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食之味

2017-06-10凌选蘅

作文通讯·高中版 2017年4期
关键词:性灵袁枚曹雪芹

凌选蘅

从小便自认是个心很老的人,没事常琢磨将来要干什么,想来想去,似乎最惬意的生活奠过于览陆经,饮廷圭,执子捭阖,泼墨当堂。抑或走遍名山大川,遍尝天下美食。

于是便被贴上一个标签——附庸风雅的吃货。

附庸风雅之辞不敢苟同,因为这个词的使用前提是风雅成为一种流行趋势,以至于俗人也趋之若鹜。而当下,似乎已经成了一个没有风雅的时代。我只是单纯地着迷于那些古老文化的气息,以致在游人如织的世博会上对着张择端的画看了一个下午。

后来逐渐了解了文人的世界,我的追求也就成了当一个闲得发慌的文人。煮茶、弹琴、下棋、作画,摆弄自己的小食单。或许有些志向远大者会不屑一顾,但《菜根谭》有言:“浓肥辛甘非真味,真昧只是淡;神奇卓异非至人,至人只是常。”无论什么事,做精了,便是至人,例如食。

宋朝以前,人类的烹饪方式似乎很单一,大多不外乎一个“煮”字,以至于区区一个烤全羊便令李承乾连太子都不想当,而只想放马草原。宋之初,商业繁荣,市民文化方兴未艾,文人的饮食似乎丰富了些,但也只停留在苏东坡的红烧肉那一水平。而孟元老《东京梦华录》中所载皇家设宴,虽说菜上九转,也多是些中看不中吃的花架子。贵不过是些熊掌、驼峰、炙鹿肉,异也只是胡人的胡饼、馕饼、肉馅儿饼。直到清朝,看《浮生六记》中写吃,方觉有些意思,再看曹雪芹的《红楼梦》、袁枚的《随园食单》,不得不感慨拥有满汉全席的大清朝实乃“食”之集大成者。

《红楼梦》不仅是一本小说,也是古代文化生活的真实再现。曹雪芹本名曹霑,其家世代把持江宁织造一职,可谓盛极一时。少年时也曾富贵过的曹雪芹或许在写《红楼梦》時也常常梦回江南,忆及当年鲜花繁盛、烈火烹油的家族盛况。《红楼梦》中令人印象最深的有关吃的细节莫过于刘姥姥吃茄子了。当王熙凤气儿也不喘地报完制作步骤,不仅刘姥姥,就连我们这些现代人也惊叹不已。再看其他菜名:风腌果子狸、内造瓜仁油松瓤月饼、冰糖燕窝粥、鸡髓笋、胭脂鹅脯、奶油松瓤卷酥、鸡皮虾丸汤、油盐炒枸杞芽儿、牛奶茯苓……这些令人咋舌的菜名,一方面固然体现了公侯之家的穷奢极欲,另一方面亦体现了古人对待食的态度。在忙碌的现代社会,谁会为了一盘茄子大费周章?

袁枚在写《随园食单》时提出了“性灵”一说。这位身为诗坛盟主的大才子一生痴迷于食,认为为解饥渴而食是最低层次。食者,性灵也,饮食是一种心灵上的交流。他说:“学问之道,先知而后行,饮食亦然。”又在《戒单》中言:“为政者兴一利,不如除一弊,能除饮食之弊则思过半矣。”饮食之忌良多,少不得要仔细斟酌。一如当政者,天下之弊病多矣,应及时整治。而有些政策,应视民情不同而变,适于此未必适于彼,一旦混淆,则两者皆废。

将食上升到治学、做人、为政的,袁枚是第一人。

细观《韩熙载夜宴图》,画上宾主相得,一人一几。古人宴请,一如西方人,碗碟独立,而不似今人围桌共食。讲究卫生固然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更体现了对食物的尊重。每人一小份,若有未食,便是对主人不敬。认认真真吃完自己的食物,是一个人最基本的修养。而当今饭局,一群人围桌而坐,开席便是酒杯相碰、不顾风度的豪饮。及至有了醉态,便勾肩搭背,哗然不息,席间充斥着浓郁的酒气。待到散席,步态不稳地踉跄而去,徒留一桌几乎未动的佳肴。一个连吃都不认真对待的人,又会认真对待什么呢?

近年来,《舌尖上的中国》很火,而在对那一道道美味佳肴兴叹的同时,又有多少人真正体味了食物背后的故事?民以食为天,从古至今,无数先民围绕着食或喜或悲,或兴或叹,衍生出灿烂的文化。金圣叹死前的遗言是,花生米与豆腐干同食便有火腿的滋味,这是一种生活的趣味,更是文人苦中作乐的一种心酸。食的文化自人类茹毛饮血的时代发展至今,已经不仅仅是一种生理需求,正如袁枚所说,是性灵,是一种精神的寄托。所谓文化,其实就是在生存的艰难之途上衍生出的美,是最原始的生活气息。而如今这些生存之根本已被我们遗忘在不知名的角落里,黯然蒙尘。

泰州有一名吃日草炉烧饼,绝迹已久。前些年老街开了一家店,重又卖起了这种记忆中的味道,每日慕名而来者甚众。

草炉烧饼被人重拾是幸,可又有多少在烟火中飘香千年的食物将会彻底消失?又或者几十年之后,当我们这代人对儿孙提及自己都不太熟悉的草炉烧饼时,只能换来更加迷茫的眼神?

见忘者,岂独食之味,亦是文化之道。悲哉,吾人千年而伴者,至今将绝矣。

猜你喜欢

性灵袁枚曹雪芹
王永收
一百顶高帽子
曹雪芹邀棋
建构“性灵”山水
返璞归真 独抒性灵
曹雪芹送彩礼
袁枚也曾被难倒
曹雪芹捉鬼
音乐剧《曹雪芹》开排纪念曹雪芹逝世250周年
才子袁枚缘何富得流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