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短,但完整的故事(节选)
2017-06-10斯瓦沃米尔·姆罗热克
斯瓦沃米尔·姆罗热克
斯瓦沃米尔 姆罗热克(1930—2013),20世纪波兰最重要的剧作家之一,也是一位卓越的荒诞派代表作家和出色的素描画家。1950年,20岁的姆罗热克作为画家和记者在著名的报刊上发表画作和报道,他真正的文学处女作始于1953年出版的两部短篇小说集:《來自特日米鲁夫山的故事》和《实用的半身铠甲》。1958年,他发表了第一部戏剧作品《警察》,随后还创作了一组经典的独幕讽刺剧,其中《在茫茫大海上》成为传播最广的剧目之一。1963年,姆罗热克移居意大利,但仍然在波兰发表作品。1964年,他创作的三幕剧《探戈舞》带来了世界性的声誉,使他跻身于著名作家、戏剧家之列。他为世人留下了大量宝贵的文学作品。直至今日,世界各地还在不断再版他的著作,上演着他的剧目。
艰难的生活
乒①扔掉已经不需要的狼牙棒。
“这真是人类的幸运,”他一边啃着乓的颅骨一边说道:“这颅骨真好吃,我觉得太幸福了,是我在啃乓的颅骨,而不是它啃我的。我们验证了黄金时代的预言”。
“乓会对此说什么呢?”抗骨儿表达道,它是蘑菇和诺贝尔遗传学奖获得者共同繁育出来的儿子。最近的一次世界大战导致人类濒临灭绝,没有足够的人来繁衍后代,只有专家们懂得如何用低级物种替代与人类进行杂交繁殖。抗骨儿小心翼翼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这意味着它躲在灌木丛的后面,与全副武装的乒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这是理想主义者的错误,”乒边吮吸着颌骨边说,“错误在于,他们把人看作是抽象的质量,忘记了单独个体的必死性,比如乓。因此乓现在没什么可说的。然而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又不是错误,因为人就是个抽象质量。”
“然而人类却可以只被一个个体所要求,比如被你。”抗骨儿坚持道。
“也就是说一切都正常,”乒总结道,同时他也享用完了乓颅骨上的最后一小块肉,“我活着,我要求。”
说罢,他打了个嗝,更认真地看向抗骨儿,更精准地对着抗骨儿所藏身的灌木丛说道:“也许你最终可以从那里走出来?我不喜欢交谈时看不到对方的脸。”
“我没有脸,只有口鼻,”抗骨儿谦虚地说,“而且由于辐射变异的结果,它与任何目前已知的口鼻都不同。”
“这就更有趣了,”乒接受了这个说法,“变革与进化,这是我一直感兴趣的。你爸爸是这个领域的专家,我很想近点仔细看看你。”
“我从这里看你够清楚了,”抗骨儿坚持道,“从菌类这边我继承了对森林宁静的喜好,不喜欢到开放的空间里,而从诺贝尔获奖者那边我继承了基本的智慧。”
“主观主义!”乒对他斥责道,“你把我当成了物体,拒绝我的主观性,不顾及道德的基本前提,不把我视为平等的个体。”
“我并没有呀,正因为这样我才不愿从灌木叢中走出来。”抗骨儿激愤地说。
“好吧,那我马上到你那儿去。”乒拎起狼牙棒,叫喊着,向灌木丛方向飞奔过去。抗骨儿撒腿就逃。可惜,它的下半身继承自蘑菇,而且只有一条粗腿,而乒有两条正常的腿。逃跑没能坚持多久。
乒坐在它身上一动不动,持续了一会儿之后,乒陷入了沉思。
“现在怎么样?”抗骨儿问,“我不想干扰你,但我确实想知道,你要对我做什么?”
“我想把你做成汤,但是我不知道,将会是蘑菇汤呢,还是诺贝尔汤。”
“啊,如果是这样,我向你透露一下我家族的一个秘密。我妈妈不是来自蘑菇家族的。”
“什么?”乒惊讶。
“是蛤蟆菌。”
“你爸爸与蛤蟆菌杂交?”
“他是基因学专家,却不熟悉蘑菇。除此之外,我也抵触被低俗地界定。”
“要知道蛤蟆菌是有毒的呀。”
“只有用于烹饪美食时才是,比如煲汤。”
“突然之间一切变得复杂起来,”乒感慨地喊,“我还以为,我们生活在黄金时代呢!”
“也许我们还需等待些时日才能迎来乌托邦的实现。”抗骨儿哀伤地安慰他。
然而艾莱克谢伊 俄式茶壶氏有着不同的观点,他是直率的红军战士和俄国式茶壶的后代。他遥远的祖先——尽管没有任何实验室,只是运用最简单的工具,没有经过任何特殊的培养教育,却被灌输了科学的世界观、无穷尽的活力和热情——在靠近中国边境的卫戍部队的舒适营房中完成了比制造出抗骨儿困难得多的实验。
目前这位艾莱克谢伊 俄式茶壶氏,半个战士半个俄式茶壶的综合体,走近了抗骨儿和坐在抗骨儿身上的乒。
“也许可以来点茶?”抗骨儿向乒建议道,他注意到了俄式茶壶氏与俄式茶壶的相似性,“尽管这不是汤,但口感总还是热的。”
“没有茶。”艾莱克谢伊 俄式茶壶氏坚定地声明,同时将抗骨儿从乒的束缚中解救出来,还把乒从抗骨儿身上拉开。这一切就像自动发生的一样,因为艾莱克谢伊 俄式茶壶氏携带着全面解放的基因,它毕竟还是不可战胜的红军的后代。它祖先的祖国的一切都是最大的,因此它俄式茶壶的部分也大如火车头。谁也无法阻止它解放的力量。
“他妈的滚蛋吧!”他向躺着的两位建议,并起身奔向西方。因为它绕着地球向西方旋转而去,它身上也有着返祖现象。
“我们回到刚才被打断了的话题吧,”抗骨儿说道,他努力把散落在灌木丛中的唯一一条腿的各个部分重新整合起来,并将之固定到躯干上,“你怎么决定的?”
“我受够了与这些变异的家伙打交道。”乒含混不清地回答,狼牙棒卡住了他的喉咙。然后他四条腿着地匆匆离开了事件发生的舞台。他很可能是去找寻纯粹的、不带有任何其他杂交基因的人类,如同他自己或者死去的乓一样的人类。
简短,但完整的故事
管子是亘古以来就存在的,最初的管子是天然的,譬如竹子、血管或者肠道。还有地壳上从很早以前就密布着的暗河、林间路,沿着这些管路流淌着火山岩浆。然后人类文明模仿自然创造了自己的管子:运河水渠、排水管、望远镜、显微镜以及实验室的各种试管,一言以蔽之,各种各样的管子,其中有些异常复杂。
因此存在着各种管子,每种都以自己的方式传导着不同的东西。直到有一天,某條管子开创了管子理论。时至今日也没人知道,这个理论对什么具有必要性,提出“对什么有用”的问题似乎有些不合适。因为理论的产生通常不是出于需要性,而是出于可能性。不是因为必须或是应该,只是因为能够。在思想领域的创造好像是在效仿大自然,她就是做一切她可以做的事情,而并不是只做对什么有用的事。管子理论因此就创立了,很难从目的和用途的出发点就它进行讨论。
又有某条管子决定对纷繁复杂的管子世界进行有序地整理,也就是规定管子的实质,什么是理想的管子,什么是管子的完美典范,等等,以便让所有的管子都有规可循。它决定要发掘出让管子成为管子,而不是非管子的东西。事情明摆着,引入规定就意味着减少,也就是抛弃那一切形成管子的偶然因素,只保留那些一旦或缺,管子就不能称为管子的本质因素。
在经过几十年艰辛的工作之后,终于得出结论:管子的实质是有孔洞。
这一发现具有伟大的意义,完成了管子世界的根本性转折。首先,允许管子被用法国管子的语言称为prendre la conscience de soimeme,用我们的话描述就没那么醒目:对自我实质的认知。(因此我更推荐法语版的定义)。至今不是所有的管子都知道它们自己是管子。当然也有先知先觉者已经知道自己是管子。但还是缺乏能够达成广泛共识的管子理想、最终明确的管子标准,来让每条管子,甚至是最简单的管子立刻接受、吸收,进而理解自己是谁,是所谓的管子。至今大多数管子还处于不知道自己是管子的无意识状态,现在这种无意识状态一旦结束就是一劳永逸的。而且,它们成为管子之后,就不再仅仅是管子了。从现在开始,管子开始自豪地称自己为管子,因为它们会知道,它们不仅是用这种或者那种材料做成的,疏导着这个或者那个,从今之后还将知道自己有着什么形状、重量和尺寸。现在每条管子都已经知道,它们有着更高层次的、非物质的概念,某种不可捕捉,但具有实质性的特征,该特征使它们不仅成为管子,而且把它们从个体性中拯救出来,所有管子的共性可以令任何一条管子能够列举出其他任何一条管子,所有的管子一起形成了共有的特性——那就是都有孔洞。
在没有出现麻烦之前,管子界因为这件事一直充满了欢乐。
然而其他一些管子接受了那个孔洞学说提出者的思想,并从其管子理论停留的地方开始继续进行着推论。他们把理论发展到了下一个阶段,也就是不将孔洞性作为管子实质前提的结论。“如果像那个跨时代的管子所推断的——孔洞,这是所有情况下管子都具有的统一特征,那么所有的管子就是平等的,从孔洞的角度出发,没有哪条管子会比另一条管子更好。”
这第二个发现如同第一个那样,带来了巨大的轰动。因为它们发现这高于一切怀疑,在原则上,什么是最重要的呢?望远镜与胶皮管有什么区别,胶皮管与钢笔、钢笔与羊肠、羊肠与日光灯之间又有什么差别呢?理论没有经过实践证明就什么都不是,因此追随着真理的声音,用羊肠来给房屋和街道照明,给胶皮管灌上墨水,把望远镜(把镜头拧下来)装到水池中做排水管的一系列实验就开始了。同时,讨论还在继续,它们一旦尝试了一次智力思考,就不打算限制这种思考的运转了,也不想被落在大事件的后面。
“倒计的”等级分层①,也就是倒转的等级阶梯应运而生。由于无可辩驳的论据——孔洞是最佳的理想典范,那么越接近典范的管子就越好。附加构造和复合物越少的管子越高贵。管道是最接近完美的管子,因此它获得了高于其他管子的精神上的、美学上的、伦理上的和存在论上的优势地位。结构复杂的管子开始因自己的复合性而感到羞愧。经常能看到维特根斯坦大号和Dropps(用于核物理领域的一种科研相机,非常专业的设备)站在角落里,窘迫地解释说:我们不是维特根斯坦和Dropps,我们是管道。
然而管子们过于一致地追求接近完美的行為开始造成了一定的危险。如果像管道那样的孔洞就是完美管子的典范,那么在管道孔之间也开始了令人不安的分门别类。越短的管道越接近完美。有些管子干脆把自己剪断,使自己变短,这使管子们之间变得无差别。开始出现极短的管子,看起来更像戒指而不像管子了,质疑声也出现了,这还能算是管子吗。这个问题有着双重含义,这些最短的管子最接近孔洞本身,因此它们本该是最纯粹的管子,可实际它们根本就没有管子。这个悖论应该如何解决?
经过多番讨论最终确定,管子是孔洞加上入口和出口的统一体,要有一定长度的入口和出口。也就是的确要有孔洞,但要孔洞要有厚度。多厚呢?这是个关键问题。管子太短就有接近“短戒指”的危险,管子太长就没边儿了。在这两种情况下都无从知道,这样的管子是否有入口和出口。(如我们看到的,关注的焦点已经从孔洞转移开了,自此之后,孔洞不再是不容置疑的铁律,标准信条中不仅增加了关于孔粗细的问题,还有孔和厚度的适当性的问题)。管子应该多长呢?
回答是:管子不应该太长,也不应该太短,应该适中,也就是正合适。
因此,每条管子的长度都被测量了,将结果相加,就获得了一个总长度数值,再除以被测量的管子的数量,就获得了一个平均值。自此,每条管子都应该既不长于也不短于这个平均长度。
如果涉及比平均值长的管子,一切还好说,只要截短就好。但是那些比平均值短的管子怎么办呢?尤其是那些曾经为了追求完美而自己切短的管子们,现在就处在了难堪的境地,它们现在不是太长,而是太短了。
最终的解决方案并没有走多远。因为很久以来就一直没有谁考虑过管子的用途问题,甚至可以说是遗忘了管子从根本上是服务于什么的。于是管子个体没有任何意义。管子们单独的存在不符合时代的要求,在不可避免的、合情合理的管子历史发展进程中成为一种障碍。因此,这种存在状态已经到头了,必须将其结束。
所有的管子改造了末端,相互连接,最终形成了一条奇大无比、贯穿全宇宙的管子。
共 存
教区神父在家中遇到了魔鬼。魔鬼头戴红色的骑马帽,坐在桌子旁,严肃地看着人——神父此时的身份。因为魔鬼与人相反,它心无旁骛。它不会有善与恶的纠结,它完全只奉献给恶,它不会左右为难,这使它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集中精力地行动。
这次接触发生在黄昏,当神父完成了一天的神职工作回到家中之时。他看到魔鬼后,不禁發出一声叹息,如同一个伐木工人在森林里砍了一天松树,晚上回来却看到家里长出了一棵橡树。
然而他的人生经验和教育经历让他明白,魔鬼会一成不变地存在,它不受各种变化的影响,不论时局兴衰,不论潮起潮落,不管你工作还是休息,沉睡还是清醒。因此神父还不至于如伐木工人那样地吃惊,只是在这里适当地将他与伐木工人相比較,来表现他加倍的劳累。
“有何贵干?”神父简短地问道,不是很热情。
“不为什么,只是我就在这儿。”魔鬼回答道。神父脑子里闪过所有关于魔性的解释、所有可能发生的符合魔鬼天性的投机牟利行为以及驱魔手段。他不由自主地权衡着目前的情况,这次又要用另一种方式来驱走这个恶魔。恶魔太多了,神父在辛劳了一天之后已经感到筋疲力尽,不想再下决定采取什么行动了。他甚至已经想说:“那你就这样待着吧!”但是他欲言又止,因为他考虑到就这样纵容恶的存在是不应该的。
“我理解,”恶魔说道,“您不必担心,我不会烦你,我既不会诱惑你,也不会使用什么阴谋诡计,我只是坐坐,别无其他。”
“他当然在撒谎,”神父想道,“撒谎是他的天性。应该把他驱走。如果他只是想坐坐,别无其他企图,那它为何恰恰要坐在我这里,而不选择别处?但是先让我把鞋脱了吧,换上拖鞋。如果我还年轻的话……但岁月不饶人,我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行动敏捷了。”
神父脱了鞋,穿上拖鞋去煮茶,同时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魔鬼。这个魔鬼还真的信守诺言,一言不发,谦顺地坐着,甚至都没有把帽子摘下来,看起来它并不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放松,也根本没有任何像我们所熟悉的恶魔那样做出什么积极和大胆的举动。
神父喝了茶,拿起了一本内容毫无争议的书,他并不是很想看书,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但由此,他感到本就强撑在眼珠上方的眼皮愈发沉重了。当瞌睡变为半寐状态,神父看到魔鬼毫无变化,依然礼貌地坐在桌子边,仿佛在远处。“奇怪,他真的没有干扰我。可它应该对我有所图谋,即使假设它暂时不想得到任何东西,也是暗怀鬼胎,应该不会让我清静的。在魔鬼面前,再多的机敏都永远不够用。我应该去对付它,但是再过一会儿吧,等我休息好的时候就动手。”
“你还在这里?”神父再次从瞌睡中醒来时问道。魔鬼只是点点头表示确认。它显然是一直在这里,而且这一点完全不需要用言语来确认。它依旧谦恭地坐着,就像在候车厅,就像意味着在这个它所处的空间里毫无所图,它甚至没有摘掉那顶滑稽的红色帽子。“它没有攻击性,”神父想道,“如果它想使坏,总还是会有足够的时间来阻止的,而且除此之外……”神父想用这种方式来摆脱某种良心谴责,“——它如果在我这里,就意味着它没在别人那里。它将干扰的是我,它在我的眼皮底下,只要它在我这儿,就不会干扰其他人,也不会到别的没有魔鬼的地方。因此让它这里要比驱逐它好些,要是把它赶到别人那里,还不知会造成什么伤害。就让它坐在那里吧,如果说在这件事上谁会有所损失的话,也只能是它自己。”
就这样,神父安然地躺下入睡了,与魔鬼共度了第一个夜晚。黎明时分,当神父醒来,魔鬼依然坐在桌旁,依旧带着那顶红色的小丑帽子,毫无改变。魔鬼不会感到疲惫,也不需要休息。神父感到奇怪,有魔鬼在场的情况下他竟然如往常一样睡得很沉,还没有做噩梦。
当神父离开家去做早弥撒时,魔鬼目送他到门口,没有起身。晚上当神父回家时,它又用同样的眼神欢迎神父归来,就像一只忠实而有教养的狗,而将它与狗进行比较的话,好处就是不需要照顾,也无须付出什么。神父记起了昨天想把它驱逐的决定,但同时也想到昨天没有驱逐它的理由。“他没对我做任何事,那我也就按兵不动。在我这里它是没有伤害性的。如果它必须是什么样的话,就让它是毫无行动的吧。在我这里,它不会伤害我,总比它从这里离开去伤害人们要好。就让它对我下手,到时让它尝尝我的驱魔手段!”
但魔鬼并没有做这种尝试。它避免着与房子主人的任何冲突,哪怕是最小的冲突。它所有的需要只不过是一个桌边的位置。
当你不问它时,它不会说话,神父也不问它任何话。无言换沉默。也许看起来有点奇怪,神父没有利用这个机会,从直接的、应酬性的对话中得到些关于对手的信息。他是否不想与魔鬼进行任何讨论,他是否记着不应该与魔鬼进行讨论?一定是的。他知道,魔鬼就等着他开口讨论呢。要知道为何神父从开始就想把它逐走,就是因为他担心,魔鬼来就是想要引他交谈。而后来他允许它留下来也仅仅是因为魔鬼不说话。因此他应该在一旁,不去触发魔鬼并没有开启的交谈。另外,神父已经不是年轻人了,他的好奇心也没有那么强。尤其是与为满足好奇心所需要付出的努力相比,即使是在基本的好感都不存在的情况下,他也不会付出这种努力。他满身疲惫地回到家,魔鬼还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着,他们沉默以对。神父睡觉,魔鬼静坐,相处得蛮和谐。
某一天,大主教来视察教区。发现教堂运转良好,教牧工作也可圈可点,不枉神父从早忙到晚。回到家时他已经如此疲惫,以至于根本没注意魔鬼的去向。
“我们还想再看一看神父家。”大主教最后说。
神父意识到,大主教会在他家看到那位家庭成员时,他感到极其惶恐,但又无法拒绝。他确信,一切都完了,这一定会是不可避免的丑闻,无尽的耻辱和难以估量的不幸,他同时咒骂着魔鬼、咒骂自己的轻率,为什么没有在第一天就把它从家里赶走,为什么拖延至今,在等什么呢!他打开了家门。出乎意料而又令他感到宽慰的是,家里空无一人,魔鬼消失了。这一刻,神父无法抑制地对魔鬼产生了感激之情,尽管他非常清楚,这种感情是非常不明智的、令人羞耻和不合时宜的。魔鬼就是魔鬼,但当需要时,它行事厚道并充满友情。
大主教环顾房间,就在他该赞扬独居神父简朴的家时,他注意到了魔鬼留在桌子上的那顶红色的骑马帽。主教无声地用眼神向神父提出了质疑,因为他对受人尊重的教区精神庇护者使用如此不严肃、如此可笑的东西来遮盖脑袋感到不解,这太荒诞,太不该了。
“这……这是我侄子的。他有时会来拜访我。”神父撒谎道。假如他说这帽子是属于他的,那也同样是撒谎。
大主教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他对整个视察工作表示总体满意。对后面的部分他也感到很满意,然后就离开了。当家中只剩下神父一个人时,魔鬼从它一直藏身的柜子里钻了出来。它走近神父,狰狞的胜利之笑扭曲了它的嘴。
“叔叔!”它高兴地叫道,张开双臂。
(《简短,但完整的故事》由波兰作家斯瓦沃米尔 姆罗热克著,茅银辉译,即将由花城出版社出版)
责任编辑 许泽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