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老兵演绎多彩人生(上)
2017-06-07文/晓谊
文/晓 谊
尤广才,中国远征军老兵,今年98岁高龄。老先生一生传奇,曾在军校听过周恩来的课;在缅甸密林中与侵缅日军浴血奋战,九死一生;近十年劳动改造,尝尽人间的冷暖辛酸;自学英语担任英语老师,桃李满天下;在抗日战争胜利纪念日受到习近平主席的接见;94岁时,因电梯故障,徒步爬17层楼梯回家……
儒生走上抗日之路
尤广才1919年出生在山东台儿庄一个书香之家,祖父是晚清童生,曾设馆教书。可惜幼年家道中落,4岁时祖父与父亲因病相继去世,从此母子相依为命,艰难度日,但母亲还是坚持让尤广才10岁开始读书,并努力读完了小学。谈起如何踏上抗日之路,尤老先生望着远方,回忆起那段峥嵘岁月:上小学的时候,赶上九一八事变,老师带我们上街游行,呼喊抗日口号,那时候打鬼子的想法就在我心里扎了根。1938年,台儿庄打仗,我从老家出来,走时给老娘磕了几个头,带着家里仅有的六块大洋,跟着大伙一路逃。半路上听说咱们打赢了,想去投军。走到徐州,日本人的枪炮声响得厉害,我只好跟着大伙儿往南走。走到凤阳,听不到枪炮声了,可是钱也花完了,靠着老百姓给一口吃喝,才勉强活下来。当时听说潢川有一个专门招收流亡青年参加部队的组织,要求有初中水平,并要参加地理、历史和数学三门考试,合格者才有入伍资格。幸运的是我小学毕业后,在峄县(旧县名,今枣庄市峄城区)图书馆做过两年练习生的工作,看了不少书,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参加了考试。没想到发榜时我还排在四十几个人里前几名,我顺利地通过了考试。我们这批人被送到武汉,编入黄埔军校武汉分校“战时工作干部训练一团”,简称“战干团”,就在那时候周恩来、叶剑英给我们讲过课。
进入军校,尤广才接受了正规训练,学习了《步兵操典》《射击教范》《阵中勤务令》等课程,参加了野外演习、模拟战斗,学习之余,还研读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等进步书籍。在军校,尤广才从一名心怀报国志向的儒生,变成了一名真正的战士。
浴血奋战,九死一生
1938年8月,战干团奉命西迁,跋涉约30个县市后,最终驻扎在四川綦江。这些来自沦陷区的青年正式训练不足一年,便于1939年秋天毕业。因为品行端正、成绩良好,尤广才留校当了区队长。两年后,战干团裁撤,尤广才被分到54军军部特务营任排长、连长,在滇越边境驻防,防御侵入越南的日军进犯。1944年4月被编入中国驻印部队,空运到缅甸北部的孟关对日作战,亲历西保战役。对于第一次坐飞机,尤广才记忆犹新,“训练多时,终于可以上阵杀敌了。那是我第一次坐飞机,最大的感受就是冷,冷得直打哆嗦,两个小时的艰难飞行,我手心里捏出了汗,真担心未到前线就阵亡。听说有些体弱的士兵在飞机上就瘫下去了,直到下飞机时也没缓过来。”
密支那战役是驻印远征军反攻缅甸战役中进行的一次城市攻坚战。最终中美混合支队历时近100天,歼灭日军3000余人,迫使剩余日军退出。西保战役是该战役重要组成部分。尤广才所在的特务连被分属到149团,负责沿公路正面进攻。尤广才向笔者描述了当时最惨烈的西保战役,话语间,仿佛真的又一次置身在刀光火海的战场上:“我永远都忘不了1945年3月16日。我带着1排和2排正面攻击,3排预备。为了察看敌情,我带着号兵和两个传令兵,向前线靠近,就听见子弹在头顶嗖嗖地飞。两个传令兵还有司号手周勇紧跟着我,走着走着周勇一下倒在地上,血咕嘟咕嘟往外冒。敌人的狙击手一定瞄的是我,司号兵替我挡了子弹。我叫传令兵把他拖到一棵树下隐避。周勇靠在我怀里说,我再也不能给你吹号了。他替我挡下了狙击手的枪子……兄弟们已经跟鬼子拼刺刀了,我大喊:周勇,吹号啊,吹冲锋号!我杀红眼了,忘了他已经牺牲了……太惨烈了……最终我们赢了!”尤老虽话语断断续续,但言语背后可以感觉到不曾消退的激情。
那场战斗,尤广才连队伤亡27人,但成功击溃日军,进入了西保市区。战后,尤广才连队受到了表彰。在《陆军第五十师缅甸西保战役有功官兵勋绩表附表第八》里,是这样评价尤广才的:“忠勇果敢,指挥从容,行动坚决,于三月十六日攻破敌坚固阵地,一举追敌至数英里,使敌不逞而抵抗。”
西保战役后的一次演习中,一个士兵踩上了日军埋下的地雷,几名士兵当场炸死,尤广才也受了重伤,弹片从右肋穿进身体,幸好没有伤及内脏,但也留下了一块“L”型的伤疤。这次负伤让尤广才从前线退了下来,1945年4月,远征军完成任务,部队从缅甸腊戍陆续回国。从中国军队入缅算起,中缅印大战历时3年零3个月,中国投入兵力总计40万人,伤亡接近20万人。虽然付出了极大代价,但为盟军最终胜利和中国西南的稳固提供了重要保障。
饱尝生活的冷暖心酸
尤广才所在的远征军第50师在1945年5月最后一批回国,被空运到南宁准备进攻华南日军,但不久日本便投降了。1946年2月,尤广才随部从九龙登上美国第七舰队登陆艇,在秦皇岛登陆,转乘火车,在3月中旬到达沈阳,准备参加内战。
1948年10月26日晚,已经晋升为少校团附的尤广才的部队在黑山战役中被打散,不愿继续内战的他化装成老百姓,独自骑马返回沈阳,寻找结婚才一个月的妻子。从黑山回到家里,尤广才向解放军军事管制委员会投诚,被送往抚顺解放军官教导团学习。1949年5月尤广才拿到了“遣返证明书”。
十余年的军旅生涯就此告终,谈起当老百姓的日子,尤广才感慨过得也不轻松。尤老回忆道:“沈阳工作不好找,我也不敢说我曾经打过仗,当过官,只能到处打短工,一旦被人发现过去的事,就有被开除的风险。那段日子苦啊,各种活儿都干,干过打桩工、木工,有时候累得都咯血。但我始终坚信,光明就在前方。”
“1957年春天,妻子叫我到北京学习中医,她当时在北京的一家疗养院当护士。我高兴地来到北京,希望借此改变命运。白天在诊所里做收费出纳工作,晚上就跟着北京的一位老中医朱格一学针灸。”好日子没多久,1959年春天,因“历史反革命”和“无照行医”尤广才被公安局拘留,送到天津茶淀的清河农场,开始了劳教生活。直到1965年,结束劳教后辗转各地,终于被遣送回老家台儿庄。46岁,一无所有的尤广才回到了阔别近30年的家乡。
“回到家,因为政治原因,亲戚谁都不认我,要跟我划清界限。连我的老母亲,直到去世都拒绝认我这个‘历史反革命’儿子。我原想能够有机会好好孝敬母亲,结果却孝母不能,这实在是人生一大遗憾。1965年秋天,我到陆庄公社,开始时还不错,做赤脚医生,每月大队还补助两块钱。‘文革’开始后,开了批斗会。我整天下地劳动,淘粪、养猪、种棉花、修堤坝,一干就是十几年。”时间到了1980年,峄县有关部门向我宣布:摘掉“历史反革命”的帽子,作为社员对待。面对崭新的生活,60岁的尤广才如何涅重生?(待续)
(图片由受访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