阔绰，经常接济张家，张浩对他十分感激，一来二去，两人成了莫逆之交。

朱斌喜欢赌博，常邀张浩一起去赌场。张浩整天埋头读书，既没时间也没本钱去赌博，于是便再三婉拒。可朱斌却盯住不放，他送银子给张浩，硬要张浩陪自己去赌场碰运气。

朱斌对张浩说：“若输了钱，统统算在我头上；若赢了钱，咱们二一添作五，对半分。”张浩十分纳闷，不解地问：“朱兄，为何非要小弟陪你去赌场呢？”

朱斌解释道：“最近，绍兴城里传得沸沸扬扬，都说王半仙给贤弟看过相，认为你前程似锦，将来要大富大贵。和贵人在一起能交好运，所以我想和贤弟一起赌。”

张浩这才明白过来，碍于情面，只得答应了朱斌。说来也怪，进了赌场后，张浩手气真的特别好，无论掷骰子还是推牌九，几乎逢场必赢。朱斌跟他在一起，也是赢多输少，两个人天天赚得盆满钵满，乐得都找不着北了。

张浩的腰包很快鼓了起来，时间一长，他也迷上了赌博，三天两头泡在赌场里。母亲冯氏见儿子如此不堪，痛心到了极点。她先是苦口婆心地规劝，后来又以死相威胁，希望张浩浪子回头。可张浩对母亲的劝告置若罔闻。最后，冯氏彻底绝望了，她离开儿子，一个人搬到乡下娘家去住。

张浩从一个勤奋好学的少年，一步步沦为市井无赖，街坊邻里们看了都很难过，只有彭耀祖非常开心。原来，这一切都是彭耀祖和徐万通精心策划的：彭耀祖花钱买通朱斌，让他引诱张浩去赌博。张浩之所以逢赌必赢，那也是彭耀祖刻意安排的。转眼两年过去，彭耀祖见张浩已彻底堕落，终止了行动。

一夜之间，张浩逢赌必赢的好运荡然无存，朱斌也和他断了交往。没过多久，张浩把家当卖光了，连房子也卖了，只得搬到城外去住。

这一切，彭耀祖和徐万通看在眼里，乐在心头。徐万通有个女儿，名叫徐秀琴。秀琴美丽端庄，温柔贤惠，徐万通视若掌上明珠。这时，秀琴已到了出嫁的年龄，徐万通决定精挑细选，给女儿择一个前程远大的好夫婿。于是，徐万通带着厚礼找到王半仙，请他在绍兴城里仔细寻觅，物色一个面相富贵的青年才俊。王半仙满口答应，立刻开始了行动。

半个月后，王半仙兴冲冲地来到了徐家。一见面，他先给徐万通道喜：“恭喜徐兄，贺喜徐兄，阁下的乘龙快婿，我终于找到啦！”

徐万通听得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问：“快说说，到底是哪位公子？”

王半仙说：“绍兴城里我都找遍了，没一个合适的，倒是在城外，发现了一位前程似锦的少年郎。说起来，这位公子，徐兄也认得。”

“我也认得？他是谁呢？”徐万通一脸茫然。

王半仙答道：“就是张浩张公子，跟两年前相比，如今他的面相更加富贵了！”

“张……张浩，就是那个穷困潦倒的张浩吗？”徐万通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王半仙点点头说：“没错，就是他。”

徐万通听得一头雾水，愣了半晌才问：“那……那小子差点儿要了饭，还能前程似锦？！” 王半仙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看走眼，张浩的面相确实大富大贵。”

徐万通根本不相信，认定王半仙在说胡话，板着脸送他出了门。

不料，第二天一早，张浩竟派了媒婆来徐家提亲。

徐万通差点儿把鼻子气歪，冲媒婆冷笑道：“如果两天之内，张浩能拿出一千两银子做聘礼，我就把女儿嫁给他。”

媒婆听了，立刻答道：“好的，我这就去传话。”

過了约半个时辰，只见张浩领着一个挑夫，满面春风地来到了徐家。挑夫卸下扁担，打开两头的箱笼，里面露出许多白花花的银子。数一数，不多不少，正好一千两。

张浩向徐万通一躬到地，笑着说：“一千两银子在此，请岳丈兑现承诺。”

徐万通看看银子，又瞅瞅张浩，顿时傻了眼。过了好一阵儿，他转着眼珠狡辩道：“我还有半句话，那媒婆没听清，当时我说，‘除了一千两纹银之外，还要张公子科场得意，我便把女儿嫁给他。”

张浩微微一笑，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小生先把聘礼留在这儿，等金榜题名时，再来迎娶令爱！”

张浩走后，徐万通立刻找到彭耀祖。徐万通双眉紧锁，疑惑地问：“张浩連栖身的房子都卖了，这一千两银子是从哪里弄来的呢？”

彭耀祖挠着头皮，猜测道：“或许是借来的吧。”

徐万通连连摇头，说：“不，绝不可能。张浩穷困潦倒，没有人会借给他这么多银子。”

“那……那会不会是他勾结歹人，入伙做了强盗？”彭耀祖继续猜测。

徐万通眯着眼睛想了想，点点头说：“有这种可能，贼窝里黑话很多，有些强盗把当山大王叫做金榜题名，且让我好好调查一番。”

然而，还没等徐万通调查清楚，就传来了张浩乡试中举的消息。接着，张浩又在会试、殿试中捷报频传，最后，他以新科状元的身份，被皇帝任命为绍兴知府。

这下，徐万通又惊又喜，而彭耀祖却吓得魂不附体。这天傍晚，绍兴府的孙都头带着几个衙役，急冲冲闯进了彭家。孙都头对彭耀祖说：“知府张大人有令，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彭耀祖结结巴巴地问：“张……张大人找我，有何吩咐？”

孙都头撇撇嘴，说：“这个我不太清楚，等会儿到了衙门，您自然就明白了。”

听到“衙门”二字，彭耀祖吓得腿都软了，心里暗暗叫苦道：这下完了，张浩来找我算账了，今天我这条老命恐怕要保不住啦！

见彭耀祖只是傻站着，孙都头冲衙役们使了个眼色。两个衙役立刻走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彭耀祖，一溜烟儿来到了门外。

门外停着一顶小轿，衙役们把彭耀祖塞进轿子，抬起来就走。不一会儿，轿子抬到了府衙后堂。府衙后堂摆着一桌丰盛的酒席，张浩母子和徐万通已等在那儿。

彭耀祖见状，心里什么都明白了：徐万通肯定把自己暗害张浩的事情统统抖了出来，今天张浩要以牙还牙，新账老账一起算……

想到这儿，彭耀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哀求道：“张大人饶命，张大人饶命！”张浩抢上几步，一把扶起彭耀祖，把他拉到酒席边坐下。接着，张浩对彭耀祖说：“今天，我请彭员外来这儿，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感恩。”

“感恩？”彭耀祖惊得目瞪口呆。

张浩点点头，说：“不错，我确实要感谢彭员外，前几年你暗中给了我那么多银子，使我母子丰衣足食，这样我才能安心读书。另外，这些银子还帮我娶到了美丽贤惠的徐小姐。”听了这话，彭耀祖更加糊涂了，他看看张浩，又瞅瞅徐万通，弄不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见彭耀祖一脸茫然，张浩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当年，徐万通和彭耀祖陷害张浩的计划，被徐秀琴无意中听到了。徐小姐心地善良，不忍张浩被害，因此就派心腹丫鬟悄悄去张家报信。得到密报后，张浩立刻思忖对策。为了麻痹彭、徐二人，使自己能安心读书，张浩决定来个将计就计。

于是，张浩假装和朱斌成了好朋友，跟着他一起赌博。表面上，张浩白天赌博，其实晚上经常挑灯夜读，至于赌博赢来的钱，大部分攒了起来。与此同时，冯氏又配合儿子，演了一出负气出走的好戏。后来，张浩装作穷困潦倒的样子，卖掉了房子，搬到城外与母亲住在一起。

几年来，张浩对徐秀琴一直心存感激，又爱慕她的容貌和人品，所以听说徐万通要选婿，他立刻请媒婆去提亲。

这时，徐万通笑着说：“吉人自有天相，我的女婿是文曲星下凡，他的富贵前程不是凡夫俗子所能阻挡的。”

彭耀祖感叹道：“张大人宽大为怀，不计小人之过，我彭耀祖一定要到先父墓前请罪。”

选自《绝妙小小说》2016.12

（段明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