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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指

2017-06-12

剑南文学 2017年3期
关键词:食指新诗李白

食指

食指,本名郭路生,1948年11月21日生,山东鱼台人,现居北京。当代著名诗人。其代表作《相信未来》《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等诗作,堪称当代汉语诗歌经典,被广泛传诵。

文字表达思想,思想照亮文字。诗歌有没有足以照亮文字、温暖人心、达到一个相当高度的思想性,是区分一位大诗人和其他一般诗人的主要标准。当然,卓越的艺术性也是不可或缺的。由于时代及自身的局限,食指先生的诗歌还存在语言锤炼不够、表现手法相对单调、形式比较保守等等艺术缺憾,他也许不能算是超一流的大诗人,但他绝对是一位重要诗人,而且是一位具有标志性的重要诗人。他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众口同声或者万马齐喑的诗坛,首先从一个崭新的个体的角度,以富于象征意味的意象表达一位热血青年对那个是非颠倒的时代、动荡不安的社会以及风雨多艰的国家与个人命运的痛苦的思考,展示出诗人作为一个独立的自我始终保持的高贵的品质、不屈的风骨以及对国家光明未来的坚定信念。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食指先生的诗就像一个路标,给无数彷徨于歧路的知识青年以巨大的精神鼓舞,为此后新诗向真正个性化写作的转变指出了方向,作出了榜样。他因此成为中国当代新诗头十七年和新时期诗歌的分水岭,被誉为朦胧诗鼻祖,为当代新诗的健康发展做出了不可替代的贡献。有鉴于此,特授与食指先生第二届“李白诗歌奖提名奖”。

(江岚执笔)

食指获奖作品选登

命运

好的声誉是永远找不开的钞票,

坏的名声是永远挣不脱的枷锁,

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的话,

我甘愿在单调的海洋上终生漂泊。

哪儿去寻找结实的舢板,

我只有在街头四处流落,

只希望敲到朋友的门前,

能得到一点菲薄的施舍。

我的一生是辗转飘零的枯叶,

我的未来是抽不出锋芒的青稞,

如果命运真的是这样的话,

我愿为野生的荆棘放声高歌。

哪怕荆棘刺破我的心,

火一样的血浆火一样地燃烧着,

挣扎着爬进那喧闹的江河,

人死了,精神永不沉默!

羞怯的微笑是醉人不伤心的美酒

绯红的面庞是丰满无核心的苹果

如果维纳斯是这样的话

我至今还未感到爱情的焦渴

有人说酒后异常地痛苦

有人说苹果也有时苦涩

朋友,我不知道,因为

至今我还没有亲自尝过

明朗的目光是笔直走不完的路程

深沉的眼睛是躲也躲不过的灾祸

如果你是这样选择爱人的话

爱情的小船将永远荡漾在秋波

哪个愿永远在动荡之中

是水手谁不想靠岸停泊

年轻的朋友,该静下心来

认真思量,仔细斟酌

1967年

相信未来

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

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

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

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

当我的紫葡萄化为深秋的泪水

当我的鲜花依偎在别人的情怀

我依然固执地用凝露的枯藤

在凄凉的大地上写下:相信未来

我要用手指那涌向天边的排浪

我要用手掌那托起太阳的大海

摇曳着曙光那温暖漂亮的笔杆

用孩子的笔体写下:相信未来

我之所以坚定地相信未来

是我相信未来人们的眼睛——

她有拨开历史风尘的睫毛

她有看透岁月篇章的瞳孔

不管人们对我们腐烂的皮肉

那些迷途的惆怅、失败的苦痛

是寄予感动的热泪、深切的同情

还是轻蔑的微笑、辛辣的嘲讽

我坚信人们对于我们的脊骨

那无数次的探索、迷途、失败和成功

一定会给予热情、客观、公正的评定

是的,我焦急地等待着人们的评定

朋友,坚定地相信未来吧

相信不屈不挠的努力

相信战胜死亡的年轻

相信未来,热爱生命

1968年 北京

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一片手的海浪翻动

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一声尖厉的汽笛长鸣

北京车站高大的建筑

突然一阵剧烈的抖动

我吃惊地望着窗外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的心骤然一阵疼痛,一定是

妈妈缀扣子的针线穿透了心胸

这时,我的心变成了一只风筝

风筝的线绳就在妈妈的手中

线绳绷得太紧了,就要扯断了

我不得不把头探出车厢的窗棂

直到这时,直到这个时候

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阵阵告别的声浪

就要卷走车站

北京在我的脚下

已经缓缓地移动

我再次向北京挥动手臂

想一把抓住她的衣领

对她亲热地大声叫喊:

永远记着我,妈妈啊北京

终于抓住了什么东西

管他是谁的手,不能松

因为这是我的北京

这是我的最后的北京

1968年12月20日 杏花村

热爱生命

也许我瘦弱的身躯像攀附的葛藤,

把握不住自己命运的前程,

那请在凄风苦雨中听我的声音,

仍在反复地低语:热爱生命。

也许经过人生激烈的搏斗后,

我死得比那湖水还要平静。

那请去墓地寻找我的碑文,

上面仍会刻着:热爱生命。

我下决心:用痛苦来做砝码,

我有信心:以人生作为天平,

我要称出一个人生命的价值,

要后代以我为榜样:热爱生命。

的确,我十分珍惜属于我的

那条弯弯曲曲的荒草野径,

正是通过这条曲折的小路,

我才认识到如此艰辛的人生。

我流浪儿般地赤着双脚走来,

深感到途程上顽石棱角的坚硬,

再加上那一丛丛拦路的荆棘,

使我每一步都留下一道血痕。

我乞丐似的光着脊背走去,

深知道冬天风雪中的饥饿寒冷,

和夏天毒日头烈火一般的灼热,

这使我百倍地珍惜每一丝温情。

但我有着向命运挑战的个性,

虽是屡经挫败,我绝不轻从。

我能顽强地活着,活到现在,

就在于:相信未来,热爱生命。

人生

之一

经历了世态炎凉的人生战场

我深受了难以愈合的内伤

当欢欣和伤感的泪水串成诗句

就有了闪光的字句,精彩的诗章

的确,我曾奋斗,消沉,探索

就像同时代的一个普通人一样

只是我是在诗歌的道路上奔波——

这一切现已成为最珍贵的宝藏

今天,我默默地读着这些诗行

发现她现在还那么令人神往——

这时,我只有一个最简单的要求

让我一个人先静静地独自品尝……

黎明的海洋

西面黑夜的背影是那么寒酸

东方黎明的心胸却那样坦荡

一群群海鸟在向大海呼喊

已是黎明时分,醒来吧海洋

醒来吧,醒来吧,黑色的海洋

你承受着黑夜的压抑

你深感到黑暗的窒息

你肌肉的每一次抽搐

都是一道寒心的波浪

海风鼓起你剧烈起伏的胸膛

你强劲的呼吸掀起滔天巨浪

一次又一次地冲淡着黑夜的劣迹

天空才有了一线蒙蒙的光亮……

海鸟在用尖厉的呼叫

报告着黑夜最后的抵抗

正匆匆把明星的银币

草草收入自己的私囊

黑夜正在准备逃亡

终于醒来了,黑色的海洋

赤裸着肌肉闪光的臂膀

在那天边的海平线上

奋力托起了火红的太阳……

大概海洋也受了伤——

不然怎么会有

一摊摊殷红的鲜血

漂浮在黎明的海面上?!

生活在自己的祖国,我很骄傲

不能说我的生活平淡枯燥

听那布谷鸟清脆的声声高叫

白杨树迎风披襟畅怀大笑——

领受大自然自由气息的熏陶

就是过上了繁花似锦的生活

也有衰落凋零那一天的烦恼

但坚信谁也挡不住祖国的常青树

必将抽出更加强劲的枝条

谁说我过着单调乏味的生活

生活在自己的祖国我很骄傲

虽然物质清贫,生活艰苦

却不时涌动阵阵澎湃的诗潮

当你老了

当你老了,已经步履蹒跚,

身后是你走过的万里山川。

有你失足的令人心寒的峡谷,

也有你爬起又登上的艺术峰巅。

当你老了,梦中常见大海,

你是船长又驶出平静的海湾。

继续在人生苦海中乘风破浪,

你比年轻时更加沉着勇敢。

当你老了,心境十分坦然,

昏花的老眼时常傲视着蓝天。

仿佛在问:有谁像你一样

历尽磨难写那些苦难的诗篇……

生涯的午后

冬天的太阳已缓缓西沉

但温暖如旧,更加宜人

有生涯午后成就的辉煌

谁去想半生的勤奋和郁闷

冬日的斜阳还那么斯斯文文

天边已渐渐涌上厚厚的阴云

注定又有一场冷酷的暴风雪

在我命运不远的前方降临

别了,洒满阳光的童年

别了,阴暗的暴风雨的青春

如今已到了在灯红酒绿中

死死地坚守住清贫的年份

自甘淡泊,耐得住寂寞

苦苦不懈地纸笔耕耘

收获了丰富的精神食粮后

荒野上留下个诗人的孤坟

但现在这颗心还没有死

也不是我的最后的呻吟

这不就是生涯的午后吗?

还远远不到日落的时辰!

我从冰天雪地中走来

我从冰天雪地中走来

苦寒给了我传奇的色彩

落雪时茫茫苇席般大小的雪片中

数古论今,诗情是何等的豪迈

大雪把如画的山河信手涂抹

我敢将如诗的人生随意删改

化雪时的冷令人出奇地清醒

清醒时明白得叫你说不出话来

哆嗦着下齿止不住地磕碰上牙

乖乖顺从了大自然做出的安排

雪化后的泥泞使你每向前迈一步

都一身大汗,但却是寸寸相挨

这便是惨淡人生的心路历程

漫漫几千年走过一代又一代

人生就是场冷酷的暴风雪

我从冰天雪地中走来

暴风雪

哦,下雪了,正当我在

纷纷扬扬的大雪中独自徘徊

亲爱的,你像一阵风裹着的雪团

砰的一声扑进了我的胸怀

噢,亲爱的,你不再是个女孩

连鬓角也被无情的岁月染白

可茫茫风雪中,我猛地发现

你重现了年轻时身披婚纱的风采

人生就是场感情的暴风雪

我从诗情画意中走来

凛冽的风雪中冻僵的手指扳动着

车轮的辐条,移动着历史的轮胎

大汗淋漓,耗尽青春的年华

前进的距离却是寸寸相挨

抬头风雪漫漫,脚下白雪皑皑

小风吹过,哆嗦得叫你说不出话来

可要生存就得在苦寒中继续抗争

这就是孕育着精神的冰和铁的年代

人生就是场冷酷的暴风雪

我从冰天雪地中走来

1999年2—3月

诗神来了

伴着心跳,你来了,似相约如期。

黑暗中我俩的目光不期而遇

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舒心一笑

就彼此坦白了心中所有的秘密

不知怎的,我这个时代的宠儿,

每当感情遭遇风雪之际,

就会碰到你这个打小的知己

陪我一起在雪夜里踱来踱去

竟然兴奋得不知你何时离去

因为我专心地在圣洁的雪地上寻觅

辨认着我俩杂乱无章的足印

我认定,这就是流芳千古的诗句

2003年6月27日0:00

冬日的阳光

——给寒乐

你是否感受到了冬日的阳光

我可早已嗅到了她的芬芳

在经烘晒变暖的新鲜空气里

在吸足了阳光后略带煳香的衣被上

你可注意到冬天阳光的颜色

浅浅白白的加上稍许的鹅黄

哈气成冰的季节里就这点暖色调

透着严寒中人们心中的祈望

可得好好珍惜这暖暖的冬阳

外出走走,享受这难得的时光

让阳光晒出的好心情随鸽群放飞

鸽铃声牵带出心中的笑声朗朗

淡淡的冬日的阳光不躁动不张狂

独坐在家中品杯茶是乐事一桩

悠闲清静中不妨读上几页书

累了,便合上书本闭目遐想

“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品味着诗句微微睁开双眼

发觉暖暖的淡淡的冬日的阳光

已经悄悄地退出了朝南的门窗

获奖感言

先要对评委会授予我“第二届李白诗歌奖提名奖”表示深深的谢意。同时也感谢为我出诗集的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及责编于奎潮先生。

顾名思义,“李白诗歌奖提名奖”是授予对新诗传承李白诗歌精神和风格有贡献人的一个奖项。

我一下想到了两件事:一是2003年诗刊社采访我时,我提到新诗应该续上有着2000多年历史的中国诗歌的家谱和血脉。另一个问题是,季羡林先生去世前曾说过:新诗是一个失败。他指的是新诗连个形式都没有。

所以我这里且不谈李白对祖国对人的肝胆豪气及超人瑰丽的诗歌意象,而主要说李白掌握和运用诗歌语言韵律的惊人能力,是无人企及的。

这就提出了当代传承李白诗歌传统的一大问题。因为古典诗和白话文新诗都是中国诗,本质上完全相同,关键是语言不同。而了解掌握白话文新诗的语言韵律问题正是解决当前热门话题“白话文新诗的形式问题”的钥匙。

能在新诗百年之际获“李白诗歌奖提名奖”,实感荣幸,也感慨万千。以上便是我的获奖感言,谢谢大家!

(食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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