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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的讽刺语言生成路径

2017-06-08王长燕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17年4期
关键词:纪念

内容摘要:小说是语言的艺术,讽刺小说中讽刺效果的产生必须通过语言这一媒介。钱钟书的小说语言具有强烈的讽刺意味。本文以短篇小说《纪念》为范例,从矛盾语、时评性、讽刺对话等方面谈钱钟书是如何巧妙地调动多种语言选择、组织手段,使作品的叙述语言机智诙谐,充满讽刺意味。

关键词:矛盾语 时评性 讽刺对话

錢钟书的短篇小说集《人兽鬼》收入《上帝的梦》《猫》《纪念》和《灵感》。开明书店1946年6月出版,列入《开明文学新刊》。在钱钟书研究中,《人兽鬼》的研究还有值得开拓的领域,对于《纪念》的论述也只是寥寥数笔。目前,对于钱钟书小说语言的研究主要观点有:金宏达认为钱钟书小说常用博喻烘托出一种尖锐的调子,庒句谐用,谐句庄用,辩析和使用同义语和近义词,在句中嵌入自造而非生造的新词,使成语新用。吴福辉认为钱钟书讽刺语言的独特性在于他证明知识分子书面语具有一定的生命力。是一种纯正的、使人会心发笑的书面讽刺语言,聪明、精警、尖刻,充满趣味性、知识性。杨继兴则从三方面对钱钟书讽刺语言进行了分析:一、利用语言的移置,二、利用语义转换,三、利用滑稽类比。笔者认为,钱钟书先生小说语言的讽刺意味,还可以从矛盾语、时评性、讽刺对话等方面进行分析。

一.矛盾语

通过矛盾语的运用,利于揭示人物的性格,并且通过语言的前后矛盾,人物内心最深处的想法也一览无余,并且由此形成强烈的讽刺意味。杨继兴在《钱钟书小说讽刺语言三题》中谈到,除了他在本篇论文中谈到的钱钟书小说讽刺语言中较常见的三类以外,如果从讽刺性表达的角度考察其语言技巧,还可以发现很多形式,比如矛盾语。克里斯特尔将矛盾修辞定义为:“将两个语义相斥词或词语组合在一起,构成不合标准的解释[1]”。矛盾语在钱钟书小说里得到充分的运用,“原来上帝只是发善心时的魔鬼,肯把旁的东西给我们吃,而魔鬼也就是使坏心时的上帝,要把我们去喂旁的东西[2]”在最后关头,终于看清最“至高无上、最仁慈”的上帝实质上就是恶魔而已。在《纪念》中,小说多处也体现出矛盾语修辞的运用。

才叔只忘记提起,小孩子们因为他墙上无地下笔,便在他板门上大大小小的写了好多“徐寓”,多少仿着贴在门口高处红纸上他所写那两个字的笔意。这一点,新来的客人当然也不便补充。

此处的“忘记提起”毫无说服力,因为前文才叔谈到“同巷孩子又多,邻居的白粉墙上给他们涂满铅笔字,还有画啦。[3]”没有理由只记得邻居家的墙壁当了小孩的黑板却忘记自家的板门也被他们祸害。另外补充意为“不足或有缺漏时,增加使充实或齐全[4]”,说明才叔并不是“忘记提起”,而是有选择的故意不讲小孩的胡闹行为。表明在才叔的内心深处并不认为那垛土墙有多么完美,前文他为土墙的粉饰也显得苍白无力,他的解释、掩饰更是透露出他虚荣、爱面子的性格。

此外,除了这样明显的矛盾语外,还有一些比较隐晦的,在文中相隔甚远。如曼倩知道才叔每月收入只够开销,没有钱让她去做衣服。“他体谅丈夫,不但不向他要求,并且不让他知道。[5]”可事实证明,曼倩并不是体贴入微、毫无抱怨。当他听才叔说她“才貌双全”时,她说:“我又老又丑,只算你的管家婆子![6]”曼倩她在抱怨,她没有钱去保养自己,没有钱买好看的衣服,以至于又老又丑;她又没有工作,没有自己的交际圈,像一个管家婆每天在家料理家务。借这种委婉曲折、冷嘲热讽而非直截了当的口吻传达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足以看出曼倩内心的苦闷和怨气。

二.时评性

现代美国学者吉尔伯特.哈特认为“讽刺应具备以下五大特点:具有时评性;讲求真实性;震骇人心;不守成规;滑稽可笑。[7]”文学时评性是创作主题评论时事在作品中的反映和体现。正如黄维梁所说:“钱钟书的小说,都用夹叙夹议的全知观点写成,议论风发。[8]除了叙述故事外,叙述者通常在文章中进行直接评议或修辞性评议,而这些或褒或贬、或真或假的观点往往传达出对实事强烈的讽刺意味,这些讽刺力透纸背、发人深省。

1.直接评议

《纪念》里主人公的故事发生在抗战时期的重庆,曼倩等人是为了躲避战争才到内地。在这样的背景下,叙述者的叙述和主人公的谈论都无法避免战争。“讽刺创作主体为了使作品获得时评性,必须进入当下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最迅速地接纳、反映瞬息万变的时代信息,最及时的作出政治的、社会历史的、伦理道德的、审美的评价与判断。[9]”所以,讽刺语言是依赖于现实生活的。曼倩在抱怨生活不如意时感叹“这害人的战事什么时候会了结···[10]”这里也可以是看作叙述者借曼倩之口批判战争的罪恶,战争是造成曼倩们虚荣、空虚等弱质性特征的帮凶之一。

2.修辞性评议

黑格尔认为“在时代的习俗、见识和观念里过活,创作往往不容易跳出固有的习俗、见解和观念的束缚。[11]”如果作品太依赖于现实生活,文学想象的空间就会变小,使作品缺乏魅力。而钱钟书先生巧妙的把时事通过一些修辞表现出来,主要使用了比喻和说反话使文章妙趣横生。“春天,好像空袭的敌机,毫无阻碍地进来了。[12]”用比喻的方法带出当时空袭频繁的政治环境。据中央电视台2015年6月13日新闻联播播出的纪录片《抗战影像志》披露,从1938年3月到1944年12月,在长达6年零10个月的时间里,日军战机对重庆共进行了218此狂轰滥炸,炸死16376人。在小说里,多处提到空袭的恐惧笼罩着重庆,天健更是死于空袭。说反话也是小说修辞性评议的体现。“去年春天,敌机第一次来此地轰炸。炸坏些房屋,照例死了几个不值一炸的老百姓。[13]”用“照例”、“不值一炸”这样的冷漠口吻讲述被战争夺取生命的无辜百姓,显然是使用了反语。小说发生的背景虽然是在抗战时期,但这部小说集是发表于解放战争期间。“这一阶段,文学的讽刺对象越来越集中于反动统治者身上;主题情感从轻松的戏谑转到愤怒的笑骂,从含蓄的幽默转到洞彻一切的机智。[14]”很显然,在这里叙述者是站在全知的视角,洞悉反动统治者把普通百姓的生命视为草芥的心理,对他们的不作为表示愤怒和讽刺。

三.讽刺对话

小说是语言的艺术,小说的讽刺意味必须通过语言这一媒介才能产生。语言所描写的情节、性格、心理等都可以传达出讽刺的意味。在小说《纪念》中,有的对话不仅表现出强烈的心理活动,并且言语间的讥讽十分明显。

在分析小说中的讽刺对话之前,要先介绍康拉从爱伦坡《竊信案》中分析出的叙事结构,因为两者具有相似性。爱伦坡的《窃信案》是说一个王后收到一封匿名性,正好碰到国王到来,但他不愿意国王知道此事。于是,在藏信不及时的情况下她就故意很随意地把信放到了桌面上,以期不要引起国王的注意。结果,国王没有注意,但却被国王身边的一个大臣看到了。大臣就把匿名信掉包后窃走。不能声张此事的王后只好悄悄让一个警长去追寻,但是他并没有在大臣那里找到。接着,王后又改派侦探丢潘去破案。最后,丢潘在大臣家很显眼的地方找到那封信并掉包换回。在这个故事中,康拉把这个侦探故事的叙事结构用两个三角形来表示。

“在三角形中,处于1号位的人只看到了实则是假象的事物表象;处于2号位的人利用了1号位人物的无知,看到了事物的内在方面;处于3号位的人也看到了事物的内部,并且知晓了1号位、2号位人物之间的尴尬,制约了处于2号位的人物。[15]”

在这篇小说中,也有和《窃信案》中相似的叙述方式,其中的言语讥讽意味十分明显。

曼倩句1、曼倩的笑像煮沸的牛奶直冒出来:“那位小姐可算得航空母舰了”。

才叔句2、才叔夫妇俩送她出院子时,才叔说:“天健,你不嫌我这儿简陋,有空常来坐坐。反正曼倩是简直不出门的,她也闲得气闷。你们俩可以谈谈。”“大家无须客气!”才叔那么来了一句。这样嘱了“再会”,“走好”,把天健送走了。

天健句3、“我当然喜欢来!就怕我们这种人,个个都是粗坯,够不上跟表嫂谈话。”

曼倩句4、“只怕你不肯来。你来我最欢迎没有。可是我现在早成管家婆子,只会谈柴米油盐了。而且我本来就不会说话。”

在这一段对话中,暗含了两重讽刺,也可以根据上述的《窃信案》的结构来分析出其中语言的讽刺意味。

在这段对话中,句1的未知叙事是起点。曼倩说那个女孩是“航空母舰”可以有两种理解。一、她认识天健航空学校的很多同学,交际面广,所以打趣她是“航空母舰”,并无贬义。二、骂人话语,形容一个女人行为不检。但才叔不自主的笑把曼倩的未知叙事(打趣、无贬义或嘲笑讽刺)引向既定叙事。就算曼倩的话并无嘲讽之意,但那个女孩是天健的情人,心思缜密的他必定是觉得受到了侮辱,对曼倩心生怨恨。在曼倩面前丢面子的天健“似乎受到了刺痛”,但是,他毕竟是在人家家里做客,表哥才叔也在,所以也只好“掺进去笑。”

天健是世故、圆滑的,尤其是在表哥家里,在第一次见面的表嫂面前,但是他又不忍被曼倩嘲笑。天健句3实际上是笑里藏刀、绵里藏针,通过自嘲来讽刺曼倩的假清高。曼倩句4有三层意思。一、“而且我本来就不会说话”显得突兀,但却隐含着她为刚才“航空母舰“的言辞道歉。二、她是很在意天健的,把自己“管家婆子”的境况道出,以退为进,希望他能再来,至此,天健的还击成功。三、曼倩把自己形容成“管家婆子”,说明她对自己目前的处境是十分不满,其中包含对才叔的埋怨。才叔句2没有意识到其他两个人的冷嘲热讽,也没有意识到妻子对他的抱怨,轻松简洁的“再会、走好”更是对他木讷、引狼入室的讽刺。

夏志清和茅国权都认为《纪念》是《人兽鬼》中最好的一篇,吴福辉认为可以把《纪念》看成是《围城》的创作准备,把它统一在《围城》的总主题总人物图系之下,才能更好地把握住它的精髓。所以,笔者以《围城》已有的研究为参考,用钱钟书一以贯之的讽刺来解读这篇小说。小说中的矛盾语和讽刺对话,不仅使语言具有讽刺意味,而且也讽刺了人物的性格。直接评议或修辞性评议,显示了作者的针砭时弊,对现实的关照。钱钟书先生独特的讽刺语言,使这篇短小精悍的小说独具特色。

注 释

[1]谭学余.矛盾修辞的魅力[J].语文天地,2004.

[2]钱钟书.人兽鬼[M].三联书店,2002:14.

[3]钱钟书.人兽鬼[M].三联书店,2002:93.

[4]新华字典[M].四川出版集团.四川辞海出版社,2013:60.

[5]钱钟书.人兽鬼[M].三联书店,2002:95.

[6]钱钟书.人兽鬼[M].三联书店,2002:101.

[7]刘燕萍.怪话与讽刺的特征—明清通俗小说诠释[M].学林出版社,2003:36.

[8]黄维梁.徐才叔夫人的婚外情—读钱钟书的《纪念》.联合文学,1989—(5)—(6).

[9]陆衡.四十年代讽刺文学论稿[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118.

[10]钱钟书.人兽鬼[M].三联书店,2002:103.

[11]陆衡.四十年代讽刺文学论稿[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119.

[12]钱钟书.人兽鬼[M].三联书店,2002:92.

[13]钱钟书.人兽鬼[M].三联书店,2002:99.

[14]陆衡.四十年代讽刺文学论稿[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59.

[15]朱立元编.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258.

(作者介绍:王长燕,西南大学文学院2015级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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