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之平的诗（七首）

李之平

出米洞的塔香

一千多年前

原住民藏身洞中

以此作天象观测

繁衍生息

米或生存之食，来自

阳光升起处

洞口被钟乳地质结构装点

每一口食物是计划好的成果

洞里吊满大塔香

所有人的意愿随

燃烧的香燃烧

如活着，一年年传续

张国荣生前与唐鹤德

年年庙里挂他们的祈福塔香

他去世前已熄灭

大概已变成

接引他前行的火光

第二次给父亲过清明

这是离家乡数千里的南方

我和爱人给东北的他父亲和

西北的我父亲烧纸

他父亲刚刚过三七

悲伤从北边绕过来

还没有散去

我父亲去世一年半

彼此适应阴阳相隔

风很大

香烛和纸钱难点燃

纸被刮起来

我们一再追逐

难道是父亲们激动难当

或已急不可耐？

我们赶紧念叨

与他们说着话

待一切平稳

看着两堆一个向东

一个向西的灰烬

我们长出一口气

“好了，大家安好吧”

守灵日

父亲去世第二日

爱人回到沈阳的家

陪父亲最后的旅程

我在几千里外的南方

一宿难眠

我们守着共同的灵魂

亲人在上空越过我们

所有来不及表达的感情

这一刻稀释，了然

以这样的方式守候

他六十九年的人生

在这几日

浓缩，抽象，立体

自从被告知父亲来日无多

爱人活在幻境——

均与父亲在一起

钓鱼，摘野果，帮母亲送货

旧的时光隧道关闭

他与我们以不同形态继续活着

据说他失去呼吸那一刻

已自我拯救，觉悟了

我们守着它

该如庄子那样

欢送亲人回家

他从家出来流放

人间受难七十年

可以回去了

凝视

凝视相片上的一棵白菜

它全身挂着霜

这是我十月份

在新疆家里的菜园拍的

霜降之前

寒露之后

这些白菜

出神凝望土地

吟诗论道的是

树上的苹果。它们没有几颗了

感怀秋风冬雨

年去年来

再没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白菜，苹果，远处

即将结冰的河流

静物图

等风雪来临

和近半年的冰寒

图上只有老母亲是活动的

思念是活动的

她与所有景物一样

都在等雪天来临

等命运来临

晚春观察

起先是院子里的鸟

之后是跑进走廊的鸟

它们说着不同的话

关于觅食，筑窝，哺育

在山里才能与它们作伴

研究鸟语，看它们一刻不停劳作

为自己的颓废羞愧

虽寒春，桃花杏花和油菜

也在一瞬间开放

它们在孕育

被当做给人类的笑颜

赞美不够还要摘枝

姑且认为它们与

南归的大鸟

一同庆祝这饕餮之日

作为人类，我们总是

后退着前行。时常陷入黑暗。

摸到每一次电门

就会乍现春光

又找到生的勇气

比如这繁花，这青鸟，

这渐渐安逸的晨光

乌鹊占领家院之后

苹果快给它们啄遍

因啃啮而落下

菜园的地里堆满烂掉的果子

它们蹲在各自领域的树上

被树叶遮挡

哪怕我出现在苹果树下

它们兀自不动

它们用声音和翅膀的变化

表达思想

同伴之间彼此呼应

直到你蹲下身

捡起一块石子扔出去

它才勉强扑棱下翅膀

慢悠悠飞到另一棵树上

它们早已摸准了人的脾气

一个石子，一声吆喝

蹂躏不到他们

即便端起气枪瞄准

它们也能快速跑你身后，站你肩上

它们的孩子在这里已过几代

庞大家族秩序不能为

我们这个几口人家揣测

在伊犁的秋天

任何一处收获过庄稼的空地

都是鸟雀对人类发动

战争的原始领域

爱

它被發出来

一个单音，来自对面

历经心、肺和喉

来到你面前

跟在后面的是

血液，软组织，毛发

以及笨拙

难以命名的气味

和梦的残余物