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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五味瓶

2017-06-10林海燕

小星星·阅读100分(高年级) 2017年5期
关键词:冰棒铅笔盒下巴

林海燕

记忆是有颜色的,记忆是有温度的,记忆是有味道的。

童年的记忆是甜的。那时,父母每天都会给我们一人五分钱,让我们买冰棒。但我们大多攒着,因为有更想买的东西。弟弟就用这一点一点攒起来的钱买了当时最高级的吉他,而我则喜欢集邮。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这些都算是奢侈的爱好,不敢跟父母要钱,就只能请自己的小嘴成全了。好在父母单位有一项福利,盛夏时节,每天都会给他们发一支冰棒,他们自己舍不得吃,常在午间休息时,用毛巾裹着塞在茶缸里,带回家分给孩子们。

那是他们单位自制的冰棒,没有漂亮的外衣,却有丰富的色彩。那些朴素的冰棒,甜了小嘴巴,甜了小书桌,甜了我们的童年。

那时的我们,也想为父母做点什么。在那个年代,冰箱还没走进大众的生活,上午八九点钟的光景,食堂的运冰车会准时开来,我们这群放暑假的孩子就早早拿盆、拎桶赶去等候。大块的冰被食堂师傅搬走后,地上就留下一些零零碎碎的小冰,师傅们慷慨地挥挥手,我们便一拥而上,拾宝似的将煤球大小的冰块捡起,飞奔回家,一股脑儿把冰水倒进大盆,然后,放个西瓜进去冰着,等父母回来一起吃。

冰过的西瓜好凉、好甜。

在物资匮乏的年代,爱,弥补了一切。但甜,并不是我的童年唯一的味道。

童年的记忆有时也是酸的。

那时,中午一般在学校吃饭。一天下午放假,想给父母一个惊喜,便一路踩着阳光,高高兴兴地回家。可到了家,看到的却是他们未加粉饰的午餐。空荡荡的餐桌上,只有一盘咸菜呆立在那里。父母的碗里,也只有剩饭在点击清贫。

见了我,他们便一头扎进厨房,很快便有鱼端出来,有肉端出来。

父母急于藏起他们简朴的生活,却将丰盛端上桌。

那个中午,心头,忽然有了酸酸的感觉。

在童年的记忆里,奶奶是会变魔术的。那时,糯米粉好像是过年才会来串门的稀客。可在寻常的日子里,在我学习累了的时候,奶奶常常会轻手轻脚地走来,将一块糯米饼,连同她的微笑放在我面前。

奶奶做的糯米饼是夹心的,轻轻一咬,糖水便流了出来,那种美味,在悠悠岁月里发酵,变成一种情结。

然而,这糯米饼奶奶是舍不得吃一口的。那时我想,等以后长大了,买很多好东西给她吃。可她没等到这一天就得了胃癌,什么东西都吃不下了。

有一种心酸的感觉缠绕在我的心头,直到今天,直到永远。

童年的记忆还保留着一些辣的味道。

五六岁时,我很调皮,虽然父母上班前叮嘱我别乱跑,可他们一走,我便飞奔出去。那时,只听见阳光的召唤,却忘了那幢楼有高高的门槛,结果就被绊倒了,而且因为跑得太快,摔得很惨,下巴磕在门槛上,流了很多血。怕父母责备,我便自己跑到医务室缝了几针。中午,母亲回来,未及开口,我便抢先说道:“我好好在家待着来着,可谁想到从对面楼上突然抛下一个大石头打在我的下巴上。”母亲很生气,说:“那你到对面楼,我站在你的位置,看你用石头能不能打中我的下巴。”

她告诉我,如果有人从高处扔石子,可能打中我的头,也有可能打中我的腿,就是不可能打中下巴。我只得承认自己是被门槛绊倒了,期待母亲像别的家长一样,打那门槛为我出气。可是,她没有,反而严厉地批评了我,告诉我,做人要诚实。

当时,我还没上学,诚实,是我人生的第一课,这一课是母亲给我上的。

那一天,伤口火辣辣的疼。

辣,也是童年的一种味道,一种让人刻骨铭心的味道。从此,“诚实”二字便在我心里扎下了根,再大的风雨也无法将它拔去。

童年的记忆有时也是苦的。

要到离家很远的地方去上学,天空还未被黎明擦亮,我便被父亲叫醒。揉着睡眼,说自己真苦,连梦都是苦的。

可是,餐桌上已经有早点在等着我,那是热腾腾的稀饭,热腾腾的小菜,热腾腾的关心,热腾腾的父爱。

那时,到离家最近的公交车站还要走二十多分钟的路,母亲不会骑车,送我上学时总是走得飞快,似乎要跟时间赛跑。有一次,经过一个菜场时,一辆自行车突然冲过来,我没反应过来,差点儿就要被撞上。这时,身材瘦小的母亲不知哪来这么大力气,伸手挡住了像野马一样冲向我的车。

她的手一定受伤了,一定很疼,可她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带着我继续快步走。那时,我还小,看不出她在强忍着。很后悔当时没有问一句:母亲,您疼吗?可惜再也没有机会问了,因为她已不在。

生活是个五味瓶,咸,也是其中的一种味道。

母亲去世后,父亲将她的遗物从办公室取回,里面有一张一等奖的奖状,这是我以前从未见过的。还有一个很小很小的铁铅笔盒,只有普通铅笔盒的一半宽,锈迹斑斑,那是我们在小学一年级时用过的。母亲,一个数学天才,用孩子们“退休”下来的文具,完成了一个个高难度的科研课题。

墙上挂满了我们的奖状,父亲说,这是为了让孩子们你追我赶。而母亲,却一直将她的奖状锁在抽屉里。我们的铅笔盒,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新,在我们向父母要新文具的时候,谁也没想过,他们用的是什么。一想到此事,泪,便流下来,咸咸的,苦澀的。

那一年,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去看资助过我的舅舅,却发现他们家还在用着煤炉,狭小的房间,甚至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可舅舅说,对于生活,他很满足。

舅舅送我们上火车,手里攥着两百元钱硬要塞给我,我不要,争执间看见他眼含泪花。月台上的灯光,照在舅舅那几乎落伍了三十年的衬衫上,我哭了。

长辈的关怀,是洒在我们肩头的月光,不论我们走出多远,不论我们是否回头望,它总是伴着我们,以其特有的清光。

有光的地方就有路,有路的地方就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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